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元芳淡淡的瞧了珍珠一眼,吓得她腿一软跪地上去。江春忙进屋拿了衣裳来帮她穿上,自己凑过额头去感受一下,确定没发热,才放下心来。
  “哥哥!圆姐儿病了!”
  淳哥儿忙道:“那可得喝苦药了哦,圆姐儿怕不怕?”
  江春哭笑不得,纠正她:“没病,只是外头比你被窝里冷,多穿点衣裳就好啦。”
  小丫头就伸手摸摸自己脑门,迷迷糊糊跟着点头,洗漱过自己吃了早饭。
  被她这么打断,屋内三人间的气氛也和谐不少,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阿娘,去庄子。”小丫头还记得上次江春说过的去城西庄子之事。
  江春看了眼元芳,见他也跟着附和:“好,咱们去祖母院里请过安就去。”于是,一家四口先去窦祖母院里,问过老人家意愿,她不愿出门,他们就一家四口去了。
  这几日草木枯黄,寒风萧瑟,去哪儿都一个样,倒是窦家城南的庄子热闹些,前几日庄子上的管事来交账,带了两筐柿子和梨来,道这几日正是熟的时候,田间地头金灿灿火红红的一片。
  只是,待出了城,圆姐儿就开始嘟嘴了。
  几个大人以为她是嫌路远,都安慰她:“圆姐儿再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到庄子上了。”
  小丫头也不开怀,还小小的“哼”了声。
  江春就出声:“有话好好说,咱们听着呢,可还记得是谁说过不再乱发脾气的?”
  哪知她不提这茬还好,一听“乱发脾气”几个字,小丫头就委屈得不行,居然哽咽着道:“圆姐儿没有,没有乱发脾气!阿娘骗人,这不是去庄子!”
  元芳也来安慰她:“就是庄子啊,出了城门没多远就到了。”
  小丫头更委屈了,愈发哽咽了:“阿娘就是骗人,欺负我,这不是庄子!”
  江春被她闹得头疼,心里记挂着淳哥儿的事,没好气的说她:“就是庄子啊,你再乱发脾气,要不想去就罢了,我让珍珠送你回家。”说着果然要掀车帘子唤珍珠来。
  圆姐儿突然就“哇”一声大哭出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声音大得恨不得把车顶掀翻了去,哭得急了还“呃”“呃”的打了好几个嗝,大人生怕她哭得一口气就梗住了。
  江春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疑惑道:这孩子还从未这般哭过,这是怎了?出门前都好好的,怎就闹起来了?莫非是真病了?她曾见过有小孩莫名其妙哭闹最后查出垂体瘤来的……想着想着,自己脸色就白了。
  元芳早将闺女抱怀里了,轻轻拍着后背给她顺气,一面拿了帕子擦泪水,一面温声哄着:“乖乖这是怎了?嗯?”
  “乖乖快与阿爹说,你怎哭了呢?”
  江春也忙着接过丫头,在她头上摸起来……其实要真脑袋里长个什么,她光摸是摸不出来的,但这时候只想着要确定她可是生理不舒服,就有些慌了手脚。
  小丫头被妈妈一抱,那委屈愈发控制不住了,双手紧紧抱住妈妈脖子,一抽一抽的控诉:“阿娘……阿娘骗人!”
  “怎了?阿娘哪里骗你了?”
  “这是去……去城南。”
  “对呀,咱们去城南的庄子,那里有好些柿子哩!甜丝丝的,可好吃了?还记得麽?”
  小丫头见母亲终于肯耐心与她说话了,心里终于舒服了些,吃的听着也挺好吃的……只是——“上次明明,明明说……说去城西!”
  哦……
  江春恍然大悟,这丫头是说自己上次答应带她去城西庄子,今日却来了城南,觉得自己被骗了,妈妈说话不算数啊……只是,在她爹说之前,她是怎知来了城南的?
  她立马认错:“好好好,是阿娘不对,阿娘上次答应去城西的,但想着咱们圆姐儿喜欢吃好吃的,就去城南了……对不住对不住,是阿娘不好,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可好?”
  小人儿“沉冤得雪”,慢慢歇了哭声,只仍一抽一抽的哽咽着。
  江春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子,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有自主意识了,她当时只作敷衍的随口一句,哪晓得她就记了这么久,言而无信确实是她不对。
  只是——“那圆姐儿告诉阿娘,你是怎知我们没去城西的?”
  小丫头皱起眉头来,上半部分眉眼就与元芳一模一样了:“阿娘笨!日头东,影子西。”意思是早晨出发的,太阳从东边出来,有阴影照不到太阳那面就是西边了,他们一路上都有太阳,才从梁门大街转下朱雀街,她就晓得方向不对了。
  这都是孕期和前两年江春教过的……真是个意外的惊喜!江春从未想过她会听得懂,还记得住!真是个聪明孩子!欢喜着就抱着她猛亲了两口,好孩子,原来你是个人形导航仪啊!
