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穿了中衣,好歹是让他没那么浮想联翩了。
磨人精。
杨广目光一顿,把埋在枕头下面露出一角的小本子轻轻抽了出来,是她用来记录重要事情的,以往他想看被拒绝了无数次,也不知里面写了些什么,约莫着是美酒误人,睡前忘藏起来了。
想看。
杨广把本子又放了回去,体贴地埋严实了,看着床榻上睡得一无所知的妻子,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慢慢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天亮她也得起来了,让她待在赣州后方,战事结束后还可一道回晋阳。
再分开几年,可真是荒废时光,他什么也不干,光是想她都得相思白头。
除非是昏睡不醒,否则贺盾基本都是到点便醒了,睁眼见是陛下,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阿摩,你回来啦!”
杨广嗯了一声,说了声本王要亲你了便凑过去亲她。
发丝落在脸上羽毛一样刷来刷去,再加上陛下一夜未眠,下颌上带了些青色,贺盾挠挠脸,伸出爪子摸了一下陛下的龙颜,乐道,“阿摩,胡茬长出来了。”
杨广看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捉了她的指尖吻了吻,笑道,“为夫正打算蓄须,阿月你喜不喜欢?”
贺盾坐起来穿衣,陛下下颌青青的,看得出胡茬颜色黑,粗粝,配着他剑眉星目,长出来随意修修都好看……
不过问她喜不喜欢……
贺盾有些纠结,其实照她的审美,许多男子还是不留胡须的好看,不过现在的风俗就是这样,男子成年加冠后,便开始蓄须。
二十岁刚刚好,贺盾点点头,“阿摩你喜欢么?”
没明说喜欢。
杨广对贺盾知之若己,看出来她不喜欢,心里倒是有些诧异,她寻常结交的男子都有一副美髯须,他十三岁便惦念着想蓄,不曾想倒是会错了意,白白挠心挠肺了这么些年。
杨广摇头道,“不喜欢。”他还以为她喜欢,蓄谋已久,岂料是猜错了她的心思。
贺盾呀了一声,笑道,“阿摩你真是与众不同,其实我跟你一样,感觉像先前那般干干净净的就很好。”她是来的时间久看习惯了,刚来的时候见这里的男子按身份地位人生经历的不同[修剪着各式各样的胡子,尤其是修剪成辫子,或者是给胡子染个色什么的,贺盾真是要花自制力才不让自己失礼的盯着别人看的。
杨广看她眉飞色舞的,心里实在想笑,嗯了一声,拿过外衫给她穿起来,“一个时辰后出发去赣州,阿月你随我一道去。”他原先就想蓄,不合礼制便也罢了,眼下她不喜欢,他暂且便不续罢。
贺盾应了一声,看他眼下有了青痕,知道他几夜没睡,自己下了床榻,穿了鞋去给他收拾东西,“阿摩,还有一个时辰,你在榻上靠一靠,时间到了我叫你。”
杨广嗯了一声,躺上榻又起来,吩咐了铭心进来,交代了两句话,这才又躺下了。
贺盾动作很轻,把自己的和陛下的行礼都收拾好,因着是轻装骑行,东西便不能带太多,她只拿了个勉强够用一整年的竹枕头,这个摔不烂砸不碎,最适合带着出行。
玉佩玉石指扣瓷枕玉枕的,带着不小心就碎了。
贺盾想着自己的小册子还在枕头底下压着,便没去扰他,只拿过旁边的笔,把张丽华的事如实记录下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有关这次平陈的大功臣贺若弼的。
陛下把贺若弼抓起来了。
这件事在后世传言颇多,以陛下妒忌贺若弼八千士兵破陈朝十万大军建奇功的推测流言最广为人知。
可方才她听陛下吩咐铭心说等皇帝的圣旨一到,立刻将贺若弼将军放出来云云。
这真是挺奇怪的。
一来淮南行台的行军大权基本掌握在高熲和王韶手里,高熲欣赏推举贺若弼入朝,王韶性情耿直,陛下硬要关押一名有功之臣,二人只怕早要劝了,劝不动也会单独写信报给杨坚求情,毕竟事关一位柱国将军的去留,不是一件小事,二则是杨坚释放嘉奖贺若弼的诏令,着拟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的,现在却姗姗来迟,想来杨坚并没有立即发放。
陛下方才这么吩咐,是早知道杨坚会把人放了。
看起来倒像是父子俩串通好唱了个黑红脸。
杨广惦记着战事,睡了一会儿没等贺盾叫,自己便醒过来了。
贺盾端了水拿了巾帕给他洗漱净脸,问道,“阿摩,你早先便知道父亲会放了贺若弼,是和父亲通过信么?”
