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嬷嬷道:“所以后来才定了现在的例。”
几人便又说起新例的好坏来,并越家几位老爷的各种逸事。傅清溪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下回人再来相请,两回里去一回,或者三回里去一回也差不多了。左右自己也不是个显眼的,去不去大约也没人觉察得出来。
果然不几日,散学的时候,俞家二姑娘过来相请,说是定好了伍芳楼的新园子,请她们逛逛去。这回不仅是她们常来常往的几个,还有几个别家的没来书院里读书的姑娘们,年龄都相近的,正好相互结识一番云云。
傅清溪心里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同人开口说不去。俞家二姑娘忽然对边上一个姑娘道:“三妹,这回蓉蓉妹妹她们都去的,你总不能还缺席了吧?你看看,咱们这几回下来了,你竟一回没露面,岂不叫人看着失礼?”
傅清溪这才看到边上那位一身水蓝暗纹袍子的姑娘,她一站起来比众人都要高出半个头去,剑眉星目这话用在姑娘身上实在有些稀奇,只是傅清溪一看到她的眉眼就想到这个词儿,再对没有的。
她们同俞家鲁家两家姑娘彼此约请也有几回了,傅清溪话少,同人不算熟络,那看着人还是能对上名字排行的。这位俞三姑娘还真是没在聚会上见过,这会儿一听人家是一回都没参加过,心里也觉纳罕。
她这里打量这俞正楠,俞正楠已经开口说话了:“不去。从前都没去,这回因为蓉蓉妹妹她们我就去了,才是真的失礼。”
俞家二姑娘被噎了一下,长出口气,摇头道:“由你吧,就没人对你有法子。”
俞正楠全不以为意。
这时候越芃受了邀,正问自家姐妹们,傅清溪一时也顾不上打量别人了,便对越芃道:“二姐姐,这回我便不去了。”
越芃道:“怎么了?”
傅清溪道:“我去也没什么话说,且连着好几回出去了,我实在累得慌,想好好歇一歇。”
越芃笑道:“我想起来了,从前陶嬷嬷就说你平常觉多,如今是没时候给你补觉的,果然难了。”想想傅清溪确实去不去也无所谓的,便顺口答应着,“成,那你就好好歇歇吧,下回再一起玩。”
傅清溪赶紧点头:“好,谢谢二姐。”
越芃失笑:“傻话,谢我做什么。”又挨个问过去,越蕊那日要随许氏去她外祖家,也去不了。聚的频繁了,每次总难免有这个那个的事,碰上了也没办法,只好下回再聚吧。
看越芃她们同俞家姑娘们细说起来,俞家大姑娘二姑娘又特地走过去亲自请越苭,越苭便也去了。傅清溪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容易,心里觉得分外轻松。
这时候忽听得一声儿问她:“这么不爱同她们一块儿玩,一早说不去就成了。”
傅清溪回头一看,却是俞正楠。正看着她笑。
傅清溪不太好意思地笑道:“之前也挺高兴的,只是如今聚的多了,有点……有点耽误工夫……”
俞正楠一翘嘴角:“你很老实。”
傅清溪这回站近了,细打量俞正楠,见她头上也一样簪环齐全,只不知道为什么,这钗环都叫她戴出一股子斧钺钩叉的味道来,实在稀奇。
俞正楠不晓得傅清溪心里的想法,却问道:“你们这园子里是不是有一处水阁?”
傅清溪点头:“是,夏天的时候能抽水上去从屋顶上洒下来,很是凉快的。不过如今还没开,怎么也得入了伏才会用上。”
俞正楠点点头:“这里走过去可远?”
傅清溪道:“有些路要走,得沿着那边的流芳渠往汀州去,绕过松涛岩就能看见了。”
俞正楠听了喃喃道:“那趁着午休过去还有点赶了,戌日教习说了只上午半日的课,下晌你带我去瞧瞧那水阁可好?”
