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嬷嬷想了想道:“还是给迎到小花厅去吧,另使人去请傅姑娘,一会儿我去伺候着。”
那媳妇子赶紧行礼道:“那可太好了,您老人家可是救了我们了!”
傅清溪听说董九枢来了,也没多想,到了小花厅一看,董九枢就在他们从前老坐的那位子上坐着,边上站着两个颐庆堂的嬷嬷,偌大一屋子,就没旁的人了。
傅清溪一看这阵势,上去先问道:“董九哥,你铺子又出啥事儿了?”
饶是韩嬷嬷老有见识,也不禁晃了晃身子。
董九枢忙道:“你这瞎、瞎说什么呢!别胡说!做买卖最讲究吉利,知道吧?这说话行事都得有讲究,不能乱犯忌讳!”
傅清溪等他说完,才说:“我又不做买卖。”
董九枢一噎,摆摆手道:“得了得了,我就不该同你这榆木脑袋扯那么些……今儿我来啊,是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傅清溪凝神认真状,董九枢只好自己接着道:“上回咱们说那布,我有眉目了!我跟我们家老头子也提了,嗯,那些没胆的怂人只管笑我,笑吧!嘿!等我把这事儿谈下来,我同你说,我就一溜先开它个七八十来个铺子,我一块儿开张,哎,我连个门缝儿都不给他们留!这事儿老头子说了,就归我自己,不算在商行里,不算在家里!这样,你再替我想想,我那几间铺子,选在哪儿好呢?……”
他两个认真商议起来,韩嬷嬷在一边立了会子,同另一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一会儿她那里就换了个嬷嬷过来替她。这俩人正讨论大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微末小事的,连身边的人都换光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晚上韩嬷嬷给老太太说起,把今日这为难事儿说了,又说自己如何安排的。
老太太听了点头:“很好,你这安排妥当。不怠慢客人,也不坏规矩。”
韩嬷嬷笑道:“后来老奴站了会子,怕笑出声来就该挨罚了,赶紧就同人换了回来屋里了。”
老太太问:“笑出来?什么事儿!”
韩嬷嬷学了一回董九枢的话,忍不住乐道:“合着这小爷要做的买卖,被家里人取笑了,大约都不看好的,又不好伤他兴头,就说着买卖算他自己的。没地儿说去了,来找傅姑娘。先说自己要十来家儿的铺子一同开业,一转头又叫傅姑娘给他瞧瞧那铺子开在哪儿好……您说可乐不可乐?”
老太太也忍不住笑:“这孩子早听说是个做买卖的疯魔,还真是这样。也亏他怎么进的那书院去!”想起之前的事儿了,又问,“这回可有什么人嚼舌根?”
韩嬷嬷摇头:“从来就没有传这二位的。倒是有婆子看傅姑娘可怜,觉着那董家哥儿同傅姑娘在那儿一说话,活脱脱一个东家同账房的样儿!”
老太太也笑了,忽又叹气点头道:“这还是有各人行事在里头啊。”韩嬷嬷知道这是说柳彦姝了,不好答话的,便只不语。
还回头说董九枢,他先把成衣铺的事儿同傅清溪说了一回,又问起米契的事儿来,他道:“我叫他们给你送来的交易数目,你都看了吧?怎么样?可看出什么来了?你看什么时候能动手?”说得跟打劫一样。
傅清溪摇摇头道:“那些东西我都收到了,这会儿还没什么眉目呢。”
董九枢忍不住站起来,走了两圈道:“你啊,不是我说你,这太稳当了也不好。那些事儿,你站一边看就能看清楚了?不成的!还得去做才行。试几把,没准就明白了。你要老这么纸上谈兵的,什么时候能上阵杀敌啊!”
傅清溪道:“你这话也不错,光学不练确实不成。我也在练呐。可如今我还没一个能说得通的说法,到底什么时候该买,为什么?需要符合哪几个条件?什么情况下能判断之前的判断判断错了?……”
董九枢被她一连串判断砸晕了,摇头道:“成,成,我不催你还不成嘛!你也不用给我讲那些道理了。你们不是数象演世的么,你用这些数也弄个什么象看看?比方说连天大雨忽然放晴又逢喜鹊叫,是不是就可以大笔买进了?”
