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一听说不碍的,心里便松了口气。至于俞家有没有那个图纸,反正如今看来俞正楠是肯定没机会看过,这么一算,自己这两日的功夫也算没有白费。赶紧谢过越湛迟,这才从青桑院出来回落萍院去了。
她前脚一走,许氏便对越湛迟道:“之前只听说这两位表姑娘行事没章法,如今看来倒是谨慎的性子。”
越湛迟道:“上回不是闹出了换嬷嬷的事?想必是如今的随侍嬷嬷是个厉害的。”
又说傅清溪转日上学,就抽空把自己抄好的书册给了俞正楠,俞正楠一看这东西,自是又惊又喜,她道:“我之前就知道这水阁是有图册的,只让我哥哥去家里书楼里找了几回也没有寻着。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到你们府里书楼看看去……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傅清溪见她高兴,自己也挺乐呵。
俞正楠又道:“你什么时候去找的?那日也没听你提起。”
傅清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寻常也没怎么去过书楼……只从前听过一耳朵,心里想着可能有这个图册,只是没准儿。怕说出来叫你心里想着了,结果若是没有,不是难受?我就想着先去找找,若是找着了直接给你,不是更好!”
杏儿在一旁忍不住道:“那书是有,只不许拿出来,这是我们姑娘抄了两天才抄好的……”
俞正楠抬头看傅清溪,傅清溪抿嘴道:“这字儿是我抄的,那图……是我拿了桃花纸照着原图描下来的。有些、有些不那么直的……你……”
俞正楠扑哧一声笑出来,给傅清溪闹了个脸红,俞正楠赶紧道:“别,我可不是笑你画画的事儿,只是你那句‘有些不那么直’实在太逗人。妹子,真是难为你了,我也不说什么虚的,总之就是,谢谢你!”
傅清溪赶紧摇头:“没事儿没事儿,要不然我也是瞎玩,抄个书我还记住两句,比不过脑子地看书强。”
说着话,又该上课了,两人才暂且别过。
到了晚间,傅清溪盥洗了散了头发坐在桌边翻书,觉得有些渴了,桃儿杏儿一时都不在跟前,夏嬷嬷倒了一盅温水来,傅清溪喝了,又问道:“她两个呢?”
夏嬷嬷道:“刚好都有点什么事,叫人给唤走了。”
一会儿俩人前后脚回来了,一个拎着一小篓子杨梅,一个捧着一小篮子的枇杷。听说方才傅清溪找她们,都赶紧上来伺候。又把拿来的东西给傅清溪看,桃儿道:“四姑娘刚遣人来院子里,说是得了些新鲜的果子,叫个人过去拿。恰好我没事,便跟着去了。”杏儿则是越芃那里遣人来叫过去的。
傅清溪道:“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刚才要喝水,看你们两个都不在,问一句罢了。这些果子看着可真鲜灵。”
夏嬷嬷从外头进来:“那也是姑娘招人疼,我看……这院子里好像只咱们这边有……”
傅清溪想了想道:“一会儿都分出一半来给柳姐姐送去吧,只说我送的就成了。”
杏儿答应一声去了。
晚间夏嬷嬷上夜,杏儿同桃儿各自洗漱了躺下说话。
桃儿道:“二姑娘可是问了你什么话?”
杏儿道:“哪里就见着姑娘了,就是知绣同我说话……还不就是问姑娘这两日都做什么了,四姑娘那里也问你这个吧?”
桃儿叹一声:“嗯。”
杏儿又道:“咱们姑娘给与三姑娘抄本书,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啥不能说的。”
桃儿冷笑一声:“有不能说的,咱们还能不说了?!”
换杏儿叹了一声。
桃儿道:“忠心忠心,是奴才对主子忠心。可咱们这里呢?伺候的是姑娘,身契可是这府里的。到底给哪个主子尽忠才算是忠?唉!”
杏儿忽然道:“要我说啊,我明儿就趁空儿把这事儿同玫瑰、牡丹、琉璃她们说说。”
桃儿不解:“老太太又没使人来问,你告诉颐庆堂的人做什么!”
杏儿道:“这一个事儿吧,若是谁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做的了。最怕许多人心里都觉着奇怪,偏面上都不说,只暗地里使人打探。这么就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那不知道的听了什么胡编乱造的,或者也信了。到时候正主儿什么都没做,也不晓得会传出什么事儿来!索性我到处说说去,也不怕的。”
桃儿想了会子道:“你这话也有理。”
碧梧院里,越苭正听玲珑给她回话:“说是在书楼里抄书,抄了两日呢。”
越苭问:“抄的什么书?”
