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却道:“今儿听说四弟同他媳妇又吵起来了,后来四弟妹生了气,就跑去颐庆堂了。没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就把四弟也叫了去。后来四弟出来的时候,像是被训得没脾气了,连走道儿都打晃!或者是又出了什么大事,老太太……不方便同我们说吧。”
越湛迟点头道:“嗯,你这么一说倒有些影儿了。”
过了两日,越湛迟正在书房里同人说几处田地租的事儿,一时事毕,大家说起闲话来,有个管事道:“大管家前两日去天一庄了。说是赎什么东西。你们说,莫不是他儿子赌钱,把他老子的什么东西给押出去了?”
另一个道:“又胡说了!这样的事哪里需要大管事亲自去。大管事亲自出面的,自然是咱们府里的事儿了。”
那个就道:“没从咱们这里走,可就不知道事儿大事儿小咯。”
见说不出个三二三来,便又说别的去了。越湛迟听在了心里,想起前两日老太太交给自己的文契来,其中一张折痕同另外几张都不一样,好似经了不少人手,看来自家这四弟还真是做了蠢事啊。老太太最好面子的,才想出这么个换差事的法子来,把事情掩了过去。怪不得这几日老四见了自己总躲着似的。
他却不知道老太太还好好吓唬了越湛迪一通,如今这四老爷是真觉的没脸见这个接手事情的庶出哥哥。
越湛迟回去同许氏说了,两人把前后事情一对,猜了个七七八八。
许氏道:“左右别是大篓子等着你填就行了。对了,这回秀儿要出门子,姐姐那里托你在京里采买几样要紧东西,你可别给忘了。”
越湛迟道:“放心,这么大事我怎么会忘。”
许氏又寻思道:“这回也不晓得府里都谁去。”
越湛迟道:“从前大姐那里,外甥女出阁,只叫我带着管家去了。不过那都好多年前了,且大姐嫁的也远。如今姐姐这里,应该会好些吧。”
许氏道:“大姐那儿不一样,牟太姨娘就得了她这一个,没个帮扶。姐姐这儿,到底还有你呢,总要在意点的。”
越湛迟叹道:“这事儿我们没法办,只能听老太太的。就是我这当舅舅的送再厚的礼儿,也表不了这外家给的体面。”
许氏却道:“我看不如不拘谁,叫来一趟京里。就算姐姐不得空,叫欣儿来一趟也成。所谓见面三分情,看柳丫头同傅丫头就晓得了。老太太是头一个要面子的,这见没见着人,可就差着了。”
越湛迟听了想一会儿,叹道:“你想得明白。”
许氏又道:“说起来,那柳丫头同傅丫头,同秀儿、欣儿原本一样身份的。如今却是因祸得福,养成高门千金了。尤其是傅丫头,是个有志气的,还得了两个千金令,真是了不得。”
越湛迟却道:“这可难说好坏。这里是当姑娘养着,却要比着正经姑娘们呢?这滋味,我可清楚得很呐。”
他两个说的秀儿,正是越家五姑太太越洵美的闺女。越洵美比嫡出的越洵佳小一岁,行五,她同二老爷都是老太爷的妾室曲氏所出。嫁的也不过一般人家,养了两个女儿,大的叫邓奕秀,小的那个叫邓奕欣,只相公前些年没了。
如今邓奕秀要出门子了,这旁人如何不知道,越湛迟可是实打实的亲舅舅,自然更上心些。
过了两日,老太太也说起这事儿来,她道:“你们表姐要出门子了,可惜不在京里,你们也没法子去。”又问许氏,“五丫头那里可有信来?缺没缺什么?”
许氏道:“同请柬一起来的书信,说缺几样东西,那边不容易得的,叫老爷在京里帮她买了捎过去。”
老太太点头道:“嗯,要寻什么,就叫管家去采买。”
许氏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东西,只是她们那里少见,京里倒容易。这两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老太太一听如此,便道;“那就好。”
四太太插话道:“怎么我听说欣儿要来京里?她姐姐要出阁,她倒跑出来玩儿了?”
许氏道:“你倒是消息灵通,这事儿还没准呢。她们家里还定了几样大件的在京里,到时候也得叫人先来看看,若有不妥当的也好改。只是她们那里习俗又同京里不同,我们倒替不了手的。说是到时候家里老仆过来,欣儿便也想趁着机会来京里逛逛。都还没说准呢,也不敢说给老太太。”
老太太便道:“若来了就住家里来,欣儿也挺大了吧?多少年没见过了。”
许氏道:“十三岁了,是有好多年没见过了,恐怕都认不出来了。”
四太太道:“女大十八变嘛!”
老太太问她:“你又是哪儿的耳报神,这么知道。”
四太太道:“上回念杰外甥寻几味药,问到我们老爷了,说起来的,我才记住了。”
老太太便问:“念杰问药?他怎么了?”
