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樾眸光冰寒,凉凉道:“李修,如今荣清公主在我手上。到了此时,你有何资格同我讲条件!”
楼樾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于公,荣清是主子李修是臣,他要救她必须开城门。于私,荣清是李修的妻子,肚子里还怀着李修的孩子,李修更要救她。
所以,于公于私,李修在这个时候都是处于被动,为了救荣清都不可能再提出什么要求。
可若是李修恨毒了荣清,非但不想救她,更是盼着她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缓缓一笑,李修毫不在意,语气冰冷道:“她是你表妹,想对她如何全随你的便。但你若想今日从这里离开,全身而退,却要留下苏流萤。”
听了他的话,不止荣清大惊失色,苏流萤也是神情一震!
见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荣清煞白着脸哆嗦道:“驸马,楼樾早已叛变,他早已不是我的表哥……你开城门让他们走吧,不然他真的会对我下手要我的命……你放他们走吧……”
即便荣清这样说,李修还是无动于衷,看着楼樾冷冷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皇宫,到时惊动全城的官兵和羽林军,届时你想走都走不了——那怕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苏流萤着想,你想看到她死在乱箭中吗?”
不等楼樾开口,苏流萤道:“李修,我就算死也要跟着他的。我与你早已没有一丝关系,我的生死皆与你无关。”
闻言,李修神情暗了下去,握长剑的手青筋暴起,眸光涌现杀气。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司马无情了!”
说罢,手中的长剑朝楼樾狠狠一指,李修毫不在意楼樾的剑还架在荣清的脖子上,冷冷喝道:“叛贼楼樾越狱潜逃,当场诛杀!”
话音一落,城门口的守兵已是朝楼樾围剿过来。
楼樾在天牢被折磨这么久,本就身体有伤,再加上方才在天牢里的一番厮杀,伤上加伤,而如今再次面对围剿厮杀,还要护着苏流萤,不觉越发的吃力起来……
而他看在荣清怀着身孕的份上,终是没有要荣清的性命。
可楼樾放过她,荣清却不愿意放过他与苏流萤。
城门口的守兵太多,还有李修亲自把守,精疲力尽的楼樾只得带着苏流萤往城内退,却一路退到了护城河边。
李修带人一路紧紧追过去,看着楼樾与苏流萤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清冷的眸子里闪过寒光。
下一刻,他亲自取过弓箭对准了两人握在一起双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修这一箭却是准确无误的射中了楼樾的手腕,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终是松开。
见此,趁着楼樾被官差围住,李修飞快闪身过去将苏流萤从他身边拉到自己身边。
从楼樾中箭松开了手后,苏流萤心里一空,待她回头看到自己落到了李修的手中,更是全身一片冰寒。
想也没想,她就去挣脱李修的手,可李修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楼樾的手里夺过来,怎么会愿意放开她,不由死死握紧她,像把钳子般不松开,拉着她离开楼樾的身边。
“你放开我……放开我……”眼前离楼樾越来越远,苏流萤心急万分。而看着楼樾被越来越多的人包围,那么多刀剑往他身上砍去,她更是心神俱焚,再也忍不住抬手朝李修脸上狠狠打去。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不但让李修一震,更是让跟在李修身后的荣清面色巨变!
她当成珍宝一样的男人,竟是被苏流萤当众打了耳光!
心里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荣清抢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大刀,狠狠朝苏流萤背后砍去!
闻到风声,李修反应速的将苏流萤往边上一推,终是松开了握紧的手。
一刀砍空,荣清提刀又朝苏流萤追着砍去,逼得苏流萤往护栏边上退。
下一刻,她身子不稳从护栏上掉进了护城河……
落水前的那一息,苏流萤还担心的朝楼樾看去,却见他湮灭在了数不清的刀剑中,心口顿时撕裂般的痛着……
下一瞬间,她砰然一声坠入水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苏流萤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汴州,回到了第一次遇见楼樾的时候。
那时,楼樾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现在汴州剿灭乱党,一进城就杀了好多人,并将死者的首级割下挂上城墙暴晒,引来成群的秃鹰在汴州城上空整日的盘旋。
秃鹰将死者的眼珠子耳朵叨下来,掉得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城中百姓吓得一个个不敢再出家门。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更多的人被抓起来,这些人中,包括许多妇孺老人,更甚者,那些被杀的乱党家眷也毫无理由的一一抓进大牢,其中,这些人里就有与苏流萤一起长大的玩伴陆菁。
陆菁的父亲是苏家的门房,很是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苏流萤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是楼樾口中的乱党。所以,得知陆菁与她母亲被抓,就出面求阿爹,让阿爹去保她们出来。
可是阿爹告诉她,乱党之事牵连甚大,朝廷将一切权力都交在了楼世子的手里,其余人一概插不得手。就算是他,堂堂太守望也无说话的余地。
可苏流萤却不能放任陆菁不管,她一个跑去大牢,见到了传说中如地狱恶魔般可怕楼家世子——楼樾!
