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她拉到了阳光底下,立即便吸引了一群人的眼光,沈略只得忍受这样的目光,并且无视部分下流的流氓式口哨。
“她是谁?”人群中有一个女声发问,没有人对着她吹口哨,大约是没有人敢,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用一种支使人的口气冲着那两人发问。
约翰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谄媚的微笑,向那个女人回答道:“卢娜,她是船上的人。”
他这句话说完了,口哨声顿时就销声匿迹了,人声嘈杂,沈略难以听清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在议论自己。
卢娜有着和沈略相似的黑发黑目,是亚洲人的标准长相,但她的轮廓有着不一样的凌厉。
她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侧过头打量她,那目光和平日里旁人打量波赛顿的时候有些相似。她似乎有些困惑,也许是因为没能从自己的身
上找出与人类的差异来,她还未开口,边上已经有人忍不住问了:“你开玩笑的吧,是哪里吊来的妞?老大已经说过了,这是艘沉船,这船上的人,是死人吗?”
虽然沈略衣着狼狈得很,脸上也挂着些阴沉沉的神色,支棱着细瘦的,苍白的双腿,赤脚站在甲板上,阳光的灼热似乎要把她给晒化了,但即
便是这样,她怎么看也是个活人,是个正常人。
卢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无法忍受一般地走上前去拽住了沈略的手腕:“所以你们待会儿想把她怎么样?”
约翰见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又有些退无可退,只得示弱一般地回答:“当然是要看老大的意思了,我们当然不敢擅自做些其他的事情。”
他的眼神真诚得要命,看上去几乎要指天发誓了,卢娜微微蹙起眉头,回击嘲讽道:“信了你才有鬼。”
“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尽管去和冯说,让他来找我。”她冷淡地甩下这句话,扯着沈略的手将她扯走了。
沈略警觉地看着她,直到被她拉到了她的房间里。
这大约是在这群人上船之后匆匆打扫布置好的,小屋有窗子,然而窗子被藻类侵占了大半,玻璃没有破碎,但却散发着一种老旧的昏黄。整个小屋中散发出一种沉闷的感觉。
卢娜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种沉闷,她回过头问:“你要洗个澡吗?”
沈略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刚才在路上做了千种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正在她哑口无言的时候,她忽然扫到了窗口的异样,终于是彻底地说不出话来了。
那有一张脸。
卢娜背对着窗子仍然在向沈略耐心询问:“你想喝点什么吗,你看上去在发抖,冷吗?”
“我还好。”沈略回答道,极力遏制着颤抖的欲望。
卢娜只当她是吓坏了,所以看上去总是一副失神的模样。听了这个回答,也没有彻底放心,继续问道:“热可可怎么样?”
这回沈略终于点了点头。
波塞顿依旧扒拉在窗外,对着她露出一个彻底的微笑来,看上去有着少见的明媚,是天光破过层云,燃星掠过寒夜。他抬起他漂亮的金色的眼睛,里头有盈盈的笑意,那是一片海域的宝藏里最璀璨的一部分了。
没什么犹豫地,波塞顿带着笑意,将一吻落在有些脏兮兮的玻璃窗上。
沈略愣了愣神,被他接近于人类求爱方式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无声地思考起来,波赛顿究竟有没有人的思维方法?他的语言能力是否只是动物普通的模仿?
波塞顿大概是听不见她的心声,露出了他一如往常的笑容来,那影像停留了片刻,下一秒窗外已经不见了他的面孔与笑容。外头的阳光明朗地照进了卢娜的房间,用它独特的笔触在地上画出一方模糊的方形。
一切都如阳光般下的泡沫一样不可捉摸,童话里的人鱼能化作泡沫与虹光,波塞顿却如同鬼魅一般神出鬼没。
“你在看什么?”卢娜拎着一袋东西走了回来,看见沈略的目光尚停留在窗棂上,没有离开。
她的声音让沈略脖颈后忽然寒毛直立,一时间哑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还是强行用最冷静的神情扭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并不自然的笑容。卢娜自然看得出来,她微微皱眉,用着关切的口气询问道:“你脸色很不好,你怎么了?”
她的口气真诚,以至于沈略都不太想欺骗他,在沈略踌躇的时间里,卢娜已经继续问了下去:“你看到了什么吗?”