四太太道:“不是他自己,是给他姐姐问的。念珍身子骨这两年都不大好。”
这说的就是牟太姨娘所出的庶长女越洵香生的一对儿女了,儿子叫郭念杰,女儿叫郭念珍。俩人都已经成了亲了。只是郭念珍头一回怀上就掉了,伤了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底下越芃姐妹们都坐着,也不方便细说,就含糊过去了。
一时散了,傅清溪便问柳彦姝:“大表姐得的什么病?都要到处寻药了!”
柳彦姝随口道:“我哪里晓得,连面都没见过两回。”
傅清溪默默不语,柳彦姝道;“家里的亲戚那许多,要不是有什么事儿忽然提起,寻常谁想得起来啊。”
回了屋里,夏嬷嬷上来问道:“姑娘今日还看书不看?”
傅清溪垮了脸:“看、看吧……”
夏嬷嬷赶紧去另点了灯来放在书案上,又沏了茶来。
傅清溪换了衣裳端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摞书和眼前这刚翻了一半不到的书,心里只觉着没力气。
当日听了越芃同越萦的话,她只觉自己找着路了,浑身血都热了两分。回来就带了人按着越萦给的书单去书楼大院借了书来。晚上就按着越芃说的法子,好好计划起来。
夏嬷嬷给出的主意,先拿大张的青竹纸裁开,再在上头用墨线弹出横格儿来,按日子一行行列了要做的事。柳彦姝看她们忙活,在一旁笑:“不知道的还当你要做消寒梅花图呢!”
这写计划的时候那真是热血沸腾的,按着傅清溪列的,打算是五到七天就看完一本书,这么一来,那一沓子不消几个月就能看完了。估计这女学里年底年初就得分班备考,到时候自己有了这些打底,可就今非昔比了。
这还不够,照着越芃所言,这计划得成套才行。一旬打算看多少书的,就得再按着这个分到一日去,一日该当做多少事的,就得分到时辰去。如此才算可为,若不然不够细致,就不好照着行事。
如此这般,这月旬日时的计划,就做了三日有余。总算得了嬷嬷提醒,把先头几天给预留出来了,要不然还得同读书的事儿冲突了,可就不好办。
一切就绪,就该依计划行事了。
这一直顺顺当当叫人激动亢奋的事儿就忽然变了味儿。——头一天就没能完成计划。为什么?只怪那书同自个儿预计的不同,三五页能看大半日,还一堆看了也不懂的话。这可要糟!这出师不利恐非吉兆啊!傅清溪一狠心,咬咬牙,点了灯读到半夜,总算赶在子时前把这一日的计划对付过去了。匆匆在那一行“看《数术史说》三十页”的字迹后头用笔蘸了朱砂画了个圈,以示圆满。
倒头睡了,第二天一睁眼,想到今日还有三十页要看呐,这心里头立时就灰突突一片。
索性带了去学里,课间午休时候抓紧时间看上几页。可这数术的东西本就要心静才好,她这忙忙叨叨的不说,还看不了两行就有这个来说话了,那个来找她了,能看进去多少?!
第45章 蠡测
不管如何,之后这每日带书上学就成了傅清溪的常态。只可惜,最开始几日还拿出来瞧瞧,后来随着未完成的读书计划越来越多,常是那那书如何拿去的,便又如何拿回来了。只第二日仍带着去,大约是如此作为可让自己心里觉着自己是有志读书的吧。
她如此行事,自然众人都看在眼里。
这回越芃同越萦说话,便提起她来,越芃笑道:“我说你也够坑人的,还真给人列了那么一张单子。你不晓得她性子呆?眼看着是当真了,真在那里天天看呢!听说连觉都睡不整了,好不可怜相儿的。”
越萦一牵嘴角:“她呆?你还真是小瞧她了。”
越芃一愣,说道;“你总不会要告诉我说,那是个扮猪吃虎的?再不能的。随便换哪个有些脾气的,也没法同柳彦姝一块儿处这么些日子。连璇玑锦都整端掇弄了去,也真是敢下手。”
越萦看着远处,叹道:“才说你小瞧她了。你当她是傻的?老实告诉你,若不是柳彦姝,她还拿不到那个嘉奖呢。”
越芃不解,越萦才道:“这回为了璇玑锦,真是平白多了多少投文。这情景,咱们是一早就料到的,才选了合作投文。她呢?更聪明了。攀着柳彦姝,搭上了王家,叫王家使劲,给弄了个名次。你只看着她把璇玑锦给了柳彦姝,却不知道她那千金令还是靠着人家柳彦姝才得的呢。”
越芃听着皱起了眉头,越萦接着道:“你看她平时不声不响的。可是咱们家学才开了几日,她就同俞家三姑娘走得那般近了。这回得中的文,不消说,其中自然多半都是俞正楠的功劳。可谁叫人家有交情了呢?中间又有来往的,她还晓得讨好人,专给人抄了书去。俞正楠就把她的名字也捎带上了。
“你这么算算,她这两个嘉奖,实在没多少她自己使劲地方,全是取的小巧。这样人物,你还能光看她木木呆呆的样子,就当她是个简单人儿?”