  元芳也松了口气,闺女不哭了就好。
  有了这插曲,还未到庄子上,小丫头就困乏的睡着了。直到下了车,她才醒过来,见父亲骑了匹大白马,立马就兴奋起来,张着手也要上马。
  元芳对她就无所不应,抱了她坐身前,轻轻甩了两鞭子,小小的跑了一段路,又折回来找哥哥与娘亲。
  江春将手搭在淳哥儿肩膀上,才十一岁的孩子,已经到她耳下了,比当年吃了小矮人药水的她,可是高多了,就连肩膀也宽硬不少。
  只见他眼巴巴望着前方又叫又笑的圆姐儿,望着那耀武扬威摇头甩尾的白马,以及马上气定神闲的父亲……眼里渴望就异常明显。
  江春想,每一个男孩子,每一个少年,都有一个“纵马长歌,醉卧山河”的梦想罢?就像小小的圆姐儿,已经晓得要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了。年幼的无忧无虑的圆姐儿尚且如此,早就懂事却又活得小心翼翼的淳哥儿,又哪里没有梦呢?
  是啊,他一直过得小心翼翼。
  因为知道父亲不喜他,他只有好好读书来讨好他;因为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他只有对妹妹好,孝顺母亲,才能换来母亲的关怀……甚至,因为知道自己生母不讨窦家人喜欢,他都不敢提自己生母一句,连段家都不敢去。
  江春突然就眼前一亮。
  是啊,既然他在这里活得这般小心翼翼不容易,为何不放他自由呢?虽然将他逐出家门的事,窦元芳做不到,但放在眼皮子底下,这“父子”关系又尴尬……
  想通了这一关节,待元芳再打马回来时,江春就道:“圆姐儿下来陪阿娘玩会儿,大白马让哥哥也骑会儿,可好?”
  小丫头自然答应。
  只是,那头马上父子俩,却……怎一个尴尬了得。
  前头儿子不敢往后靠在父亲身上,只尽量的将身子往前倾斜,就差扑到马脖子上去了。后头“父亲”也是第一次带他骑马,总缺了份亲密,不肯将身子往前倾,只笔挺挺的僵硬着身子……于是,二人之间就留出一片诡异的空白来。
  真是段尴尬的距离。
  江春就叹了口气:为了保护他,不告诉他真相,但要找回先前那种父子亲密,元芳却又做不到……这对淳哥儿又何尝不是种伤害?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除了圆姐儿是真正在玩的,剩下三个都在讨论淳哥儿出门之事。
  元芳是糙汉,又是大男子,本就赞成淳哥儿出去闯闯。淳哥儿自骑了这场不甚痛快的马后,愈发想要自己出去走天涯了。于是,江春很轻易的提出“约法三章”。
  一,淳哥儿可以去,但不是现在,得等到明年十二岁生辰过后才行。
  二,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淳哥儿得学会骑马,学会一套简单的拳脚功夫,能简单应付外头风雨兼程的路途。
  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每年能出去三个月,到时间了就得回家来,身边时刻得有窦家人跟着,得与家里操持通信。
  父子两个都很轻易的就应下了,这本也不算为难。
  于是,待回了家去,圆姐儿就发现哥哥的“不正常”了——“哥哥今日又去庄子上骑马了!”“哥哥今日吃了好几碗米饭!”“哥哥长得好高!”
  “哥哥都不读书了,圆姐儿也不读!”江春见她拿淳哥儿做挡箭牌,来逃避自己给她布置的作业,简直哭笑不得。
  “你哥哥都读了好多年了,该读的都读过了,书读到一定程度就能出门游学了。”
  “那我以后也能去游学麽?等我书读得多了。”
  江春自是应下,女孩子更需要长见识。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应,就真让圆姐儿记住了,日后的十几年,闺女一年里头有三个月不知去向,愁得她心力交瘁……然而,自己答应出去的话,不能再言而无信,哭着也要做到啊!
  另一头,淳哥儿还未出门呢,他的“爱豆”高力就要迎来人生大事了。
  十七岁的力哥儿要成亲了,娶的是当年陪他一起去辽北的师妹,一个姓武的姑娘。生得长手长脚,肤色匀称,骨肉均匀,健康极了,性格也和善讨喜,见过的没有不说她好。
  那武姑娘见江春第一眼就将她认出来,笑着道:“小姐姐还记得我不?”
