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也不愿意住在宫里,那怕慧成帝为她准备了最奢华宽敞的未央宫,她还是执意住回了苏家南院,因为,那里是她与楼樾的家,她会一直在那里等他回来……
听了她的吩咐,小暖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嗫嚅道:“公主,皇上还在下个月给公主办册封大典,名册正式入皇家宗庙……皇上想请公主回宫去商议一应事宜,而且太后与后宫众妃都想见一见长公主,还有众公主皇子也要正式拜见长公主……”
仿佛听不到小暖说的这些,苏流萤眸光切切的看着上岸的一列船队,迎上前去着急道:“可有收获?”
领队带人在护城河里找寻的正是南山,苏流萤将他与薛念都从天牢里放了出来,让他带人沿着长长的护城河上下日夜不停的找寻楼樾。
一日见不到楼樾,苏流萤一日不会死心的!
楼樾出事,南山也是痛心疾首,这些天与苏流萤一样,一刻都没歇息过,带人不光在河里打捞找寻,更是在河流的沿岸两边挨家挨户的找寻,希望有人救起了楼樾……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河里见不到楼樾的身影,沿河的百姓家也没人救过他。
南山神情间难掩疲惫,更是带着难言的伤痛,无力的摇了摇头。
见此,苏流萤满心的希翼再次落空,眸光越发的灰暗绝望……
每次看到南山带人搜索,苏流萤心里都会充满希翼,希望可以带回楼樾的消息。
可每一次看到南山空手而归,那丝可怜的希翼又会破灭,苏流萤痛到麻木的心口又会再次撕裂……
身子摇摇欲坠,苏流萤的脸色更是苍白,干涸的眼睛再次落下泪来。
见她如此悲痛,南山心中不忍,忍不住硬着喉咙劝道:“公主不要心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明日我会带人去城外寻找……那怕找遍整个京城,我也一定会找回爷……”
夜幕西垂,天边亮起几点寂寥的寒星,倒映在冰冷的河水里,看得苏流萤心里越发的清冷冰寒。
五日过去了,楼樾音讯全无,于苏流萤而言,已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而突然冒出的长公主的身份非但没有让她有一丝欢愉,更是在她心里增添了痛苦。
她不愿意当这个长公主,不愿意成为慧成帝的女儿,她只愿意永远做阿爹的女儿……
可如今,阿爹的身份被否定,楼樾也不在了,于她而言,除了痛苦,也只剩下痛苦。
“小暖,街口有家陈记糕点,你去买点红豆糕,我想吃了……”
苏流萤眸光定定的看着黑夜下的江水,幽幽开口。
她已是几日水米不沾了,所以听说她想吃红豆糕,小暖欢喜不已,忙不迭的去陈记买糕点。
然而,小暖前脚离开,后脚苏流萤就再次跳下了护城河——
这些日子,苏流萤一直记着楼樾将自己救下火场时说的话,他说如果注定一死,他陪她一起。
而如今她活了下来,他却是不见了。
五日的时间过去,苏流萤很清楚,身受重伤的楼樾已是凶多吉少……
他愿意陪她一起死,她更愿意为他而死!
滔滔的河水再次卷上来,河水淹没口鼻,这一次,苏流萤丝毫感觉不到窒息的痛苦,因为这样的痛苦对伤心欲绝的她来说,却是一种解脱……
一心求死的苏流萤却偏偏不能如愿,再次被救上岸后,慧成帝再也不敢放任她一个人住在宫外,执意将她接进宫住进未央宫,并时刻派人守着她,以免她再次寻短见。
未央宫是整个皇宫除了承乾宫第二大的宫室,与云梦台一样,都是当年慧成帝登基前特意给琼妃准备的,可惜最后琼妃被楼皇后陷害离宫,未央宫也就一直空着。
而如今为了苏流萤,慧成帝重开未央宫的宫门,将这座与承乾宫毗邻的奢华宫殿赐给了苏流萤,足以看出慧成帝对这个失散多年的长公主的看重!
为了劝解她舒解心怀,慧成帝还将与她交好的铃岚公主等人召进未央宫开解苏流萤,甚至连打入冷宫的宁妃都破例走出冷宫,来到未央宫劝解苏流萤。
不比铃岚公主轻言细语的相劝着,宁妃一上来就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苏流萤的鼻子骂道:“将你害得这么惨的人都没死,你急着死做甚?!”
苏流萤如行尸走肉般的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到她枯槁憔悴的形容,宁妃自是知道她心里的伤痛,缓下语气在她身边坐下,叹息道:“我也失去过孩子,自是知道那份剜心之痛……只是我不像你,心中无挚爱之人离开,所以即便打入冷宫,我还是有勇气活下来……”
“一日不见楼樾尸体你一日都不能放弃。若是我,就安心的等他回来,更要借着如今崛起的身份好好找那对毒母女报仇,为你母亲、为楼樾、为林炎他们报仇……”
“如今,想必那对恶毒的母女正是害怕你报复的时候,更会想尽一切恶毒的办法向你反扑。你若是通缩了,不是正合她们的心意吗?”