越芃良久不语,忽然道:“你怎么知道她走的王家的门路?再说了,她的投文若没有两分实学,王家也不能贴那个人情。”
越萦嗤笑道:“实学?那文都是教习写的,挂个她的名儿罢了,要什么实学。”
越芃笑道:“那就更不通了。若是这般,他们直用柳彦姝的不就成了,何必还用她的?要知道,就算璇玑缎归了谁,那名号嘉奖总还是要落在投了文的人身上,谁有这么讨好人的?”
越萦道:“所以才说她只是面上憨。若不是她开口求的,怎么能轮到她?还一个,柳彦姝学了点什么!若说她中选了,未免叫人看出端倪。你细想想去,这两个人攀附权势自来是有一套的。”
越芃想起上回老太爷寿宴上的寿礼来,心里也有些疑心上了,再细想傅清溪日常所谓,似乎真有些藏拙的意思在。
她道:“这回她倒信了你的话了,真心照着你给开的单子看起书来,这倒心实。”
越萦道:“可不止从我这儿要了书单,还从你那儿学了安排一日时辰的法子呢,真是下了劲儿的。”
越芃笑道:“我可没有哄人,我说的那法子是再好没有的,我自己也恨不得那么干呢。”
越萦看看她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给她列的书单是假的?那单子拿出去凭给谁看,都说不出二话来的。”
越芃笑道:“要不说你厉害呢!”
两人相视而笑。
待越芃走了,越萦自书架上取下书来,亦用心翻看起来。
要说她给傅清溪写的书单,都是数术一道上最为经典的著述,自然都是实打实的好书。至于说傅清溪合不合看,看不看得明白,看完了能学到几分真谛,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了。横竖她推荐的那些书,都是再对没有的。
初时看傅清溪使憨劲儿,她也暗暗发笑。后来同王常英解除了误会,晓得那回柳彦姝所言不尽不实,大有挑拨离间之意,两人便说开了。王常英为了向她示好,也说了一件王常安的密事,就是这次千金宴上动用王家人情助傅清溪入选的事儿。她才惊觉自己小看了傅清溪。这会儿又有些害怕傅清溪果真从苦读中得着了什么好处,到时候超过了自己,自己倒成笑话了。如此思来想去,越发不安了,索性叫人也去书楼里借了书来看,只是方才不曾在越芃跟前露出来罢了。
越芃想着越萦所言傅清溪种种,比照着自己常日印象,却是越想越觉着傅清溪不简单。
正这时候,越芃的大丫头知书进来道:“奴婢刚同几个小丫头说话,听说如今三姑娘也从书楼大院里借了许多书出来,不比傅姑娘借得少。”
越芃轻轻皱了皱眉头,知书又道;“还有听说三姑娘正要预备做个什么东西投文,是个几家书院附学一同办的。小丫头们也说不到十分清楚。”
越芃眉头越发皱的紧了,一会儿道:“去看看二爷和三爷在没在家。”
一会儿丫头来回,果然今日越栐谦同越栐贤都没出门。自从上回“禁足”之后,他两个就不时往外头去,神神秘秘的,也不晓得弄些什么。三太太看得心里发愁,只想赶紧给他们寻个地方附学去,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
越芃换了身衣裳,叫人带上几样点心果子,就去后头看两位兄弟。
越芃同他们虽隔母,却也还算亲近。
越栐谦同越栐贤正说什么,听外头报:“二姑娘来了。”
两人便歇了话头。越芃进来了,越栐贤起身,越栐谦坐在那儿笑道:“二妹妹怎么有空看我们来?”
越芃最知道越栐谦的,机灵又好恶作剧,若同他撒谎叫他看出来了,那才有的受了。便笑道:“我整日在家里呆着,不是在学里就是在院子里,外头的事儿竟分毫不知。听说今天二哥和三弟都在家里,我就寻来看看。看你们得不得空聊天,我也好听点外头的新鲜事。”
越栐谦笑道:“新鲜事儿自然多的是,只是不晓得二妹妹喜欢听什么。”
越芃正色道:“二哥,我不瞒你。如今我们虽在学里上着学读着书,实在不晓得究竟多少斤两。是以很想知道知道,外头那些附学书院们都是如何办法,好晓得自己在这几届里能算上中下哪个水准,也好为将来打算。”
越栐谦见她认真,倒不好戏谑了,便直接道:“你要问我们哪里好玩,哪里又有热闹看,我们知道的倒不少。你要问起读书的事儿来,不是挤兑我们哥儿俩么,我们可是叫书院活活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