傅清溪见她如此好奇,想着自己虽算不上此间主人,领个路略介绍两句还是成的,便点头答应了。
第18章 别有天地
到了戌日,果然下午就没什么正经课了,却是留了几个题目,叫学生们自己商议讨论去。
这作业又不见批改也没个说法的,谁当回事?立时便一群群聚了说笑去了,或者商议下回去哪里玩去,又或者说起上几回的种种有趣处。
傅清溪看着纸上的几个题目发呆。自从陶嬷嬷临走说了那一通话,她是真的起心想要好好学的。可是这东西真叫人难沉下心去,又枯燥又没趣。且明明那几个字都是认识的,团成一篇话来,读了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这么一来,就又有些打退堂鼓。
这会儿看这些题目,到有心好好做一做呢,可是到底该如何着手都没个思绪,唉,果然自己是生得太笨了,做什么也做不好。
正愁苦间,一旁忽然有人说话:“清溪,咱们去看水阁吧。”
傅清溪一回头,见俞正楠正站在自己身后。想起前几日答应人家的,便赶紧把东西一收,叫了桃儿过来,一行人就下了楼,出了华英书院的小院,走过三合直板桥,沿着流芳渠往另一头去。
俞正楠也只带了一个丫头,名唤林山,傅清溪听了倒觉得像俞正楠的丫头该有的名儿。
一路走着,两人话都不多,到了水阁,俞正楠先绕着那水阁走了几圈。傅清溪想着或者她会想要进去看看,便先让桃儿找着管这片的管事媳妇,叫她拿了钥匙来开门。那管事媳妇忙忙的来了,见了傅清溪笑道:“这天儿还没那么热呢,姑娘就想到这里来了。”
傅清溪便道:“陪俞家三姑娘过来看看,门没开着,怕到时候失礼。”
管事媳妇一听是老太太的娘家姑娘,赶紧摸出钥匙来亲自开门去,嘴里还道:“哎呀,姑娘早些儿遣个人来同我们说一声也好,我们也得收拾收拾不是。”
傅清溪笑笑不语,桃儿在一旁道:“叫你开门就开门,这位大娘恁的多话儿,姑娘们想往哪里去还得提前两日想明白了好知会你不成。”
那管事媳妇已经开了门,忙叫了几个婆子进去抹擦,听着桃儿这般说了,赔着笑连道不敢。
那头俞正楠看了两圈,往傅清溪这边走过来,傅清溪便道:“俞三姐姐,水阁门开了,可要进去看看?”
俞正楠却叫林山拿出一个极厚极大的本子来,并长长短短几根炭笔,听傅清溪这么说了,她道:“也好,我先把看明白的记下来。看不明白的,还得照着画才好。”
管事媳妇上来行了礼,俞正楠点点头,叫林山打赏了便顾自拿着纸笔进去了。
傅清溪还想着要给俞正楠讲讲这水阁夏日的妙处,姐妹们在这里消夏的趣事,还有远闻松涛近观莲叶的种种,哪知道俞正楠分毫没有问起。只在水阁临窗的案上摊开了大本子,又拿出形状各异几把尺子来,便开始低头写画。
林山见自家姑娘这个阵势,怕得罪了傅清溪,便轻声同傅清溪说道:“傅姑娘莫怪,我们姑娘就这样性子,从来对这些工巧之物跟着了魔似的。一见了这些,别的都顾不上了,并非有意怠慢,失礼之处还请傅姑娘包涵。”
傅清溪忙道:“哪里,我这里连个上茶的人都抓不到了,才是失礼。”
正说着话,外头有丫头送了茶水果子来,想是方才的管事媳妇去打点的。因这里尚未启用,要寻些热水茶叶合用的器具恐怕都不容易。傅清溪心里明白,这是俞正楠的面子,若是光自己在这里,恐怕是没人会搭理的。
园内伺候的丫头们上了东西下去了,傅清溪才问林山道:“你们姑娘一直喜欢这个?来看水阁也是为了看这个机关消息的?”
林山点头道:“是。我们太太同老爷也不晓得说了多少回,没什么用。什么衣裳首饰、绫罗金银的话儿,我们姑娘都不喜欢。倒是喜欢拆个自鸣钟,画个斗拱什么的……”
她说着这话,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傅清溪神色,却见傅清溪一脸惊佩道:“这样啊,真厉害……”
林山眼睛一亮,从来说她姑娘怪异的多,哪有说她厉害的。没想到这傅姑娘倒是同常人看法不同,没准往后自家姑娘能多个可说话的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么想着,她越发来劲了,把俞正楠的事情捡着有趣的一样样说给傅清溪听。
傅清溪才知道,这俞正楠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从小两个一块儿长起来的,容貌也极为相似。小时候还好,大了男女有别,俞正楠的哥哥被压着读书认字,俞正楠则要学些针线上的东西,俞正楠便不干了,非要跟着她哥一起学。家里大人拗不过,加上那时候俩人都是六七岁年纪,又是双胞胎,一块儿读书看着还挺有趣,便也由他去了。
这么学了几年,俞正楠的哥哥俞正枟在诗文画作上甚有天分,俞正楠却偏好工巧理术一道。她哥哥画一个什么画,她便在那里指出这画如何不合理,这屋子如何不对,这引风避气如何不真,兄妹两个便要吵起来。家里娘老子也不晓得为这个费了多少力气。
她要学此道,却是难。因外头女学里,以这些为课的极少,女子春考进书院的,也少有这一道的。她便想要往男学里去读,为了这,同家里闹了多少回,到底还是不成。却是托了越荃的福,这华英女学是真正教书院全课的,她才来了这里。
至于这水阁嘛,是当年越家老太爷越金宝刚进天工苑时画的图,到底也没有旁人家做,他就在自家园子里修了一个。俞正楠以前听说过,便惦记上了,一心要弄明白这里头的机关设计,才有今日这一出。
她这画一会儿,皱着眉头想一会儿,或者扔了笔又出去绕着水阁看。有一回还登上了边上的堆山上自高处往下看。傅清溪还真没见过这样阵势,在一旁不敢打搅,只小声同林山说上几句,余下便安静呆着。
俞正楠前后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又密密麻麻写了几张纸,从头看过,才合拢了那大本,面上露出笑来。
林山见了上去收拾东西,才对俞正楠道:“姑娘,你看你,傅姑娘真是好脾性。人家主人家这么带你来了,你就往画稿上一扑,连句话都没有。若是换了……换了旁人,这下就是一锤子买卖了,看人家以后还理你不理!”
