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太子与荣清眸光沉下去,面容一片惶然,怔怔的呆在当场。
而楼皇后更是心痛如绞——
她这一生,从最开始费尽心思嫁到东宫成为太子妃,再又是狠下心来争宠夺位,再到铲除一个又一个夺了她夫君宠爱的女子……
可越到后面,她却是渐渐明白,君王的爱对于一个盼着夫妻同心一双人的她来说,是多么的奢侈,她害死一个新宠,转眼又会冒出另一个美人来,皇宫的女人,她仿佛永远都除不尽了……
于是,在无数的心酸失望后,楼皇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一双儿女身上,盼着女儿不要再像她一样,能找一个爱她宠她的好夫君,盼着儿子能当上太子,继承皇位,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可是,荣清不听话她的话,嫁得并不如意,驸马不爱她。所以,她只有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太子身上。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终于盼到太子的授印大典了,可这一切,却在她生辰这一日,悉数化做灰烬……
而如今,慧成帝的一句话,不但要剥夺她如今的一切,却是要将她死命护着的一双儿女也从她手中拿走!
楼皇后重新在慧成帝跪下,悲凉笑道:“圣上英明,一切恶事都是臣妾做下的,与清儿贤儿无关……他们可以没了臣妾这个母后,却不能没了圣上这个贤能的父皇。所以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是应当,只求皇上能一如既往的善待清儿贤儿……”
事到如今,楼皇后惟一希望的,就是慧成帝不要将对自己的怒火牵扯到自己的儿女身上,更不要影响太子的储君之位。
慧成帝心里对楼皇后早已没有多少感情,如今知道她做下的这么多恶事后,对她更是只有憎恨没了一丝的怜爱。
眸光转而看到一脸惶然的太子身上,慧成帝心里一沉——
这些天,朝堂上关于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而如今安王被软禁,皇后又被揭发出滔天的罪行,太子之位眼看就保不住了。
撇开一切朝堂势力不说,太子的德行与能力也不太让慧成帝所喜,喜好女色却怯懦有余,那怕当上了太子,也没有储君的样子。
但若是处置了楼皇后,太子之位不稳,朝廷的动荡会更加严厉。若是不处置楼皇后,又难灭慧成帝心头之恨……
所以,思前想后的慧成帝却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如何处决楼皇后。
最后,他眸光沉沉的看了眼心如死灰的楼皇后,冷冷道:“看在是你生辰的份上,今日暂且让你在这永坤里呆上最后一晚,明日再让你去天牢陪你的好兄长。尔后,再由都察院与大理寺联合审理你与安王的罪行,依法处治!”
说罢,慧成帝再无迟疑的下令,让人连夜去安王府将安王楼誉抓进天牢关押
‘依法处治’四个字让楼皇后全身从脚凉到头,她眸光早已死寂的沉下去,木然绝望的像失去灵魂的布偶,呆呆的跪在冰冷的地上。
转头,慧成帝对楼樾一行人疲惫说道:“夜深了,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而听到慧成帝对楼皇后的处治,苏流萤高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
慧成帝将楼皇后交给都察院与大理寺处理,不论她做的哪一件事情,都足够让她掉脑袋了。
最主要,安王正式被抓,楼皇后也落网,这场恶场,楼樾终是赢了,没了性命之虞。
可她不知道的是,楼樾是安全了,可她却在毫无察觉中,中了安王所下的毒……
而楼樾在走出永坤宫时,心里蓦然生出了异样,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迟疑回头,一身狼狈不堪仍然跪伏在地上的楼皇后,见他回头,死寂的面容间却是对他露出了瘆人的冷笑……
☆、第126章 身份尴尬
楼皇后死不相认的罪行,在陈年的出现后,终是尘埃落定。
安王被抓关进天牢,而楼皇后也将依法接受都察院与大理寺的惩治。
当宁妃与铃岚公主在为楼皇后彻底落败、从而受到她应有的惩罚而感到欣慰高兴时,楼樾却与苏流萤不约而同的一脸凝重。
楼樾在离开永坤宫时,突然想到,为何明明已恨他入骨的楼皇后,不当众揭穿他是胡狄人的身份?
当两军相害时,都是瞄准对方最脆弱不堪的地方攻击。那么,今晚被他们逼得现出一切原形,马上就要接受国法严治的楼皇后,为何到最后都没有暴出他不是楼家人,更不是大庸人,却是胡狄人的事实!?
按着楼樾对楼皇后的了解,遭遇到他这样的背叛,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他,不会将他的痛处隐瞒下来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楼皇后竟是在兵刃决裂的情况下,也没有当众暴出他真正的身世?