玲珑道:“就是咱们后花园里头那个水阁的图册。”
越苭皱眉:“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了……难不成……是给哪个……什么人抄的?”说了挑起眉毛坐了起来。
玲珑赶紧道:“说是给俞家三姑娘抄的……”
越苭又靠回到靠背上:“哼,难怪今天一整天同俞三儿黏黏糊糊的。嗤……这落萍院可真是不简单,一个个都有手段有心思的。一个专勾男人,一个晓得讨好女人,哪儿高往哪儿爬,不要脸的东西!”
玲珑道:“还是大小姐说得对,越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越爱攀高枝,越是精明有心机。姑娘这样儿的,就吃亏在个磊落坦荡上。”
越苭哼一声:“咱们什么人,干得出那样下三滥的事儿来?!”
玲珑叹道:“这会讨好人也是功夫,要有工夫下功夫,还得练脸皮上的功夫!”
越苭听了哈哈笑道:“你这丫头!”
一时听着大太太庄氏往楼上来的声响,越苭赶紧给玲珑使个眼色,主仆二人敛了笑,起身出了房门相迎。
第21章 一事万缘
翌日一早,柳彦姝便过来了,傅清溪刚梳好头,见她进来笑道:“姐姐今天这样早?没等嬷嬷拍你去?可是难得。”
柳彦姝一笑,晨光自窗间照进来投到她脸上,好似带露玫瑰,瞧得人心神一晃。傅清溪叹道:“柳姐姐你也实在太好看了些。”
柳彦姝笑道:“我来谢你昨日的果子的,还没等我谢你,你就忙着夸我了,这我可谢不过来了呢。”
傅清溪微微一顿,随口道:“借花献佛罢了,那些东西又不经搁的,姐姐若为这个就这样起来,那我日日遣人送些儿过去,省得每日嬷嬷发愁你迟到……”
柳彦姝上来要拧她,笑骂:“一大早的你就老提这事儿,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傅清溪一让,柳彦姝就在她身边坐下了,桃儿杏儿几个都下去拾掇早点了,柳彦姝忽然开口道:“那果子是越芃越苭那儿来的吧?”
傅清溪一愣,点头道:“是,昨日叫杏儿桃儿过去拿的,嬷嬷说你那儿没有,我才……”
柳彦姝冷笑一下:“没错儿,我那儿是没有。”
傅清溪一时不晓得怎么接话,柳彦姝失笑:“做什么,我又不是冲你来的。”
傅清溪道:“老这么着,也挺烦人的。从前只四姐姐这么,我晓得她是同你不对付,故意气你呢。如今二姐姐也……真是什么道理……还是你连二姐姐也得罪了?……”
柳彦姝眼神略散了散,回神笑道:“我好好的得罪她们做什么,她们自己心眼窄的跟什么似的,也怪我啊?!”
傅清溪不说话了,柳彦姝忙道:“嗐,说岔了!我是说啊,你当这是什么好果子呢!你那日不同我们玩笑,去了书楼,第二日又不同我们出去玩,她们这是想打听你到底在做什么呢,才借了这个由子把那两个叫了去套话的……你还当真是给你送果子呢!”
傅清溪倒没想到这上头去过,这会儿听了,也没觉得如何,便道:“哦,我就是给俞三姐姐抄个水阁的图册,我问过二舅舅了,这个可以给的,没事儿。”
柳彦姝一听她这浑不在意的样子,急了:“哎哎哎,我说你是不是呆啊,她们这是把手伸到咱们院子来了,收买咱们身边的人打探咱们的事儿呢!你还当没事人似的!”
傅清溪想了想:“这本来就是她们家,咱们院子里的也是这家的人,还什么收买不收买的。”
柳彦姝看着她,傅清溪不解:“那你想怎么样?”
柳彦姝道:“自然要好好点一点那几个丫头,叫她们知道知道怎么当奴才才对啊!”