“没有——”沈略几乎是立刻回答,但这样的回答似乎太过于欲盖弥彰,她说完之后也反应了过来,却也无能为力只得轻声道:“没有。”
卢娜还在看她,那目光像是真诚至极,好像只要她愿意说,她便愿意听,便愿意信,并且愿意为她保守一切秘密一般。
她与沈略相似的黑眼睛里面闪着平和的光芒,似乎在诱导着她说出她的所见“我看到了人鱼”。但她忽然想起了放在她怀里的那本日志,
那句就像是灾难开始的一句表述,隔日消失的船客们。她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卢娜,回答道:“真的没有。”
卢娜显然不相信,但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将泡好的热可可端到了沈略的面前,用着一种温和的口气回答:“如果你不想说,你可以不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说了,我不介意做你的听者。”
沈略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那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手心灼热,她知道卢娜恐怕已经打心底地把她当作了一头小绵羊,她不知道这位女海盗对她究竟
有什么图谋,但是她到底不是一头小绵羊,沈略微微蜷起双腿,将赤脚踩在了椅子的隔栏上,苍白的手指从过于宽大的制服中能够伸出一半,
捧住了那盏算得上精致的玻璃杯。黑色羊羔抬起了她的眼睛观察着眼前的女人,但卢娜只从其中看出了些许的羞怯。
半关着的门被忽然推开,沈略警觉地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附和所有女人对于一个男人的幻想,英俊而刚毅,带着□□者决绝的眼神,看向卢娜的时候眼神冷淡,似乎为她的自作主张而不悦:“卢娜,你想做什么?造反?”
卢娜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看上去像是一只沉默的母狮:“你们为何要欺负一个小姑娘呢?我觉得这很不好。”
男人冷笑了一声:“得了,你以为她是什么?”
卢娜道:“你想暗示什么?”
男人回答:“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和船上的死者有什么区别吗?她是个活人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的错误一般,坐在椅子上的沈略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她抬起眼睛看向两个无声望着自己的两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呛到了。
卢娜看了一眼男人:“约翰,她是看起来不像个活人还是怎样?你想解剖一下看看?还是信了那些可笑的航船日志。”
沈略将目光移到了那个船长约翰的身上,脑子飞速旋转了一下,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喊起来:另一个约翰。
船长约翰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艘船上处处都有奇怪的地方吗?如果不是因为之前那艘船的引擎出了故障,你以为我真的会陪你上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不完了尽力了_(:з」∠)_
有妹子说看不懂,我就解ju释tou一下
这艘船是很多年前发生过凶案的,然后开到百慕大(?)沉了,这里是大鱼人老家了_(:з」∠)_
男主很喜欢这艘船(装潢好),就把女主安置在这里了
不是时光倒流了,海盗们上来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当年的事情要重演一遍了
第36章 以赛亚书(二)
“你刚才是说, 你们原来的那艘船的引擎坏了吗?”沈略在这略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轻声地出声询问道。
两人一齐将目光转向了她,沈略无奈地笑了笑:“可以让我看看吗?”
船长约翰浅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 终于是从嗓子的深处发出一声冷笑一般的声音, 和那声冷笑一起流出的一个并不信任的询问句:“你?”
沈略只得把那只玻璃杯放到了桌上:“对,是我, 能让我试试吗?”
约翰露出一个滑稽的笑脸来:“让你试试?我对女人的维修能力没有任何期望。”
沈略冷着脸回答:“那你不必抱有期望, 我说了,我去试一试。不怎么样, 但也一定比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强。”
她终于说了一句嘲讽的话, 这句话的效果极佳,约翰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他置气一般地抛下这句话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略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接触中, 彻底地认清了这位海盗头子的真面目——他很明显是一个自大狂,并且非常独断。对女性抱有轻视的态度, 这或许就是卢娜对着他很不耐烦的原因。沈略的眼睛终于不耐烦地眯了一下, 实在很好奇这样一个人究竟是如何坐上如今这个位置的。
卢娜看了已经恢复了乖巧模样的沈略一眼,轻声道:“你真的可以?”
沈略认真地点了点头,卢娜看着她那副童叟无欺的神态, 终于是有些无奈地去衣柜里翻了翻,给她扔了条裤子, 一边用一种死马当活马医一般的态度说道:“好吧,我带你去看看。”
特修斯号是一艘几十年前制造的游轮了,它的驱动尚且需要燃油, 幸而这群海盗原来的那艘民用航船上的燃油不少。他们已经把燃油从另一艘船上搬过来了一部分,注入了这头钢铁怪物的体内,让它的血液重新流动,终于让这头在深海中沉睡了几十年的巨兽苏醒。
沈略跟着卢娜一起来到了那艘已经停止运行的航船上,这是民用航船,带着些粗制滥造的味道,规模也小上很多。
这艘船大概是这群人从某些地方抢掠来的,至于它原来的主人已经不可考了。
沈略跟在卢娜身后,尽量地表现出乖巧来,一边明知故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他怎么这么凶?”