宁妃的一席话却是惊醒了梦中人,将苏流萤从无尽的悲痛中拉了出来,终是让她想起,她的身上还背负的仇恨与责任。
是啊,十九前阿娘就是因为怀上自己从而被楼皇后陷害,更是为了救自己身中十七箭而惨死,她可是曾在阿娘的棺椁前立誓,一定要为阿娘报仇血恨的;
奶娘为了救她死在了荣清点燃的大火里,而楼樾如今的下落不明,也是荣清害成了的……
林炎的仇也还未报,楼皇后、荣清,甚至是突然狠毒不择手段的李修,他们都还活得好好,自己为何要死?!
只是一瞬间,苏流萤死寂的眸光再次亮起了亮光,神情不觉一片狠厉——
楼芸、荣清,你们将我最在乎的人一个个害死,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们!
而接下来宁妃说的话,更是让苏流萤神怔一紧。
看着她脸上重新复活的生机与斗志,宁妃心里一松,面色凝重道:“有件事,本不想在此时同你说,因为势必会给你添上麻烦,但此时,整个后宫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从宁妃为了救楼樾被打入冷宫开始,苏流萤心里对她同样愧疚。此时,见她神色凝重,不由道:“娘娘想说的可是复位之事——你放心好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皇上面前为你申冤,让你走出冷宫重回长信宫。”
宁妃神情落寞,苦涩一笑,淡然道:“我说这样的话你可能不信,如今在我看来,不论是长信宫还是冷宫,对我来说,都无差别,因为——心已死了!”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后,再加慧成帝对自己的不信任,终是让宁妃对帝王、对后宫的生活彻底死了心。
“只是,我尚且放不下九公主静钰,还有——腹中的孩子!”
闻言一惊,苏流萤从床上坐起身,惊喜的看向宁妃的肚子,这么多天来终是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颜来。
“恭喜娘娘喜获身孕。皇上知道这个好消息了吗?若是让他知道,一定不会再让你留在冷宫,会接你出来的……”
“不!”
不比苏流萤的欢喜,宁妃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忧虑来,拧眉道:“不知为何,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竟是感觉到皇上与之前有些不同……容易暴躁和被激怒,更是对那荣清的话很是听从,听宫人说,如今皇上在一些政事上都会征询荣清的意思,而你那日所受的火刑就是荣清怂恿皇上下的旨意……实在是有些让人怪异。皇上之前虽然也宠爱她,但从未像现在这般信任她,甚至是依赖她……”
“而且,这个嫡公主自从楼皇后被囚后,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行事狠辣决绝,偏偏皇上又听她的,有她在,我竟是不敢将身孕之事告诉皇上,害怕又像之前那样,又遭了黑手……”
现在整个大庸,不光前朝动荡,后宫也是暗流汹涌。
随着楼皇后与宁妃相继落马,其他妃嫔仿佛看到了希望,争宠的同时对后宫大权也是蠢蠢欲动,而明明已嫁出宫外的嫡公主荣清却是一直盘居后宫,仿佛接替了楼皇后的位置,不但插手后宫之事,更是涉足前朝政事,偏偏慧成帝信赖于她……
听了宁妃的话,苏流萤眉头紧锁——如今楼皇后被囚不足为患,荣清倒是成了她头号死敌。
可是,正如宁妃所说,根基深厚的荣清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她,而她才刚刚恢复长公主的身份,固然有着慧成帝的宠爱,可她在后宫到底根基薄弱,要对付荣清谈不容易。
然而,就在苏流萤苦思对付荣清的对策之时,曾经的叛徒、东宫的穗婕妤却在一个深夜在未央宫外求见她。
闻言,苏流萤微微一愣——
自从她的长公主身份公布后,其他人都来未央宫,或拜见或探望自己,只有荣清与太子还有穗婕妤一直躲着自己。
因为林炎就是死于穗婕妤之手,这笔仇苏流萤一直记着,穗婕妤也知道苏流萤不会放过她。
如今苏流萤以长公主之尊重入宫闱,穗婕妤当然害怕要躲着她。
可一直躲着她的穗婕妤主动上门求见,不禁让苏流萤心里生出疑窦。
眸光闪过寒芒,苏流萤让人带她进殿。
奢华的未央宫内,流光溢彩,灯火通明。
苏流萤身着长公主的品服端坐主位上,冷眼看着搀扶着宫人的手蹒跚进殿的穗婕妤,心里突然有一道亮光闪过,却快到让人捉摸不到……
看着眼前腹大如斗的穗婕妤,苏流萤已根本想不起当年那个在司设局、和自己同住一屋的叫做穗儿的扫地宫女的样子了……
同样的,看着如今身着长公主品服,一脸冷漠冰寒坐在高位的苏流萤,穗儿怎么也想像不到,曾经那个卑微可怜、因月事折磨躲在宫墙角落发抖的可怜宫女,竟会是大庸朝的长公主。
一同从司设局同一间下人房走出来的两人,隔着眩目的灯火,都不自禁的看着对方愣了愣神。
下一刻,穗儿松开宫人的手,吃力上前,扶着膝盖曲膝向苏流萤行礼,哆嗦道:“妾身见过长公主!”