傅清溪看他一眼,忽然道:“董九哥你是不是又在买卖米契了。”
董九枢跟屁股上被谁扎了一下似的弹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我还没那运气呢……”
傅清溪翻个白眼,又道:“这米契买卖,赚了赔了都是翻几倍的事儿,自然宁可动手前多花点功夫想透了,也比急匆匆上去赔个底儿掉好吧。”
董九枢道理说不过她,只好认栽:“由你,由你,我就随便问问。接下来我也没空了,怎么也得等这一阵子忙过去才得空想那些呢。”
董九枢这回也没什么正事来的,说到最后,才给傅清溪露了点口风,说他打听到合用的布料,只是来头不小,所以之后去谈那布料的事情才是重头戏。照着他的意思,是要把那布料签一个全包才好。往后这布料,只供他这一处,旁的人家别卖。这可就不是寻常买卖布匹的事儿了,难怪他家里都没人搭理他这事儿。
傅清溪听了道:“你这路子是对的,只是对方未必答应呢。还有,你这么非要这料子不可的,他们可以抬高价钱,你也没办法不是……”
董九枢叹道:“这道理我能不懂?可衣裳式样那些都容易叫人学了去,可这合用的料子可不容易找的,若是都能吃下,旁人想同我们争也没得可争了。”
傅清溪摇头道:“你只顾防着之后可能出现的同行,却不管眼前就输给了供货商,这头吃亏就不是吃亏了?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董九枢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疑惑了,便道:“嗯,我再细想想去。”
两人别过,傅清溪又回到屋子里把最近日子做的米契的价格买卖图拿了出来。方才听董九枢说什么数象,她还真有这个意思。只是数据整理到如今,也还没有看出什么眉目来,便先没跟他说。想等自己这里略有些成果了再细聊,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入秋,却是后话了。
第84章 端阳烈
转眼初夏,傅清溪所画的各种图形,已经摞出十几本大小不一的本子来。夏嬷嬷如今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的作息,有时候老姐妹们碰一处说说各自的难处,才发觉自己竟没什么可说的。
姑娘耍性子?自家姑娘一天到晚不是对着书就是对着纸,要不然就是仰着脑袋看着天想事,别说耍性子了,连想看个脸色都不容易,——那脸没对着自己不是?!
同各家小爷们的来往?自家姑娘这里送来的东西倒不少,次数更频繁,都是这个数那个账的,要不就是什么书什么图什么报,也不晓得天下有没有谁家的姑娘是同自家姑娘这样的。
出去玩乐?从开春到入夏,凭别的姑娘们怎么高兴,自家姑娘总那么四平八稳的,哪儿也不去!也出门,或者是去几处书楼书铺里寻书,要不就是往哪个街角一停,在车里呆着看外头人来人往,一边还往手里本子上记些什么。唯一算有来往的,就是文星巷那处小院了,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可惜那家主子不晓得去哪儿了,姑娘每每去了都是同个老仆聊上半日,这算走亲访友?自己瞧着倒更像探访慈济堂积德行善的。
夏嬷嬷也奇了怪了,从前说起来会同随侍嬷嬷起冲突的姑娘,怎么进学之后就成这个样儿了?!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端阳重五是大节,就是傅清溪,也不得不换上瑞纹衣裳,簪根葫芦菖蒲纹的簪子应应景。好在府里姑娘们都有定例,不消她操心,只随嬷嬷丫头们安排,没有不合规矩的。
不知道是去年的台阁斗盛里出了什么事儿,今年竟没人张罗这个,傅清溪还挺喜欢船行水上的,不过得是大船才成。正说无聊,王家使人来请,说是请越家小爷姑娘们去逍遥苑乐一日。
逍遥苑,王家?那是请去王家私院的意思了。老太太听了同大太太商议,“上回游湖还请了你们的,这回倒好,把你们也给抛了。”
大太太忧虑道:“没个长辈领着,去那样地方,总有些不踏实。”
一边四太太却道:“上回不一样,游湖那是在外头,这回是人家私院,请了我们去,又没有长辈好管待我们,不是更不合适?这私院寻常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这是他们小辈的交情,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大太太心里犹豫着,老太太拍板道:“嗯,这么着,我身边的嬷嬷去几个,你那里派两个得力的管事媳妇跟着去,人得机灵点儿的,别误事,可也不能扰了人兴致。这是大面上的,你们自己怎么遣人管儿女去,那我老婆子可不管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起身答应了,心里各自寻思。
到了那日,小爷们跨马,姑娘们坐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逍遥苑去。
王家管事在路口等着,因是去私院,同寻常去逍遥苑的走的不是同一个门。从外头一个青竹成林的大门进去,走一段蜿蜒石板路,渐见叠山垒石,上点庄柏奇松,偶有艳株掩映其间,且行且看,不知不觉前头已见屋宇,——这是进了内院了。
越栐仁笑道:“这内院门设得有趣,说是门却又不见门,说没有门,没人领着恐怕还真认不得路,好雅,好奇!”