越想,楼樾越是狐疑,心里更是不可抑止的生出一丝凉意。而在回头看到楼皇后脸上瘆人的冷笑时,他心里更是涌上不安。
然而下一刻,来不及等他猜度楼皇后神情间的意思,她已是收起了冷笑,仿佛方才那个让人心里发毛的冷笑根本没有存在过……
而另一边,走在楼樾身边的苏流萤也是满腹心事。
她原本想在楼皇后落网、阿娘身世公开之时,趁机向慧成帝请求还阿爹清名,洗清他通敌叛国的罪名。
眼看苦苦追求四年的愿望就要实现,苏流萤心里不免激动,恨不得慧成帝当晚就颁发昭令,还阿爹清白。可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开口时,慧成帝满脸的疲色的让他们退下,她只好默默咽下喉咙间的话。
走出大殿时,她安慰自己,阿娘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而楼皇后一案也交由都察院与大理寺审查,那么,阿爹身上背负的冤屈终会洗清的……
心下一松,紧绷了一整晚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苏流萤瞬间感觉疲意涌上心头,眼睛马上就要睁不开了。
眼前一黑,她的身子顿时朝台阶下扑去。
走在她身边的楼樾手疾眼快的拉住她,看着苍白的小脸担心道:“你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宁妃与铃岚公主也围了上来,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苏流萤轻轻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可能是太晚了,有点累了。”
而正在此时,南山过来向楼樾轻声禀告道:“爷,红袖姑娘被救下了,只是人还未醒,太医说她五脏六腑均有损伤,可能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痊愈。”
听了南山的话,楼樾心头微微一松,沉声吩咐让南山带她出宫回去,派人时时守着她,以防楼家人对她进行报复。
楼樾知道,楼誉与楼皇后虽然落网,但楼家还有许多旁支和隐藏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和轻视。
南山应下,让人将红袖抬到了出宫的马车上,而苏流萤与楼樾上了另一台马车。
楼樾让南山将红袖送回去,他自己则送苏流萤回驿馆。
可南山却为难的问他,如今与王府彻底闹翻,王府肯定是不能回了,可要将红袖送回哪里去?
一整晚楼樾都在应对楼皇后之事,全身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心里一直在猜度楼皇后瞒下自己身世之事,所以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要将红袖安置去哪里?
而他自己又要去哪里?
所以,听到南山的询问,楼樾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看着他怔愣的样子,苏流萤一下子想到,从这一刻起,楼府断然是不能再回去,而胡狄那边还没有正式承认他的身份,他却如她一样,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看着他眸光的迷茫,苏流萤心里不自禁生出了柔情,更是心痛他,不由轻声道:“红袖重伤未醒,需要静养,去一般的客栈是不行,而一时间你只怕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不如将她送去我的院子里吧。”
苏流萤所说的院子,正是她之前租在安仁里的院子。
听了她的话,楼樾眉头几不可闻的皱起——
那是她的院子,怎么能让红袖住进去?!
她同意,他都不同意。因这那个温馨的小院,只是属于他们俩的。
正要开口拒绝,苏流萤已抢在他开口前,让南山将马车往安仁里赶了。
看着他皱眉不快的样子,苏流萤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不由淡淡道:“红袖不是外人,她今日却是帮了我们许多,差点连命都送在那戏台上,所以,区区一间屋子算不得什么。”
虽然心里很清楚红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楼樾,而并非是帮她,更是知道红袖对楼樾的痴情,但不可否认,今晚能顺利扳倒楼皇后,红袖却是功不可没。
所以,苏流萤没办法对她做到冷漠无情。
楼樾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心里总是不舒服,不由沉声道:“那间院子虽然寻常,却是属于你我二人的地方,岂能与一般的屋子相比!?”
楼樾将那间院子看得珍贵,那是因为他将那里当成了苏流萤的家,那里放着她出嫁的嫁妆,更有着他们俩人之间珍贵的甜蜜回忆。
苏流萤知道他心里所想,不由劝慰道:“你不用太过在意那院子。如今阿娘身份被众人所知,相信阿爹身上的冤屈也会很快洗清,到时,我自会回苏家要回属于我南院的那间院子,重新修整成被烧毁前的样子——那里才是我的家!”