卢娜眨了眨眼,没有回头,用着一种不屑的口气说道:“他——他是这艘船的船长,我的未婚夫,他叫约翰·冯,不过你用不着记着,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他从前是个珠宝贩子,现在自然是个糟糕透顶的船长,他甚至半点不懂地理。”
沈略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并不是因为这个不着调的船长,然而因为人都齐了。
两个约翰,和那本日志上没有出现名字的未婚妻,那么接下来的演员将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人鱼还是其他什么?她又要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吗?
但沈略依旧用巧合这个词来解释这一切,也只能用巧合来解释得通这一切,毕竟如果这不是巧合,又是什么呢?
两人一起走到一扇小门之后,卢娜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取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一边微微侧过身子,为沈略让出一条无阻拦的路来:“要我同你一起进去吗?或许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不用,”沈略摇了摇头,抬起眼睛看向她,“我只是进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故障,毕竟我没有工具,不可能立刻将它修好。”
沈略却没有说出她于航船的修理其实并没有什么精修,她只懂一些基本原理,这还得得意于她的父亲,那个热爱大海,最后也死于大海的不负责任的男人。但她不打算在他们面前露出任何弱势,虽然这位女海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也许是出于正义?),一直回护她,但她总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在无人懂得这些的时候,沈略自然可以装出一副专家的模样,并且借着这样的身份,活得轻松一些。
沈略在里头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这艘船的心脏,便很轻易地找到了问题的所在,轮船的涡轮上缠满了红色的藻类和一些深色的水草,沈略真的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位置的,但它们此时甚至在此处几乎有些蓬勃地生长了起来。
但很显然,即便是清楚掉了这些东西,这艘船也无法正常地运转起来。她继续在这里晃了晃,正百无聊赖一般地参观其中高大的船只的骨骼,却忽然听见了钢铁被拍响的声音。
像是海上鬼魂精怪一次又一次的蛊惑。敲击着,挣揣着,一下又一下地垂死挣扎着。
那当然不是海浪拍打船只的声音,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门,像个和和气气的绅士一般。沈略的动作僵了僵,回过身去目光缓缓落在了船底一扇小门上。这里是船只的心脏,是整艘船最低处,再往下就是汹涌海水。
那门是窄的。
心念电转之间,沈略已经走上了前去,一只手已经急切地搭在了那扇门的门锁上。她想起了那些她的美梦,那梦自然是瑰色的,带着海盐的气息攻城略池,她想起了自己那破败别墅里地下室的那扇小门,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她知道打开这扇门之后她会看到什么惊喜,但她依旧惊喜。
这扇门似乎是作紧急逃生之用,显然是平日里没有有什么人使用,它的边缘因为海水侵蚀,生长了暗红色的铁锈,在经年累月的沉寂中,在满是尘埃的岁月中,它们兀自开出暗淡的花朵。
沈略努力地抬起了那扇老旧的门板,像是她往日平静生命中无数次打开那扇地下室窄小的、死寂的门,那里等待着她的,是她从童话故事里听来的美梦。
她看见了波赛顿闪亮的眼睛,他仰起头看向沈略,半张脸被阴影覆盖着,而眼睛里闪着星光——
嘴里还乖乖巧巧地叼着条鱼。
一人一鱼沉默着对视了两秒钟,沈略才憋住了笑出声的冲动。
波赛顿却把那条鱼抛到了沈略的脚边,一边像是同沈略解释一般地说道:“没有吃的,给你的。”
沈略听懂了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暴风雨之后,这片海里头干净得像是被打扫过一遍归还,波赛顿大概是离开了这片过于平静的海域,去别的地方找东西吃了——还带了东西给她。
沈略想着是否要说谢谢,却听见波赛顿继续说道:“那些人是谁?”
这要怎么解释?
沈略沉默了一下,还是用着最简单的词汇向波赛顿回答:“一些海上的强盗。”
波赛顿看上去像一个语言的初学者,他似乎有些不解地微微歪过头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显然理解了海盗这个词,但是他对于这群人的到来似乎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