那领路的管事笑道:“越大爷果然才高,我们老爷当日选这院子,多半多都是为了这处巧思,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越栐仁摇头道:“我这算什么,那当初设计这个的才真是大才了。”
管事道:“这逍遥苑当日说这里头有冶世书院的手笔,也不知真不真。您知道,这些买卖人嘴里,就没什么实话。”
越栐仁回头看看道:“这可真说不好。”
又行几步,王常英王常安兄弟已经迎了出来,身边还有几个子弟,生熟脸都有。
越家姐妹们也在一群嬷嬷们的陪侍下下了车,众人相见了才往里头走去。
这王家私院占地也大,一面临湖,一面靠山,风水大佳。王家兄弟领着众人到了一处高楼,笑道:“这是观星楼,这会儿清风正好,且能俯瞰整个逍遥苑。里头看戏听曲也便当,咱们上去再说。”
众人细语着往上走,每到一层,便先往外头观景台上远眺一回。越走越高,看得也越发远了。
寻常人家也有书楼后楼,三四层高的已经不常见,这王家的观星楼却有七层,且隔底都比寻常屋子要高,到了五层上头,有几个就不敢往外头去了。
幸好这日的主宴就设在这层,王常英道:“上头景儿更好,只是我晓得有些人有畏高之难,是以便折中选了此地。有还愿往上头瞧去的,便跟我接着‘更上一层楼’如何?”
底下一群响应的,王常英当先,陆续便有人跟上去。
柳彦姝抓着傅清溪道:“我有些腿软。”
傅清溪问她:“你是吓的是累的?”
柳彦姝一脸委屈:“都有。”
傅清溪道:“我还想上去瞧瞧呢,你同不同我去?”
柳彦姝一下放开了手,道:“你不怕?”
傅清溪道:“怕什么?怕掉下去?从这里掉下去和从七层掉下去,有什么差别?”
这楼本就建在坡上,柳彦姝无言以对,只好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讲道理的好不好?你爱去你去吧,我在这里坐会儿。”
傅清溪点点头,便顾自己往楼梯那里去,柳彦姝在身后道:“哎!你还真走啊!”
傅清溪回头看她一眼:“是呀。”便往楼上去了。把柳彦姝气得直咬牙,边上一人轻笑,却是越芝。
她往柳彦姝边上坐了,笑道:“苓儿那小疯子一早冲上去了。寻常要去读书,她只说华英楼太高,爬不动。今儿这楼倒不嫌高了!”
柳彦姝道:“六妹妹不上去我才稀奇呢,可清溪今儿也疯魔了。”
越芝想了想笑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傅妹妹也是有抱负的人呢。”
柳彦姝道:“错了,她多半想着‘来都来了,不去最高处看看不是亏得慌?’这都是跟董九枢学的!”
越芝想那语气,同董九枢常日说话的样儿一比,忍不住笑起来。
只这回董九枢却没在,问起来,王常安道:“他这些日子都没在京城,不晓得又跑哪儿挣银子去了。”
七层上,越苓、傅清溪同越萦、越苭都上来了。越苭听上回越荃大概说过园中诸事,这会儿正给越苓指着一样样说,傅清溪也站在一旁听。要说起来也奇怪,越苓这个混不吝的性子,同越苭竟还好相处。
越萦则同王常英站在东廊上,两人看着远处水面上舟舫点点,王常英笑道:“今日比上回游艺船如何?你当日连猜连中,真是叫人瞩目。”
越萦垂了眼睛,忽然问道:“今日这事儿,你想是费了不少力气?”
王常英笑道:“也还好,我们族里在这边的人不多。若是在西京,那恐怕得打一架才论得定了。”说完自己也觉着有趣似的笑了两声。
越萦道:“你为了旁人,可也够费心的了。”
王常英一顿,干笑道:“旁人,什么旁人?”
越萦抬眼看着他道:“难道王三哥这么使心费力的,不是为了替人解忧?”
王常英忙道:“这是什么话?不是上回你问起了我家在此私院的事?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越萦又看他一眼:“哦?这么说来,王三哥这是为了我?”
王常英皱眉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最近说话越来越难懂了。”
越萦转过脸看着别处,良久,忽然回过头来道:“我看王三哥如果去做买卖,恐怕比董九哥厉害多了。随便什么,总要多卖几处才安心趁意。王三哥这劳心费力地给弄这一出,到底为的是谁自己心里不清楚?还是当我们都是傻的?!……或者,王三哥如今明明白白告诉我,这真是为了我上回信里问过两句?”
说了这话,她眼睛盯着王常英看,王常英吃不住,避过了目光,越萦心里一塞,眼神一暗,心道果然如此。
王常英那里犹自道:“我安排这个,自然是想大家都有个新鲜的去处可以玩乐。又说什么为谁不为谁的话,难道还能为了你为了谁的叫这许多人成了陪衬?这可成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