从她进来,苏流萤一直冷眼看着她,脑子里重现林炎咬舌死在自己面前的悲惨样子。
嘴角勾起冷淡的笑意,苏流萤轻嗤道:“前两日宫中的嫔妃娘娘还有皇弟皇妹皆来本公主的未央宫探望,却一直没看到穗婕妤的身影,却是让本公主好生失望。后来被告知婕妤不久就要临盆,母凭子贵,本公主倒是在先在这里恭喜穗婕妤了。”
闻言,穗婕妤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嘴唇哆嗦着,双腿一软却是在苏流萤的面前跪下。
“长公主……不知长公主可还记得,当初妾身与长公主一起在司设局时相互扶持照顾的日子……”
当然记得,苏流萤从来就是一个记恩之人,所以清楚记着当初在司设局时,自己来月事痛得厉害,是穗儿冒着大雪,一个人干了两人的活,替了她的那一份,让她能够靠在冰冷的墙角歇息一下。
那怕就是这一份微不足道的恩情,也让苏流萤感动不已,从而对穗儿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将她当姐妹一样对待,更是在后面引她入了宁妃的长信宫,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最后害死了无辜的林炎……
往事再次涌现心头,苏流萤眸光深沉如海,淡淡道:“当然记得,记得你帮了我,记得你对我的好——”
闻言,穗儿脸上一喜,欢喜的抬头朝她看去,正要开口,却被苏流萤凌厉冰寒的眸光吓得全身一颤。
“——可我更记得你的背叛,记着林炎是如何死在了你的手里!”
穗儿挺着大肚跪着向前两步,颤声道:“小满……不,长公主,求你原谅我吧。我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我年纪大了,想要出宫,可皇后不肯放我出去,让我当她的眼线接近你……而后来,我成了太子的人,可他却迟迟不愿意迎我进东宫,不给我名分,我才会借那事让皇后答应让太子纳我进东宫……”
“长公主,我们曾经都是这宫里最低贱的宫女,我们的生死、自由、人生全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你应该能明白我的痛苦与身不由已……如今我知道我自己错了,只求你看在我们曾经好友一场的份上,饶过我,帮帮我!”
听到穗儿最后的那句恳求,苏流萤心里蓦然一凛,恍悟过来,这才是穗儿漏夜来见自己的原因了。
面上,她冷冷的看着一脸恳切的穗儿,按捺住心里对她的嫌恶以及怀疑,凉凉道:“穗婕妤这话就让人不太明白了。如今你贵为太子的宠妃,而且马上就要为太子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是皇上的第一个皇长孙。论如今的形势,你在东宫、乃至整个后宫都应该是过得最舒心畅快的一个,何至少要到我这个根基不稳之人面前来求帮助?!”
苏流萤的这番话让穗儿彻底变了脸色,她嘴唇翕合半天,心里仿佛在做着思想斗争,最后终是咬牙颤声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妾身肚子这个孩子,辛苦揣在身上这么久,或许到最后,只是给别人当了一回孕母,到最后,孩子生下来,就不是我的孩子了,会成了别人的孩子……而我很有可能会被抢我孩子之人杀人灭口……”
穗婕妤的话将她自己说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让苏流萤脊背一凉!
苏流萤脑子里再次划过亮光,而这一次,她终是明白她先前看到穗儿进殿时她心里生起的异样了。
同样的怀孕,同样是挺着斗大般的肚子,月份也相近,可穗儿走路的样子与荣清实在太不相同!
穗儿每走一步都需要宫人搀扶,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她的艰难,只能蹒跚移步。
可是荣清……
苏流萤的脑子里瞬间浮现了荣清在刑场上的样子,以及她后来提着刀追着自己砍的形容。
同样是快临盆的孕妇,她却是能健步如飞,一点都感觉不到吃力。
难道……
聪慧如苏流萤,想到荣清的异常,以及方才穗儿所说的话,她心里瞬间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全身不由一凛。
面上她却是不露声色,假装一无所知的盯着下首的穗儿,冷冷道:“穗婕妤胡言乱语的到底想说什么?谁会敢抢你的孩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