那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玄色盔甲,眸光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冷冷睥着她。
她仰头同他讲道理,说软话,请他放了陆菁和她母亲。
她说得口干舌燥,他却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就凭你一个太守之女也想徇私舞弊?!”
他言下之意,竟是认定了陆菁就是乱党。
可是,陆菁不过才十五岁,和苏流萤一样,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乱党!?
苏流萤怒火攻心,忍不住骂他没有证据却草菅人命。
彼时,楼樾本就骑马走开,听到她的骂声回过头来,目光凉凉的看着她,明明面容俊美无双,却让人见了彻骨生寒。
他冷冷道:“宁肯错杀一千,本世子也不放走一个!”
也就是从这一次不好的初遇后,苏流萤认定了楼樾就是一个残酷冷血、草菅人命的恶魔,对他的印象极差,甚至是厌恶。以至于回到京城后,见他上门求亲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并立誓永不嫁进楼家……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这个曾经苏流萤最厌恶的男人,在苏流萤家破人亡后,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与庇护,给了她无望人生里最后的希望……
“楼樾……楼樾……”
叫着楼樾的名字醒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苏流萤的眼泪也随之滚滚而下。
“公主醒来了,快去叫皇上和太医!”
不等苏流萤回过神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林牧的声音。
“长公主终于醒了……”
说罢,林牧已是将双指搭在了苏流萤的手脉上,凝神为她把起脉来。
怔怔的看着眼前一片明黄刺眼的颜色,苏流萤心里一颤,眸光惊疑的看着身边的林牧,不敢相信的问道:“林大人……方才唤我什么?”
“长公主!公主,你是皇上的皇长女,是大庸朝的长公主!”
林牧语气坚定,而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如五雷轰顶般,炸得苏流萤一直晕眩。
看着身上盖着的明黄锦被,还有身处的奢华宫殿,以及跪了一地的宫人,苏流萤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打着颤,苍白着脸色嘲笑道:“我阿爹早就死了,皇上何时成了我的阿爹?林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林牧自知这样突兀的真相苏流萤一时片刻接受不了,所以将早已准备好的医案拿给她看。
他恭敬的在苏流萤的面前跪下,愧疚道:“公主,一切都是微臣的错,若是微臣早一日查清公主的身世,公主也不至于受到那么多的苦……”
看着面前已是纸页泛黄的医案,苏流萤心里一紧,而等她看完上面的内容,全身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的父亲是苏津,是汴州太守苏津啊,是那个从小对她疼爱有加,教她骑马给她无尽关爱的慈爱伟岸的阿爹,怎么会是这个要将她活活烧死的大庸皇上呢?!
苏流萤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医案,不觉嘲讽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是笑出眼泪来——
“怎么可能?我阿爹是苏津啊,我从小就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叫他‘阿爹’,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他说,他说,我是他心中最美丽的夏夜流萤,小小的,却能发出点点醒目的光亮……”
“太可笑了,慧成帝是荣清丽姝她们的父皇,关我何事?”
“他为了荣清,将我关进大牢……为了丽姝,要用白绫绞死我。昨日……昨日我还被他下旨用火烧着……他怎么可能是我的父亲,怎么可能——我的父亲早就死了!!”
看着医案上详尽的记录,苏流萤那怕再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可是,她心中除了无尽的愤恨,却是找不到一丝的欢喜。
重重将医案甩到地上,苏流萤咬牙从床上爬起来,恨声道:“林大人,几本医案算得了什么?又能说明什么?若我真的是皇上的长女,为何这么多年来,我阿娘不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的!”
