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自悠然——木天道境
时间:2018-03-23 13:42:24

  傅清溪“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见柳彦姝还盯着自己看,问道:“干嘛?同我什么干系?”
  柳彦姝点点头笑道:“同你要说没干系是没干系,要说有干系嘛,或者也有干系呢……”
  傅清溪撇嘴:“我可没功夫猜你心思,你要玩这个找那些闲人玩儿去。”说了又去拿书。
  柳彦姝一拽她胳膊,“你听我说!陈家什么买卖?印坊!如今他们新印坊听说是借了水力的,一样的雕板,比人工印的快了十倍不止!你想想,这样一来,头一个对上的是谁家?”
  傅清溪一愣:“你是说谢家?”
  柳彦姝捂嘴乐道:“这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着,这是不是就同你有干系了呢?”
  傅清溪知道她打趣自己,一甩手道:“你那眼睛看谁都能有干系!”
  柳彦姝见她起急,指着她桌上的账簿道:“别是你另桥另路被董九给迷了眼了吧?你也得自己想想,谢翼怎么对你的?你劳神了给你寻药茶来,你爱戏本了从家里拣顶好的拿给你!这臭老九呢?只会使唤你!给你这些本子做什么?教你帮他核账?!你若反当他是好人,才真的傻了!”
  傅清溪无奈道:“都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要学数术,得知道这在世之用,商行里的货物数目不是最容易懂的一样?再说了,哪里有点子什么来往就往那头去了呢?我又不是你,人家捧着我干啥?或者说为了我同你亲近,想要买通我在你跟前多说两句好话,那倒还说得过去。”
  柳彦姝一看傅清溪这就是不开窍的木头,叹道:“你可真是……!你说的事儿不是没有,但谢翼那里能一样?你就瞧不明白?”
  傅清溪道:“有什么好明白的。我自己这许多事儿都想不过来,哪里还管得了旁人的心思。”
  柳彦姝想了一会儿道:“你这样也好。那谢家同陈家对上了,往后不晓得怎么样呢。你若真是……说不定反麻烦。真是,呆子也有呆子的好处。”
  傅清溪送她一枚白眼,仍旧顾自己低了头写写画画。柳彦姝叹一句:“如今同你在一处是越发没趣了,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整日看这书那书的。要不你也同越萦那般投几个文,得几个奖来,叫我瞧瞧她们姐妹的黑脸,也还有趣些儿。”说了自己咯咯乐。
  傅清溪道:“年里就要分班备考了,到时候怎么也得考一回试的,你就这么整日玩来玩去的,一点也不慌?”
  柳彦姝撇撇嘴:“我不是那块料。再说了,费劲巴拉地弄那些,考不考得上还另说,考上了又怎么样?大姐姐那么厉害,可能比得了金家那位姐姐?说起来,连韵纶书院都是金家的面子才得进去的,可如今人家转眼就是洪家的少奶奶了,不比什么书院扎实?再说了,你读什么书院能给挣来三五个矿山一个秘法冶炼坊?也只你这样的傻子,才信一门心思读书的话儿。你看看越萦,往外写的书信可一点也不比往出投的文少!”
  傅清溪摸一把她的面颊,抿嘴笑道:“我若生你这个模样,说不得我也不用读书了。”
  柳彦姝捂着脸惊讶道:“啊呀,你这妮子被那臭老九带坏了吧,怎么这样起来!”
  两人说笑间打闹在了一处。忽然龚嬷嬷风风火火过来道:“姑娘,王家四爷送了东西来。是颐庆堂的人拿过来的。”
  柳彦姝腾地站了起来,忙忙回头撂了句:“下回再收拾你!”便匆匆去了。
  傅清溪这里也乐够了,复又起身取了纸笔往书案边坐着去了。
  她如今做的事儿,也没有旁的例子可参照的。却是那学之道上的法门,——要将所学之物变为“我有”,非得经过‘自炼’不可。何为自炼?比方说读一本书,读完了,你得能拿自己的话把它说出来,这个过程,便称为自炼。若没有经过这一步,多少人看了书,只当看过了,实则记不实记不真,于其中道理更无所得。看着是读过书了,实则是以‘学习’之名浪费时间罢了。
  若更进一步,便是将这一本书说给旁人听。叫听的人据所闻之事来问难,自己再作对答。如此反复,如同揉面一般,来来回回,方得成一体不分彼此,若不然总是水是水,面是面,没个用处。
  再好的一个法子,便是用于实际。用于自己的待人处事之中,这可比前两个更有力道,是落知于行,再好没有的。
  傅清溪如今便是在把数象之术,用在董九枢给的商行买卖上。
  她先把那账上的数看熟了,知道哪个是哪个,知道那数是什么意思。进价是采买的价钱,全价是含了行脚使费的价钱,出价是售卖的价钱,实收是打了折扣之后实际收到手的银钱,等等。
  这之后,她又把那些数字按着自己的理解给列了出来比对分析。若觉得同自己的常识理解不符合的,便挑出来做上记号,等着回头问董九枢。如此来回,倒对商行买卖的事务知道了不少。
