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瑞哥儿是隔壁二房的独苗,虽被二老夫人宠着作嫡子般的教养,但终究是个姨娘养的。而他生母杨姨娘也是个不省心的,三天两头要与正房娘子吵闹一回,二老夫人也乐见不亲近自己的庶子不安宁,倒是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果然,那瑞哥儿就不爽的“哼”了声,想要大力推开门,将圆姐儿吓一吓。眼见着门口两个武婢阻挠不及,淳哥儿情急之下就拽了他一把,两个孩子都跌坐地上。
  珍珠这才开了门,在瑞哥儿张口大哭前将他扶起来,哄着他进屋吃果子。
  淳哥儿见母亲就站在珍珠身后,有些局促,又有些愧疚的道:“母亲,是儿不好,未将瑞哥哥劝住,还害他跌了一跤。”
  江春只觉心内柔软异常,这个孩子……从未见过自己母亲长什么样,从未有人如他期待的待他。
  自己也只是有保留的将他当个孩子来养,出于善心对他多有照顾而已……有了圆姐儿后,江春才知道自己从未将他作亲儿对待,只小心着,谨慎着……他可以说是从未享受过母亲的关怀了。
  但,他依然有一颗小小的维护她这个“母亲”与“妹妹”的决心。
  江春突然就愧疚起来,她那略带功利的态度,对上他的赤子之心,突然间就不敢看他眼睛了。他眼里有太多的关于“母亲”的期待,不再只是单纯的称呼而已。
  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好像是去年她刚发现怀上圆姐儿那日,情急之下的他叫出几声“娘”来。
  江春突然就上前去,搂紧他,将他拢了扑在自己怀里,八岁的他居然也才比她腰高那么点……这一年来,只顾着体会做一个真正的“母亲”的感觉,却忘了早有一个孩子真视她为母。
  淳哥儿愈发不知所措了,略微挣扎了两下,见母亲真将他搂得紧紧的……嗯,母亲身上气味真好闻……嗯,母亲怀里好暖好软……嗯,那就让他也感受一回圆姐儿才有的待遇罢。
  小家伙就这般扑在江春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动,母亲就回过神来,将他给推开了。
  “淳哥儿我儿,你没错,做得对。”对这等不知好歹的熊孩子,打一顿也无妨。
  “只是,从明日开始,跟着你父亲练武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将他踹倒就行了,莫将自己也弄跌倒了。”
  嗯?
  淳哥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母亲……这是……鼓励他打瑞哥儿?
  江春笑眯眯的点点头,鼓励道:“对,就是你想的这样。”你爹是窦十三,你姑奶奶是当朝皇后,你的小表叔是未来皇帝,对这等熊孩子,就用你们孩子的方式收拾他吧——打一顿就好了。
  淳哥儿突然就咧开嘴巴,笑得又得意又骄傲,嗯,好像,从今往后,他也是有母亲撑腰的人了呢!
  想着愈发将脑袋挨在母亲腰间蹭了蹭。
  于是,窦元芳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孩子扑在母亲怀里,小心翼翼的蹭着;而母亲,正用手温柔的揉着孩子的小脑袋。
  “嗯哼”
  窦元芳轻咳一声。
  淳哥儿这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对着父亲行礼,窦元芳也未再说“不成体统”的话,只点了点头,问他“书可读过了?”
  淳哥儿一五一十回答“已学到《中庸》了”,元芳不置可否,又点点头,道:“来见过十一皇子。”
  原来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儿,还两岁不到,估计是闹着自己下地玩耍,红姑与另外几个宫女内侍左右护着他,如临大敌。
  淳哥儿这才与被珍珠哄好了的瑞哥儿一道,给小不点皇子行礼。只是,熊孩子瑞哥儿自从见了窦元芳后就两股战战,请过安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走了。
  两个孩子进了屋,圆姐儿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又睡着了。
  江春使珍珠去洗了一碟新鲜的草莓来,那是江家在城南庄子上自己种的,因苗种价格昂贵,江家怕血本无归,也不敢多投入,只在土壤肥沃、地势阴凉之处实验性的种了两小凹来。
  哪晓得才一年功夫,居然也就结出果儿来了。红通通的,虽只元芳大拇指大的个头,但因着未施多少肥,没打过农药,又是自然熟了的,酸酸甜甜,极得两个孩子的心……才三两下就将一小碟草莓吃没了。
  江春正要使珍珠再去将剩下的全洗了来,门口又有孩子说着话来了。
  淳哥儿第一个去迎上——“小舅舅你们来啦!快进来吃草莓……唔,被我们吃完了……”
  “草莓?!我们也有哩!”这是军哥儿在答应他。
  “看!这是文哥哥家里摘来的草莓!”留姐儿第一个跑进屋来。
  江春失笑,原来是高氏见淳哥儿喜欢吃,又让江老大去摘了一篮回来,先让文哥儿几兄弟送来。而高烨家的留姐儿……自去年见过文哥儿后,就自动成了他的小跟班,横竖问“文哥哥你骑过大马不曾?”“文哥哥咱们哪日去玩蹴鞠罢!”