林牧沉声道:“不止这些医案,微臣还亲自去了汴州,走访了苏太守之前的副将,还有苏家老夫人以及苏江苏河,他们都知道当年之事,琼妃娘娘遇到苏太守之前,确实已怀了公主在身。而苏大人的隐疾苏家人也知道。”
闻言,一直跪在屏风后面的苏家兄弟也跪行上前,来到苏流萤的面前。
苏江白着脸颤声道:“长公主,家弟二十年前不幸受伤……已无生儿育女的可能,所以当年老夫人才同意接纳怀了身孕的琼妃娘娘进门……但之前苏家上下,包括家弟在内,是真的都不知道娘娘的真实身份,才……才冒犯了娘娘与公主……”
苏河想着苏家先前对苏流萤做下的事,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朝她磕头,一个接一个,不敢停歇,只盼着苏流萤能饶过苏家一门。
而苏江的话却是让苏流萤全身如浸在刺骨冰水里般的刺痛难受,脸色苍白如纸,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直默默站在外间的慧成帝,从亲自接了苏流萤回宫后,就一直守在这里。
可一想到先前对她做下的事,那怕听到她醒来,他却是近乡情怯般的不敢进去,只是守在外面专注的听着里面的交谈。
当听到苏流萤言语间对他的排斥,甚至是厌恶憎恨,慧成帝眸光不觉暗淡下去,形容间一片痛苦愧疚,面容仿佛在一瞬间就苍老了下去……
下一刻,寝宫里却是传来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呼道:“公主,你刚刚苏醒,要去哪里?”
苏流萤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却被一道明黄身影拦住。
慧成帝看着面前眸光里带着仇视的苏流萤,心头一痛,嘴唇嗫嚅,沙哑着声音道:“皇宫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成为自己父亲的男人,苏流萤神情一片疏离,冷冷道:“我要回汴州,那里才是我的家——这个只有恶兽没有人性的皇宫永远不是我的家!”
与苏津父女情深的苏流萤,如何会愿意接受突然冒出的新的父亲。
何况这个父亲还曾一次次的伤害过她……
☆、第139章 假孕曝光
从被判死刑的囚犯到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身份的巨大转换,让苏流萤一时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而最让苏流萤无法接受的,却是与她感情无比深厚、甚至为了她付出生命的阿爹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可为了楼樾,为了她阿爹苏津的清名,她终是答应慧成帝在京城留下来。
慧成帝答应苏流萤,只要她愿意留下,他可以诏告天下,澄清苏津当年身上所背负的通敌叛国的冤屈,还他一世清名。还可以赦免楼樾所有的罪行,饶他不死,并派人去搜救他。
昨日护城河边一战,苏流萤被荣清逼着掉到了护城河里。
眼睁睁的看着她湮灭在滚滚河水里,楼樾心神俱焚,一剑逼退了身边的长枪暗剑,纵身一跃跟在她后面一起跳了下去……
而就在那时,慧成帝亲自领着羽林军赶到了护城河边,救上了苏流萤,楼樾却没有再上岸来……
深秋的护城河边一片萧条,树叶枯黄,百木凋零,惟剩一河江水滚滚流去。
离楼樾失踪已是第五日了,苏流萤不顾宫里太医的劝阻,不愿意呆在宫里养着小产后一直虚弱着的身子,每日亲自带人在护城河里来来回回的打捞搜寻,多么希望能在下一刻找到楼樾……
眼泪都哭干了,太医小心的劝着她,若是再这么伤心动神,再这么哭下去,她的眼睛很可能会失明了。
小产后的苏流萤,遭遇了太多的打击与磨难,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神皆是受损利害,眼睛在受过那日的大火熏烤后,又因着楼樾的生死未卜伤心绝望,终日眼泪不断的苏流萤,已明显感觉眼睛视物出现模糊的迹象。
可找不回楼樾,不知道他的生死,于苏流萤而言,已是生不如死,她又如何顾得上自己的眼睛……
见她又在护城河边站了半天,大宫女小暖给她披上披风斗篷,心疼的劝道:“公主,河风冻骨,太医说你还未出月,不宜在这风口边吹太久,奴婢陪您回宫吧……而且皇上一早上就让于公公来传话,说是中午陪公主一起用午膳,皇上还特意召了汴州的厨子进宫给公主做菜……”
抬手打断小暖的话,苏流萤怔怔的看着面前滚滚而去的护城河水,淡淡道:“你让人回宫告诉皇上,我还是住在宫外的好……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
就算答应慧成帝留下来,苏流萤却未正式承认过慧成帝的身份,开口间还是唤他皇上,从不叫他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