傅清溪摇头:“没用的。再说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她们爱打听就打听呗。”
柳彦姝还待再说,几个丫头已经进来请二人去用早点了,只好止住了话头。柳彦姝便狠狠瞪了桃儿杏儿几眼,那两个也不知道看见没看见,言行仍同从前一般无误。
到了学里坐定,傅清溪一回身却发现俞正楠坐到她边上了,那原先是鲁家姑娘的位置。俞正楠见傅清溪看她,便平着声音道:“我同她换位置了,整好她能同我五妹细说说她们袖子上到底是滚镶两道合适还是滚镶一道嵌镶一道合适……”
傅清溪听了乐出声来。
从这之后,她两个就一直坐邻桌,一堂课上完,俞正楠就会把傅清溪抓住了问一通刚刚先生讲的事。傅清溪若有答不上来说不全的,俞正楠便给她细说一边。初时傅清溪真是十个里头能说上两三个就不错了,臊得她直想从楼上跳下去算了。
俞正楠却道:“你有这会子害臊的,不如下回用心点听。”又道,“这会儿开始还不算晚,真要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再想学,我也没法子教你了。如今补一补,还能补上。”
傅清溪想起要好好上学这话是自己说的,如今人家这么帮自己,若自己反因为太难了害臊了打了退堂鼓,那才真有点不是个东西了。便咬着牙跟着她学。如此一来二去,熬过了最开始那一阵子,竟也慢慢上了道了,这些却都是后话了。
这日,两人总算把合作的理术作业做得了,用的就是水阁的例子。里头还涉及到了些数术。傅清溪对俞正楠钦佩得不得了,倒不是俞正楠什么都懂,恰是她也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只她既不会如傅清溪般因此灰心,也不会觉得面子有损而掩饰什么,而是沉下心来,想尽办法也要把那不解处整明白了才算。
中间有几次,两人推算出来的构件尺寸同图册上的不同,差得还挺多,真是想破脑袋都不行。后来还是俞正楠回去拆了她爹的一个阁楼模型,用上头的小木签子按比例做了一下,才知道了俩人只考虑转动上水的事儿,却没考虑到自重的承重。
本来按着傅清溪的意思,这作业自己都没出什么力,就别带上自己了。俞正楠不肯,非要拉她一同去寻教习,傅清溪推脱不掉,只好一同去了。
众教习们都在配楼的大开间里休息,俩人进去一一见过,俞正楠才拉着傅清溪到了葛教习那里,说起这回的作业来。
葛教习笑道:“我看了就晓得你准得过来一趟。”说着话,起身把自己大案后头的一个高柜门给打开了。傅清溪一看,里头密密麻麻三十几个格子。葛教习把其中一个打开,从里头抽出一沓文书来,略翻了翻,将最上面几张取了出来,剩余的仍旧放了回去。
傅清溪只觉得浑身冰凉。方才她看到,葛教习打开的那个小格子边上标着个小签儿,写的正是俞正楠的名字。再细看剩下的,每个格子边上都有标记,略看几个,果然就是这学里的人名……
从前听俞正楠说众人的作业先生们都仔细收着,还存了一丝侥幸,如今一看这阵势,难道不是往后算总账的意思?心里又怕又暗幸。
她愣神心惊的功夫,那里俞正楠已经同葛教习问上了。她赶紧收了心神,也到一旁细听。葛教习道:“这回说的理术中的传递,你们这个做得很是用心,选的例子也极恰当的。”
俞正楠便问起其中一些未曾想透的地方,葛教习一一答了。傅清溪只在边上默默听着,并未插嘴。到都说明白了,葛教习端起茶杯饮了两口,忽然对傅清溪道:“这理术一道同数术相通,之前听郭教习说起,你于数术上倒很有两分天赋,如此协作于你二人皆有裨益,实在大善。”
傅清溪这辈子还不晓得自己有天赋这个东西,听葛教习这般说了,立时满脸红了起来,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葛教习亦点头笑了。俞正楠又同葛教习商议几句想把整个水阁的机关设计所涉理术都明辨算清的事,葛教习便道:“里头很有几样如今还远没学到的。不过也无大碍,只先尽着你们能看出来的去做也好。”
俞正楠听了十分欢喜,谢过葛教习指点,又同其他几位教习行了礼,才与傅清溪一起出来。
傅清溪叹道:“真是……上回你虽说过那些作业先生们都留着的话,今日一看……还是吓我一跳。”
俞正楠道:“从前的便不用去想了,咱们现在开始踏实做,也不怕什么。”
傅清溪道:“我什么也不懂,说是同你合作的作业,这话听得我脸红。”
俞正楠道:“怎么不说你给我抄来的书?要没有这个,凭我自己,想上半年也未必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听你的丫头说,你可是受了好大的累,才抄得的书。更别说……恐怕还得落埋怨……”
傅清溪见她又提这个,老实道:“实在是我自己一心想要好好学,却学不来,不晓得怎么才能够。却见你如此精于课业,心下钦佩。就想帮你一把……虽我自己是不能,但能助能的人一把,好似自己也、也沾了能耐一般……那样……嗐,我也说不大好那意思。”
俞正楠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眯了眼睛轻轻道:“不错,便是自己心向往之却一时不能到的情形,如何作为,能有所关联,也像……也像离得近了似的……”
傅清溪眼睛一亮笑道:“对了,正是这个意思了。我只都说不明白,你却晓得。”
俞正楠一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