  惹得文哥儿与姐姐埋怨——“那小丫头闲话怪多哩!”
  江春可不想告诉他,那是小女孩喜欢同他玩耍哩!
  江家几个孩子刚开始晓得那年纪最小的小男娃是皇子时,也有些拘束,不知该如何同他玩,倒是淳哥儿这个“老好人”在中间,说着说着也就玩到一处去了。
  中途圆姐儿醒来,几个孩子又一拥而上“看妹妹”,这个叫她“圆姐儿”,那个叫“十五”,留姐儿偏爱逗她“八斤”“胖妞”……唧唧喳喳就停不下来。
  江春看着那鲜香的草莓,只觉垂涎欲滴,只是她知晓自己脾胃,不敢生冷不忌肆意妄为,只让珍珠看好了几个孩子,自己去祖母院里帮着张罗晚间酒席。
  时辰还早,来的客人也不多,其实也不消她如何张罗,只陪着先到的几个本家,聊聊闲罢了,中途又回房去张罗了嗷嗷待哺的圆姐儿两回。
  没好久,武功侯府、胡家、江家、高家、工部尚书等交往频繁的几家都到了,还有些江春也不怎叫得出名字来的人家也来了,大家提议着“怎不瞧瞧咱们的圆姐儿”,江春忙笑着领众人往同德院去。
  路上居然也遇到刚回府的大秦氏,她只独自个冷冷清清的站在同德院外,听着里头孩子玩闹声。
  有个妇人就奉承道:“窦夫人也家来了,看夫人见了自己孙子孙女,都欢喜成啥样了!”
  王氏几个跟着附和。
  江春忙上前给她请安,道:“外头风大,母亲屋里请,圆姐儿晓得祖母来瞧她,都不知怎欢喜哩!”
  大秦氏这才略微不自在的笑了笑,避过江春伸过来搀扶她的手,自己一马当先的进了院。
  江春也不以为意,请了众人进屋。
  众人见了十一皇子在,又行了礼,待折腾完毕,小圆姐儿又开始打哈欠了。
  大秦氏对上前请安的淳哥儿视若无睹,只抱起正打哈欠的圆姐儿,神色激动的在她脸上亲了又亲……虽然将小丫头亲得“啊啊”几声躲不过去,但江春觉着,此时的大秦氏,终于有点“祖母”的感觉了。
  只是,她对淳哥儿……江春不得不想起那年的事,她居然是毒害淳哥儿的罪魁祸首,委实令她意外。
  “哎哟!要我说啊,这白胖的圆团子才招人喜欢,翰林张家前几日也生了,生下个瘦不拉几的小子来……哎哟!你们是没见着,都不像足月生的孩子。”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他们家啊……啧啧啧!”
  江春不喜欢这种捧圆姐儿还要踩旁的小孩儿的行为,在任何一位母亲眼里,自己孩子都是最好的,哪里喜欢被贬低了?只转移话题,说起圆姐儿趣事来。
  眼见着大秦氏都抱了孩子好大会儿了,江春怕她手酸,几次伸过手去接,都被她避开去。有那几个见缝插针奉承的妇人,就笑着道:“瞧瞧,瞧瞧,咱们窦夫人多稀罕孙女,抱了就舍不得放手哩!”
  恰在此时,门口就有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可不是,窦夫人现可是只稀罕孙女,不稀罕孙子了呢,唉,可怜咱们淳哥儿,人是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见的,他还有个后祖母哩!”
 
 
第146章 丽娘
  这不怀好意的几句话,惹得屋内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想不到,以窦家现在的声势,居然有人敢这么不给大秦氏脸面。
  江春听到那似曾相识的声气,极其熟悉的大理口音,心内就微微有些不适……那是窦元芳的前岳母。
  果然,片刻功夫,就有个老妇人进了屋来,正是头发花白的段老夫人……这两年间,她仿佛又老了许多。
  屋内有识得她的,都尴尬着与她招呼,当初给江春梳头的工部尚书夫人,就笑着打圆场:“段老夫人也来了?不知是哪日进的京?”
  段老夫人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老身哪日进京有何要紧?自我家丽娘去了,这都是人家的家了……我来亦不过是碍人眼罢了!只是可怜我的淳哥儿,爹是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恐怕都已记不起他这儿子来了!”