  这回她在做的是一个灯笼的买卖数据,董九枢早年做花灯很挣了些钱。他家请的匠作用的材料都是顶好的,自然卖得也贵,可这两年富贵人家都兴从旧京和江南买灯笼,或者干脆自家扎,这铺子里的花灯就有些卖不动。他正琢磨今年要不要索性省了这块,换做旁的算了。
  傅清溪把花灯的几年数目都细看了一边,却发现并非所有灯笼都卖的不好,有些灯笼都在那两三日卖完了的。只是这灯笼没有补货一说,加上这些卖完了的也不是什么高级货色,董九枢不怎么看在眼里。
  这日董九枢又随着越栐仁来越府,见过长辈们,一转眼就跑去小花厅里寻傅清溪说话。越萦早就打听到傅清溪在帮董九枢看账的事儿,心下不屑,本待过去点傅清溪两句的,可这日王常英王常安兄弟也来了。这王常安真是有日子没来越府了,自然众人要好好叙叙,便也顾不上傅清溪了。
  这里傅清溪拿了一叠子文书一张张翻给董九枢看,她道:“你看,你说卖得不好的,是这些二两往上一盏的。这些,还有这些,都卖得不错啊。”
  董九枢就着她的手看了一回道:“嗯,还真是。可这些才三五钱一盏的,赚不了多少。去年那些菱花灯几乎都砸在手里了。我还不能降价儿卖,要不然那些买了去的得骂死我。唉,我看今年就不折腾了。你还是赶紧看看米契的事儿,这到了年下是最好的时候,都缺钱,爱捣腾,涨涨跌跌的,真是三五日就能翻番的,你信我……”
  傅清溪一摆手一皱眉:“一码归一码,这样实实在在的事儿都搞不明白,还能去做米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再说了,这花灯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儿啊。”
  她又递过一张纸来道:“你看看,这些四钱一盏的,价钱虽不贵,可用的料子都是你从彩绸庄拿的碎料,没什么使费。算起来一盏能赚近三钱,那些五两的,最多的能赚一两半一盏。这么算算,若是卖出五两银子的便宜花灯,你能赚三两七,可卖出五两银子的贵灯,你只能赚一两到一两半。那个哪里少赚了?!”
  董九枢摸着脖子道:“我还真没这么算过……不过这还是不对,这五两一盏的我只要卖一盏就能赚一两了,可那四钱的我得买十几盏才能得你说的三两七,这可就差多了。”
  傅清溪摇头:“能花五两买一盏灯的人,这京城里有多少?能花四钱买一盏花灯的呢?十倍不止吧?还有一个,你看,这几样花灯,在这几年都是卖完的。可见是有人买的。”
  董九枢拿了那几张纸来回看了一回,问道:“你这都是哪儿来的?”
  傅清溪道:“都是你给我的账本上来的啊!”
  董九枢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法子新鲜……我手里头这许多铺子,哪里能一个个看到这般仔细?那些记账先生们,他们做的事儿都是有规矩的,也没有你这一出。不过你这法子真是不错!……”
  心里转了几回,忽然回头对傅清溪道:“你看这样成不成?今年这花灯我算你一成干股。你别忙着推拒,这也不是白给你的。你给我琢磨琢磨,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做什么灯,定什么价儿,找什么人做,在哪儿卖……总之,越清楚越好。如何?若是赚了能超过去年的一倍半,我就再加你半成,如何?可成不成?”
  这话若是旁人说,傅清溪肯定不能接,可是董九枢不一样,她两个一开始就是为了钱才凑一块儿的不是?她略沉吟一回,稍稍红了面色道:“好,那我就试试。”
  董九枢大乐道:“爽快!我就喜欢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过话要说清楚,这花灯扎起来也费工夫的,这眼看就入冬近年了,你看……给你半个月功夫,能弄出来吗?”
  傅清溪道:“我们年里还要分班备考呢,我之后也没空了,就赶在现在吧。不过到时候里头恐怕还有许多事得问你。”
  董九枢道:“我给你留个商行的地脚,你有什么要问的就让人送去那里,他们那里隔两日就要给我报一回的,就算我在书院也耽误不了。到时候我就给你回话,你看可成?”
  傅清溪点点头,又道:“这花灯到底也没赚多少,你这般上心?”
  董九枢笑道:“这买卖是不挣多少,这道理却值大钱了,自然要好好试试才知道。”
  傅清溪便随意点头道:“由你。”
 
 
第65章 自问自答
  只等这里一散,傅清溪就仍回了自己屋子,开始细想这年下的花灯买卖。
  要说如今她这“以数推世”的做法,其实还是那本书上来的。那书的上册有言道,人之循理之思,实非人之本性,因此若要增其智益其思,唯有多加练习。
  这又如何练习?便是两个方向上问过去,一则“为何?”二则“如何?”万物皆可问。
  傅清溪循了这个法子,得空便找个事儿来细思。到如今,也不知道已经问过多少琐碎了。从今日的菜色问到园子里铺路的花样安排,从草木的安置到自己在这府里的位置。
  也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她倒觉着自己最近头发掉多了似的。
  这日夏嬷嬷替她梳头,她捏了根掉下来的头发问到:“嬷嬷,我最近是不是掉头发特多?”