听她这么一说,楼樾心里的不适才放下,不再纠结了。
他拉过她的手眸光幽深的看着她,沉声道:“从今日起,我注定会成了一个身份尴尬的人,不论是那种身份,都会遭人唾弃……”
楼樾说得不错,从他决定与楼皇后、与整个楼家反目对决后,他的身世与身份注定尴尬难堪至极——
若是胡狄身份不被暴出,那么他就还是楼家人,但他却出卖了自己的姑母与父亲,就会成为世人口中最可恨的叛徒、忤逆子,甚至是背弃家人求得自身荣华的最无耻的卑鄙小人。
但若是暴光他胡狄人的身份,他就成了最下贱的私生子,会被人骂他不知道好歹,竟是恩将仇报的对养育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养父痛下杀手。
不论那一种,他都注定背负各种各样的骂名。
这些楼樾都不害怕,他最害怕的却是世人诋毁母亲的声名,骂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让母亲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
楼樾半敛眸光,不让苏流萤看到他眼底的伤痛与无奈。
但即便如此,他身上涌现在伤痛她还是能感觉得到。
反手握紧他的手,苏流萤正在开口劝慰他,楼樾却无谓的淡淡一笑,道:“所幸,从此以后,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阻碍却没有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他的话让苏流萤心里一暖,心里彻底一松,更浓的倦意涌上心头,下一瞬,苏流萤趴在楼樾的怀里睡着了……
而今晚,却注定有许多人要担惊难安的失眠了,譬如死牢里璎珞、天牢里的楼誉,还有楼家老夫人以及与楼家有关联的官员大户……
更有在永坤宫里呆最后一晚的楼皇后。
慧成帝与楼樾他们离开后,整个永坤宫里一片死寂,除了荣清与太子留在大殿里陪着一夕间从云端跌入尘埃的楼皇后,曾经后宫最尊贵奢华的宫殿一瞬间就成了一座冰冷的冷宫。
空荡荡的宫殿里,桌椅残羹一片狼籍,而楼皇后更是一身狼狈不堪,蓬头散发,满脸泪痕的久久的跪坐在了地上起不了身。
荣清与太子殷贤从小都是在楼皇后的庇护下长大,从未经历过这样变故,所以姐弟二人怔怔的跟着呆在当场,心里除了慌乱就是慌乱,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荣清上前扶起坐在地面上的楼皇后,与太子两人一起扶着楼皇后回到后面的寝宫。
荣清让手下的宫女打来热水亲自给楼皇后抹脸,帮她拆了头上的发髻,拿过梳子帮母后梳着一头糟乱的头发。
只是一晚的时间,楼皇后的面容已是苍老不止十岁,而先前那一头青丝间竟也冒出了白发,仿佛只是一刻间,整个人就衰败了下去。
看着铜镜中的母后,再看着她头上不时何时布满的银丝,荣清心里一酸,想着母后的处境,还有自己的未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从铜镜看到荣清痛哭流涕的样子,楼皇后心痛如绞,再想到今晚李修的冷眼旁观,楼皇后终是明白,从头到尾,那怕如今荣清为他怀了‘孩子’,他都没有对荣清有丝毫的改观,冷漠绝然的态度让楼皇后心寒,更让她担心,自己与楼家落败后,没了靠山后的荣清,要怎么办?
没有夫君之爱的她,要如何在李家立足?
心里悲痛,楼皇后颤声道:“好孩子,你不要怕。那怕母后不在了,你还是可以好好过你的日子的。不论怎么样,你都是大庸的嫡公主,你父皇虽然恨我,却不会牵累你与太子……”
“只是,让母后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事至今日,那李修对你还是如此的绝情……这却是让母后最放心不下的啊……”
楼皇后的话让荣清全身一震,如遭雷击,心被重重被撞击一下——
那怕再不愿意承认,到了今日,看着李修今晚对自己的冷漠,更是对身陷危境的母后袖手旁观的冷漠样子,荣清终是不得不承认,她花尽心思嫁的夫君,竟是如此的绝情——尤其是对她!
而到了如今,母后遭遇大难,或许明日就会被砍头丢命,可到了此刻,她还在为自己担心,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自私的荣清终是被感动悔悟,才深刻体会这么多年来,母后对自己的维护和关爱。
而自己又为母后做过什么?!
到了这一刻,荣清除了心痛不舍自己的母后,心里更是涌上愧疚,痛恨自己到了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受苦爱难,却什么都帮不了她。
她哽着喉咙道:“母后不要难过,更不要担心,等明日父皇气消了,我去他的承乾宫前跪着,请求父皇收回成命,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在他面前长跪不起……就算要受些处罚,只要能保住母后性命就好。”
听了荣清公主的话,楼皇后虽然欣慰,却沉下脸色开口阻拦道:“你千万不要在此时去触怒你父皇,以免惹怒上身。而这一次,只怕不论谁出面都救不了我……”
闻言,荣清公主的眼泪再次落下,悲怆道:“母后,你遭此大难,难道就让女儿眼睁睁看着你被处死却什么都不做吗?母后,你辛苦养育我与皇弟这么多年,而这些年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你出面庇护我与皇弟,如今,却要让我们来保护你了——无论如何,女儿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遭难而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