  这话说得难听,江春个尴尬的继室身份,此时最好是什么都别说,但淳哥儿也算个“当事人”了,她不出声,又怕孩子多心敏感,真觉着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了……她只得对着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会意,对着红姑恭敬道:“红姑姑,各位内侍大人,府内人多事忙,还请小皇子移步花厅,那边设了个大肚小口花瓶,玩投壶再合适不过了。”
  小皇子蝉哥儿一听“投壶”就眼前一亮,虽他小小年纪也投不进,但男娃天生就对这种简单的类似于骑射的游戏感兴趣,自己背着手小大人似的先走了。
  身后的淳哥儿也想去顽,只是方才外祖母提到他名字了,又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走……想要找个能拿主意之人,下意识的就看向母亲。
  江春对着他点点头,小家伙松了口气,忙叫上文哥儿留姐儿几个出了门去。
  江春眼见着段老夫人来者不善,也不管婆婆面子不面子了,强行将闺女抱过,交与珍珠,令她将孩子抱去祖母院里。
  大秦氏眼见着孩子被抱走了,有两分不悦,皱了与窦元芳一般的长眉。
  江春只作未见,招呼着众人:“诸位夫人,咱们先去园里走走,前几日祖母刚请匠人来翻了翡翠阁。”
  窦家的翡翠阁虽说叫“阁”,其实是一间大屋,里头收藏着不少罕见的首饰摆件,许多都是窦家自个儿铺子里出的,市面上已卖断货了或是绝无仅有的珍品……类似于个人珍藏展览了。
  女人哪有拒绝得了的?纷纷点头答应。
  段老夫人讨了个没趣,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江春,心内不痛快极了。她的姑娘,拼死拼活给窦家生了儿子,轻易就被这农女养的闺女抢了风头去。
  她清楚的记得,她的淳哥儿当年,哪里有办过甚洗三满月酒?只是出了百日简单的吃个饭而已!凭甚她的孩子要受这等待遇?还只是个姑娘!
  这是她想不通的。
  只是哪里愿意去想,当年甫一出生就丧了母的孩子,要人家如何办洗三?如何张灯结彩办满月?
  偏执起来那一刻,她甚至想,若自己闺女未给窦家生这孩子就好了,她就不会死。
  若当初自己未做主将她许给窦元芳就好了,她更不会死。
  若……她当时应下秦昊的求娶,将丽娘许给他……或许,他虽文不如元芳,手亦无缚鸡之力,但他会对丽娘好罢?他们会好好的在一处,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寿终正寝。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器重窦家十三,将掌上明珠许了他,然后……她就与女儿天人永隔了。
  这种悲痛,即使已时隔多年,依然无法忘怀。她恨窦元芳未将闺女护好,恨窦家上下的喜新厌旧,以前还想着要给淳哥儿留后路,即使有恨亦只记在心内,如今,人家不止有了新人,还有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女……这种痛与恨终于找到了出口。
  “春娘子请留步,老身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子解惑。”
  江春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首对着她行了一礼,道:“段老夫人远道而来,不妨先移步祖母院中,歇息片刻?”提醒她窦祖母可能还不知她来了。
  “无妨。老身只是觉着奇怪,你进门也一年了罢?可曾向先头娘子上过香?”
  因窦家祖孙二人从未提过这一茬,江春在认亲日经二老夫人“提醒”,也主动跟窦祖母提起过,她老人家只叹了口气,让她“莫将此事放心上”……也不说让她去,还是不去。
  这事也就这般耽搁下来了。
  此时被段老夫人一提,确实是她理亏了,不说这时代的宗法礼教,就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见了稍微与自己有点干系的人的灵位,上柱香也是个心意。问题是她当日同元芳进祠堂时,到底可有见着段丽娘的牌位?
  她半丝印象皆无。
  其实她对段老夫人的感官比较复杂。
  一面感激她当年让自己去县学读书,才让她有站在此地说话的机会。但要说是她给自己这机会吧,又有些牵强了,毕竟当年她走了就再无音讯,后来也是窦元芳帮她走的后门……这老人估摸着也就是随口一说,早抛之脑后了。
  一面,江春也同情她丧女之痛,尤其是自己也有了姑娘后……但这种同情又不足以令她包容她不分时间地点的胡搅蛮缠。
  于是,江春就这么呆愣愣的站着不知所措。
  胡老夫人眼波微动,接了句嘴:“老身以前在金江,对大理郡守夫人,历来只闻其名,现沾了我这干孙女婿的光,可终于见着一回了……原是这般‘通情达理’之人哩!”
  那几个以前就看不惯段丽娘的窦家本家媳妇,也跟着附和:“亲家母倒是好气度,咱们有话可到大伯娘院里说去,春儿新媳妇面嫩得很,她哪里做得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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