杨广嗯了一声,很快打理好了,“这有什么好通信的,贺若弼是功臣,自是要嘉奖的。”
贺盾跟在他后头转来转去,不懂就问,“那阿摩你为何还把人抓起来。”后人都说他嫉妒贺若弼立了军功,这在她看来就很说不通。
毕竟陛下心思深沉,眼下他礼贤下士有容忍雅量的名声四方鹤起,正是积攒名声的时候,便是真妒忌,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易怒冲动,想发作,至少也得等到登基或者是夺得太子之位以后才正常。
杨广见她尾巴一样跟在他后头绕来绕去,心里失笑,拿了架子上的佩剑,瞧着她似笑非笑,“阿月你莫不是和贺若弼一样,认为我嫉妒他立了奇功么?”
嘿。
真是瞒不过他,贺盾莞尔道,“我不知道,你心眼太多,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考量,不过父亲母亲定是信你的,不然父亲为何要嘉奖你,进封你为太尉,这是大隋头衔最高的官职了。”
虚名尔尔,不过他招揽有才之士,这些头衔便很有用。
杨广漫不经心道,“他们指手画脚我不舒服是真,不过大敌当前,我岂会分不清轻重,处置贺若弼是因为他本身有配合五十万大军的先决任务。”
贺盾点点头表示知道,杨广接着道,“贺若弼负责占据有利地势,待主力大军渡江后,再与韩擒虎一道,三路合围建康,贺若弼未按原部署自己先期与陈军决战,可以说是违抗军令了,高熲杨素和我的意思一样,军中最忌自作主张,处罚他是怕士兵有样学样。”
“不听调令抢功冒进,该罚,随机应变立有奇功,又非赏不可。”
贺若弼与韩擒虎为争功劳相互揭短大打出手的事在军营里都传开了。
贺盾点头,接了他的话忍笑道,“也是,八千对十万实在冒险,若有半点差错,陈朝将领有一分聪明,与贺若弼配合的韩擒虎队无法配合,整个战役计划便要完全落空了,建康失势,大隋失去了绝对优势,后面会如何难以预料,所幸是胜了。”
只不过是个得罪人的活计,若非事关军令调度,他也不愿意这时候得罪一名战功赫赫的战将。
韩擒虎、贺若弼、高熲皆为太子[党,他便当真想除之而后快,眼下也不是时机,这次的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势必要多想一二,往后行事还得越发谨慎才是。
贺盾不知陛下脑子千百回肠的想得深远,她只将整个事情理清楚,末了倒是叹了一句父子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想到一处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
贺盾自己飞快的洗漱好,才准备出门便收到了长安城的诏令,贺若弼进封宋国公,恩宠无比。
杨广把诏令给了铭心,让他留在建康去放人,自己与高熲韩擒虎等人骑马赶往南康,贺盾和军医粮草在后头,晚到了两天。
岭南这一代包含后世的两广、福建、海南、越南北部的一大片的土地,南康算是门户之一,一路自建康过来,崇山峻岭随处可见,雨水也多,山地丘陵地势变化莫测,密林深重,草木繁盛,山路崎岖无比,若非有向导,可能头绕晕了也不定能找到正确的路。
两年前因着派农司的人来这边寻过粮种,杨广让人把这一片的情况探查过一遍,是以岭南这一带的地方势力,地势舆图,驻守各州郡的文官武将、赋税情况这些事,比起高熲等人,杨广还多几分了解,探得南康许镫有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供给,杨广便知岭南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高熲见到贺盾倒是十分惊喜,上前拜了一拜道,“正有事相请王妃。”
贺盾点点头,示意高熲不必多礼,高熲便接着道,“江南多妖异,河水赤红稻米枯死的情况数不胜数,赣州沿江的村落生了怪病,军营里染上的士兵不少,这两日军医看了只说中毒,解毒却是束手无策,王妃医术高超,可否拜请王妃去随臣下去看看,南康久攻不下,江南多地起了叛乱,此事闹得人心惶惶,百姓士兵们惶恐不安,神神鬼鬼的事都出来了,实在是十万火急。”
贺盾应下了才想起旁边的陛下兼夫君大人,自己挠挠头,朝高熲回拜了一拜道,“昭……高大人,岭南不太平,探查此事时可否调派一小队精兵跟着,这样比较安全。”她自己把安全的问题解决了,陛下该不用担心了。
高熲与贺盾杨广都熟,知道人请动了,便应道,“臣带兵巡查,领一千精兵。”
贺盾这点雕虫小技哪里能瞒过杨广,他昨日见到南康的情况,又见高熲李彻王韶都来问王妃在不在,便知会有这么一出了。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
杨广便吩咐高熲道,“领两千精兵跟着。”
高熲应声,下去点兵,约好一刻钟以后过来。
杨广捏了下贺盾的手,想嘱咐她些什么,知晓非去不可,便只点头道,“有事不要逞强,派人回来告之我,去罢。”
第87章 心病
因着她身份不好张扬,也不便于行,便还是用贺盾的本名,装成个宦官医师不成问题。
高熲特意挑了些不认识贺盾的,这样她再做男子装扮,相处起来也自如些。