俞正楠朝傅清溪抱抱拳:“对不住啊傅妹妹,我这一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傅清溪赶紧摇头:“俞三姐姐客气了。”见俞正楠端起茶来要喝,便道,“这茶都凉了,我叫人换一盏来……”
俞正楠一摆手:“不碍的。”咕咚咕咚把杯茶给喝干了,这下桃儿都快忍不住笑了。俞正楠亦有些不好意思,“嘿,有些渴了。”
傅清溪便说桃儿:“没规矩,还不赶紧叫人上茶来。”
桃儿答应一声去了,一会儿回转,手里拎了个仙人观鱼的粉彩提梁壶来,重给二人上茶续水。萧正楠又喝了一盏,才觉得渴意渐消。又对傅清溪道:“傅妹妹,我们到这边上走走可好?”
傅清溪也在这里坐了多半日了,听了这话便点头站起身道:“走走也好。”
两人便绕着水阁所在的拥莲湖慢慢走着。
傅清溪先问道:“姐姐把这水阁的图都画出来了?”
俞正楠摇摇头:“你也太高看我了。这是这府里人称天工苑‘圣手’的老太爷的手笔……何况机关有一部分都在阁楼上,那又上不去人,我只能看着外头的情形猜猜罢了。大约……看懂了十之二三吧……”
傅清溪想到西路的书楼院里应该有这个水阁的图纸,只是不知道如今还在没在了,再有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给外头的人看。若是能够,自己便去借出来给俞正楠看看也好。她心里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不确定的太多,便也不说。
反倒俞正楠见她不语先问起她来:“今日见你看着那题纸发呆,是有什么难处?”
傅清溪面上一红,老实道:“开始要开女学时候,哥哥们说了许多考校的可怕处,我是吓得晚上都睡不踏实。谁知道……谁知道后来倒没这些事儿……我就松了口气。如今看着,我也实在太懒散了,不像个话。想要认真好好学学……可是,总是学不进去……嗐,俞三姐姐你别笑话我……”
俞正楠笑了会子,才道:“你也不用俞三姐姐俞三姐姐地这么叫我,就叫我正楠好了。”
傅清溪想了想便道:“正楠姐姐……这样唤可好?”
俞正楠歪了歪脑袋,点头道:“也行。”
这才接着道,“你方才说的,也是人之常情。你看书院里还不是一样,想尽法子进去了,到底几个踏实学的。那些月考季考不过为了教他们不敢不学罢了。咱们这里嘛,嘿,里头种种因由,也不好那么办。不过,我倒无所谓,要学的人,怎么都要学的,这么着反而更好,不用花时间弄些实在没甚用场的东西。”
傅清溪道:“方才我就是想要好好把那些作业做了,只是……只是连个该如何做的思路都没有……”
俞正楠道:“这倒容易,不如你同我一块儿弄这个水阁的事儿,恰同里头一个题重着,咱们还能做得比那个题更大更深更有趣些儿。还一个,先生们虽不说作业的事,实则是看的。因此你要心里有什么疑问,直管问去,先生们都会教导答复的。”
傅清溪面色一变:“啊?先生们都看咱们的作业的?”
俞正楠奇怪地看看她:“自然看的,要不然收上去做什么。只不过不说罢了。你要记得,这一年半是通课学习,之后就该分班备考了。如何分班,备考哪些?不都得看各人喜好什么擅长什么嚒!咱们又不考试,这个怎么来的?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从这些作业里来的了。”
傅清溪都愣住了,想着自己从前不知道怎么糊弄的作业,一下子觉得浑身皮都绷起来来。
俞正楠眸色一闪,问道:“你想考春考,进书院?”
第19章 一团迷糊
傅清溪被她一问,自己也糊涂了——自己是想考书院的?并不曾有过这么清楚的想头;那自己是并无此意?那方才听说之后的分班备考什么的,又何须紧张如此?
她便自己体会着道:“说不好,实则没想过要如何……只是,只是听了方才姐姐所言,原是胡乱搪塞应付了事的事儿,哪想到,还连着后头那么大的事儿……有些、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