  见江春满脸懵神,她就笑着解释:“那年在苏家塘私塾里,我就是那个早早去了排在第一位的,我记得你嘞,那可是要上县学的小娘子!”说着就笑得得意极了,一点儿也不扭捏。
  江春想了半晌,方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位舞刀弄枪被夫子拒收了的“小女侠”啊!
  人与人的缘分,果然奇妙!任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她会是自己的未来弟媳妇啊!
  成亲那日,娘娘从宫里赏了好些东西下来,迎亲的队伍从城西到了城东,又从东南角的桂花巷绕出城去。喜乐队伍经过桂花巷时,吹得格外响亮。
  某户院子里,病得浑浑噩噩的妇人,就问来瞧她的婆子:“这是哪家办事?好不热闹嘞!”
  婆子笑着道:“可不是!这是娘娘亲封的忠孝大将军,前几年打了好几场胜战,可威风了!不过啊,他威风也就罢了,咱们当娘的,当牛做马一辈子不就为了儿女?他倒好,娘亲早不知哪年就没了,他却给那死鬼娘请了个诰命呢!”
  病入膏肓的妇人,难得露出丝神采来,问道:“什么诰命?”
  “就是鼎鼎有名的荣光夫人!叫什么刘芳娘的,前两年名气可大了!对了,还是你们大理那头的……”
  妇人只觉心头“轰”一声,“刘芳娘”三个字,是她一生的魔咒,她哪里会不知?自己“夏荷”这名儿是爹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她的“刘芳娘”不过是刘老头吃醉酒了信口叫出来的。从小自己就人才出挑,十里八村她认第二就没人敢第一,自己挑剩下不要的男人,被她捡了去……
  她以为,她刘芳娘就是什么也比不上她的。
  哪里想到她阴险狡诈,不止将高洪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还养了个那般出息的儿子。
  儿子……哦,她也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哩!好像叫平哥儿还是什么的,她记不起了,只觉着任她刘芳娘再聪明绝顶又如何?养了那么个儿子……啧啧啧!
  儿子没出息,她们再有造化又能如何?就像她,也是有儿子的。
  对,曾经,她也是有过儿子的,还有闺女。
  只是,儿子在发配西北卫所路上,偷了旁人物件儿,待消息传回来时,她已病得昏沉了,只隐约听见是“打折了一条腿”就气得昏死过去。
  她的闺女……在教坊司待了三年,二月间叫个扬州客商买走了,他人虽有丰厚家财,却无儿无女,桂姐儿跟了去将他哄好了,日后认作义女,继承了家业倒是个好出路。
  想着想着,嘴角又露出得意的笑意来,丝毫不知自己的“异想天开”有多可耻。
  只是,这笑意未持续多久,胸口就开始发闷,喉头腥甜,立马就如往日般吐出一口鲜血来。
  婆子就念了句:“造孽哟,男人死了,你也快不成了,儿女早没了,这丧事可怎办?”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妇人愈发急促的呼吸,以及外头热闹的喜乐声。
  ……
  这头力哥儿成亲了,比他还大一岁的文哥儿就成了被催婚的对象。他自个儿出息,前年以太学学生的身份,直接参加会试,得了了个二甲进士出身。
  运气好,先在太学做了两年的侍讲夫子,今年被选调进礼部,跟在胡叔温身后,做了个员外郎侍选……在江春看来,相当于从留校任教调到□□做办事员。
  大小也是个官了。
  若单放东京城里是不够看的,但因有江春这位女翰林在,又有窦家这门好亲扶持,自己也够努力,在京城的“婚嫁市场”上倒是颇受欢迎,已经有好些人家往江家递过话了。
  高氏两口子无多少主见,王氏老两口穷怕了,倒是想寻个大财主来做亲家,但文哥儿自己不乐意,跑到姐姐家,让她出面帮他说情,甚“先立业后成家,待差事办好了再谈婚论嫁”,江春也赞成。
  夏姐儿已经早早的嫁了武功侯府门下一员副将,也算给杨氏长脸了,走路都恨不得踩风火轮了。
  剩下小的几个,家里有地有钱又有官,只督促着好生读书,今后出息了能继续光耀门楣。
  现在的江春,却没精力过多的关注娘家事了。
  自从淳哥儿尝到了星辰大海的甜头,将圆姐儿也带得日日想往外头跑,自出了五岁,家里人直接拿她无法。
  今日还在学里呢,晚间散学就不见人了,伺候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她爹倒是好,老神在在,干巴巴劝妻子“莫忧莫忧”,果然天快黑了闺女就家来了。
  江春问她“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家里人都担心死了”,小丫头还理直气壮道,“去外婆家了”“去舅舅家了”“去庄子上了”“去沁雪姨娘家了”“去寿王府了”……甚至连宫里娘娘与蝉哥儿也宠她,冷不丁就要去玩两日……反正她的去处可以半个月不重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