贺盾随高熲看了两天,患者的病痛反应大多是身体疼痛呼吸不畅,视听五感时有幻觉,继发惊厥等症状。
暂且还很少看见毙命的例子,可这种情况在村落里成片的蔓延,很容易被解读成瘟疫疟疾,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和逃窜,士兵也无法安心杀敌。
如此只要阴谋家稍加引导,百姓们很快会把大隋的士兵往不详和灾祸上来靠,病魔也归结于上天对他们归顺隋朝不忠不义的惩罚。
杨广和高熲早先便有预料和准备,这几日军事调动便频繁起来,士兵严阵以待。
舆论的力量在这时候大得超出了贺盾的想象,不过两日的光景,小面积的暴动和叛乱已经在岭南各地冒了出来,多则数千人,少则数百人,病痛和死亡威胁的谣言让局面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杨广负责镇压,高熲和贺盾这里负责解毒。
贺盾与高熲先去过伤兵营,又去了几个村子,一一检查过,确认基本都是同一种症状,中毒了。
贺盾确定这些毒[药还不到毙命的程度,心里便松了口气,自暗七手里接过纸笔,铺开在石桌上写方子,朝高熲道,“病痛反应程度轻重不一,是摄入毒素剂量多少造成的,万幸还不到毙命的程度,能解。”
是一种毒马钱,岭南这一带的特产,医毒相通,这一种能治疗许多疑难杂症的中草药,对正常人来说,过量就成毒[药了。它能兴奋中枢神经,毒马钱摄入剂量超过一定程度后,会导致呼吸肌强直窒息而死。
听说能解,高熲以及身旁跟着的士兵皆是大喜,齐齐朝贺盾郑重拜了三拜,“有劳了。”
贺盾摇头,配了药给村民服下,各种情况试了一遍,解了毒,因着病患人数众多,且轻重不一,她定下了一个什么症状用药多少的区间范围,等调整好药方确定无误后,抄写了十多份方子,一些递给高熲,让他分发给余下的医师,另外的交给暗卫。
暗一暗七暗十一身手腿脚无疑是最快的,把这些方子分发到各个驻地的医师手里,尽快解毒,另外还要暗七回去与杨广送信,因为病患过多,以毒攻毒的解毒剂一点马虎不得,就需要大量的医师逐个甄别症状,除却惯常的催吐洗胃导泄之外,黄岑黄连黄柏甘草防风铭藤青黛等药材也需要大量购入,他们四处搜寻,也不如杨广四方调度来得快。
贺盾朝暗七道,“暗七你去找王爷,让他把编号为九的解毒丸找出来,先分给一级病患服用,查一查他们从什么地方取水饮用,以后这些都要注意了,让医师看了无毒无害方可饮用。”
正是人命关天的时候,暗七等人应声去了,各司其职。
沿河的村落都遭了秧,贺盾朝高熲道,“该是有心人为之,剂量不大并不致命,对方似乎并不想伤人性命。”
高熲面色凝重,“是想借机生事,好浑水摸鱼,现在江南地区抵制隋朝的派去接任的官员,伤了朝廷命官,一不做二不休造反的也有好几起。”
江南叛乱的前兆,拿下建康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件事还得尽快解决才好,否则会越来越乱。
贺盾与高熲领着两千士兵顺着河流往上游走,相对下游被稀释冲刷过,上游就严重得多,好在人烟稀少,河边多是动物死尸,并没有遇上过多的死尸和人群。
沿途派士兵往两边排查,迁移受波及的百姓们到水源干净的地方去,并且在河边做了标识,掩埋动物的尸骸,几乎是没日没夜了,也收到了些成效,至少百姓们的心安下来不少,经此一役,往后没那么容易被煽动了。
各类腐肉的味道堪比催吐弹,三五日下来,一对人马都被折磨得面黄如土精神疲惫,一路往上游,死尸越多,蚊虫萦绕,恶臭盖满林间。
河道里清理出不少大株的马钱乔木,此时正值盛夏,硕红的果实浸泡在水里,有些还是鲜红的颜色,有些已经泡烂了,这样泡着久经不衰,一点点往下流,不会一口气致命,只会让人病得越来越重,拖着解不了毒的话,也会死亡。
贺盾有时候会尝一尝,再根据反应适当加一点解药。
高熲朝贺盾拜了一拜,苦笑道,“辛苦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一行人在林子里找了块空地准备歇息了,来回跑很耽误工夫,所以这几日他们都是宿在外头,有村落便在村落里歇,没有便露宿了。
贺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高熲摇头道,“阿摩忙着安抚平叛的事,定是焦头烂额的。”
岭南因着地理、历史、文化的特殊性,与北方差异较大,最是容易据守一方,陈朝的时候地方势力便很强大,天下大乱的时候,谁都想做乱世枭雄,与皇帝分一杯羹。
岭南这地方就更是了,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派赵佗为郡守驻守岭南。
秦末赵佗发兵建立越南国,至此割据此地,直至汉武帝时期才得以统一平定,眼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正是乘势而起的好时机,眼下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江南人口约为六十万,大概会有三十万余万人参加反隋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