  夏嬷嬷手一停,笑道:“姑娘是读书太用心了,费神,才这么疑心的。掉头发倒没觉着多,再说这头发同树叶一样,入了秋就容易掉。”
  傅清溪笑道:“还有这说法?那到了春天是不是就多长些呢?”
  夏嬷嬷笑着回道:“有这样的说法儿,要不怎么说长个头就靠三四月呢,古话总是有道理的。”
  傅清溪一听这话就入耳了,——对啊,古话里头都有道理呢,我一天想它两句,又得了好处又练了脑子,真是再好没有的了。心里想着,面上就露出高兴来。
  杏儿在边上把头油盒子收起来,嘴里道:“姑娘这阵子实在太累了。白日里上学不说,早上还起大早读书,下了学回来也没见姑娘出去玩去,往书桌跟前一坐,也只吃饭那会子起一起身。天天都得点灯到半夜。这一日两日还罢了,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住?!”
  傅清溪从镜子里看杏儿一脸郁卒的样儿,忍不住笑道:“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古人还有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的呢。老太太不是常说?要想人前显贵,就先得背后受罪!我这还没显贵呢,只多读几本书,做点事,哪里就敢喊累了!”
  夏嬷嬷也笑道:“姑娘也是为了年下的分班备考吧?府里都盯着这事儿呢,姑娘吃点劲也好。等过了那一关,分好了课业,也该过年了,就得歇歇了。”
  傅清溪一笑不语。她如今心里明白,这人人都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自己要往前赶,只能是多花时间多用功。光搭上时候还不成,还得在一个时辰里尽量多学到多做到事情,才算有用。
  这便是那《学之道》上所说的“时如空,功如密,钩金与鸿羽。”一样的一天,吃吃睡睡东走西逛也是一天,埋首苦读思量短长也是一天。傅清溪如今所求者,只盼着每日入眠时比昨日的自己聪明上一分,仅此而已。
  如今她每日卯初便起了,将昨日一日所学略略翻过,再看今日的课业安排。之后便开始读书做论,待得柳彦姝过来,两人再一同往前头去颐庆堂给老太太请安,之后便结伴往华英楼去。
  中间午歇时候,她多半寻个人烟稀少处闭着眼睛略歇一刻,养养精神。
  申末下了学,回到院子里,换身衣裳,用些茶点,便继续读书用功。
  晚间再去一趟颐庆堂,回来之后或者翻看账本文书列数细思,或者做些数术上的作业。临睡前总会把《学之道》拿出来翻翻,亥末子初才躺下歇息。
  初时几日兴头时候还好,之后就有些疲了,这时候她才知道“立志”的好处。——凡要懈怠时,她只想一想那两个表姐的命数和自己在瞻园里过的日子,立时便一个机灵,再不敢偷懒。从前的偷懒是眼前的舒服,如今的偷懒,在她看来却是把以后的自己往死路上推,这样的事自然是不能干的。
  如今多发奋一分,多努力一分,就是离那噩运远了一分,离自己自在优裕的日子近了一分。既如此,岂有懈怠之理?
  坚持了两个多月后,竟也习惯成自然了。哪日因着府里之事,不得读书用功,反倒浑身不自在起来,好似白白过了一日似的。
  这回因接了花灯的活儿,连着七八日,心心念念都扑在这个事情上了。为着这个,她还跑去查整个京城里的人口,还寻二老爷越湛迟问了京城赋税等级的话,又问柳彦姝这京城里最热闹的坊市街巷。到了,还花了四两银子买了张最新最详细的京城街巷图。
  等交到董九枢手上,已经是条理清晰的一本小册子了。里头有京城的人口分布,灯节其间的几处大热闹及其周边人员走向,以此推出来的最适合的灯笼铺子选址,甚至还画了花灯担和花灯车可以走的路线。
  至于花灯本身,她又按着董九枢几年卖出去的花灯按图样、材料、形状分别列了一回,最后算出来象形灯,就是那些兔子小猫鸟儿、西瓜桃子牡丹花的最容易卖出去;再次就是有故事的绘纱灯,纱面上画着才子佳人、神官仙女的那些;细处精巧的镂雕架子灯、缕金结穗灯反不好卖。
  这同董九枢想的可全反了个儿了,可数字都是自账本上来的,肯定没差,直看得他一个劲儿拿扇子敲自己脑袋。最后跟清溪道:“你这脑子怎么想的,我那里也有老掌柜,也没同我说起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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