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公主心仪李大人并没有错,也不用觉得亏欠我。”
看着苏流萤眸底隐忍的泪光,荣清公主心疼道:“既然当年你没有死在大火里,为何一直不让大家知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可是吃了很多苦?”
咧嘴一笑,苏流萤收敛起心底的伤痛无事人般摇头笑道:“四海为家,不足为道!”
在她的坚持下,荣清终是放她回司设局当差。
一进司设局,大家看见她进来都很惊诧。管事姑姑奇怪道:“你不是被要去娴吟宫当差,还是荣清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怎么还回司设局?”
这两日,关于苏流萤被荣清公主邀请上轿辇出宫去看大司马,再到惹怒皇上被关进牢房已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她这次要死在大牢里了,没想到转眼就被放了出来,还荣升至娴吟宫的大宫女。
众人在惊诧的同时,也渐渐觉察出她的不寻常,不由一个个都好奇的看着她。
不去理会四周打量的目光,苏流萤垂眸道:“奴婢在司设局当差习惯了,干不来精细的活。”
去公主身边当大宫女是轻松又得脸的活,是其他宫女求之不得,却没想到被苏流萤拒绝了。
一进屋内,穗儿关上门指着炕上的两个大包裹,气道:“听说你调去伺候公主,我高兴坏了,你看包裹都替你收拾好,正准备给你送去,没想到……”
这两日经历了这么多的起起落落,再次看到穗儿,苏流萤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丝亲切和温暖,不由笑道:“你就这么不想见着我啊。”
穗儿气得呸了一声,往炕上一躺,气呼呼道:“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贵人身边钻,而荣清公主又是这后宫最难得的好脾气主子,还是皇上皇后最宠爱的嫡长女,荣宠无比,别人真是求都求不来,你倒好!唉,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了。”
苏流萤默默听着她发着牢骚,动手将包裹里的东西再拿出来,手在触在包裹里柔软的白狐披风时,心里微微一怔,眼光落在一旁的披风上,不顾疲惫,起身拿起盆子去院子将披风仔细的洗干净……
苏流萤照常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与一众宫人去宫道上扫雪,日子仿佛回到从前,她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一切波折过往都与她无关。
一连好几****都带着楼樾的披风在宫门口等他,想着将披风还给他再给他好好道句谢。可自从那晚他在牢房里陪了自己一宿后,他像突然消失了般,苏流萤再也没有在宫里见过他……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
楼皇后一大早就让宫人熬好好腊八粥以及各色精致点心小吃,各宫各殿的主子娘娘、以及宫外的命妇、皇亲贵胄都会进宫请安,汇集皇后的永坤宫一起欢庆腊八节。
不仅主子们过节,宫女太监们也每人分得一碗腊八粥过节,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欢欣愉悦当中。
早早做完差事,苏流萤与穗儿两人缩在屋子里,一边搓着手一边喝着暖暖的腊八粥。
穗儿连碗底都舔干净了,满足的喟叹道:“唉,如果天天过腊八节就好了,这样不但可以休半天假,还可以喝的好吃的腊八粥。”
苏流萤笑了笑,拿她的碗去外面一起洗了。
寂静的小院子里飘扬着雪花。苏流萤拿着碗来到井口,正要放下水桶打水,眼角的余光看到拐角处站立着身影。
她所处的院子是司设局最偏僻的西偏院,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苏流萤正要回头将人影看个仔细,却听到一道轻柔的声音迟疑的响起——
“是……流萤吗?”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苏流萤全身一震,顾不上地上的碗,转身就要回身往屋里逃,可那人已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56章 腊梅花簪
看着面前清丽出尘的美丽女子,苏流萤脸色苍白脚步也滞住,手足无措的呆呆站着,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而来人在看清她的面容后,更是激动到握伞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流萤——真的是你!”
下一瞬,女子的眼泪就像一颗颗清泉在银盘般的脸颊上滚落,手中的伞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却是上前一步抱住了苏流萤。
“流萤,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女子身上带着淡雅的兰花香。闻着这熟悉的味道,苏流萤坚硬的心也瞬间消融,抑住心头的颤栗,终是硬着嗓子哽咽出声:“……姐姐。”
面前的女子却是苏家长房嫡女苏诗语,也是苏流萤的堂姐,更是楼樾的侧妃……
苏诗语为人低调,平时都养在深闺,鲜少出门,但今日是腊八节,她做为楼樾身边惟一的妻妾,却是要代表安王府的女眷进宫向楼皇后请安。
苏诗语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将苏流萤仔细打量了好久才哭笑道:“起初,我听着你还活着,还进了宫里,还不太敢相信,直到方才在永坤宫听皇后娘娘提起,我才彻底相信了,迫不及待的来看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了笑颜,苏诗语欢喜的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们姐妹还能相见团聚,真是太好了。”
重逢亲人,苏流萤心里也是诸般滋味,想起大伯叔父在父亲遇难时的冷漠绝情,她心寒意冷。但这位大堂姐却是一直与她关系亲密,对她比自己的亲妹妹还好,她心里对她却是毫无怨怼之意……
“……姐姐,对不起,流萤之前去过王府,只是……当年苏家其他二房已与阿爹断了关系,而我如今身份难堪,无颜去见姐姐,所以……”
说起过往,苏诗语脸上的神色也凝重愧疚起来,红着眼拉过她的手,摩娑着她手上劳作出来的老茧,心疼道:“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爹与三叔做得太绝……但当时事态紧急,爹爹他做为一家之主,更多的可能是顾及着其他两房人的平安,所以就……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再记在心上。不论怎么说,你都是苏家人,万万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单流落在外,更是陷在这深宫为奴为婢……待我回去,就请爹爹出面,托人带你出宫。”
当年家变时,苏家其他两房的态度让苏流萤早已寒透了心。当初她最绝望无路的时候,都不肯回苏家求助,如今,她更不可能再回苏家。
“姐姐,你的好意妹妹心领。只是,妹妹我呆在这深宫却是为了查清当年阿爹一案的真相,所以,我如今不能出宫。”
面对苏诗语,苏流萤并无隐瞒,最主要的,想着苏家当年对父亲、对她家二房的绝情,她不想再与苏家有任何的牵扯。
那怕街头沦为乞丐,她都会绕过苏家的大门……
闻言,苏诗语有片刻的怔愣。
看着面前单薄羸弱的妹妹,苏诗语很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她心里竟有着这样的打算……
如果让家里人知道她还不死心当年的案子,要为二叔平反,只怕爹爹和三叔都会怕再次惹祸上身而拒绝让她进家门的……
这样一想,苏诗语再也没有信心说动爹爹让苏流萤回归苏家,只是更担心道:“流萤,你一个人呆在这深宫,险境重重。我还听说,宁贵妃一直对你诸般为难,更是逼着你与那老太监……虽然有世子爷护着你,但如今……王爷已知道你还活着,还与世子爷再次牵扯了在一起,只怕以后你要更加担心了。”
闻言,苏流萤苍白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心里顿时明白,楼樾这么久没出现,定是与安王有关。
一想到他为了帮自己受到牵连,苏流萤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一想到堂姐可能会如外人般怀疑楼樾与自己的关系,眸光里不由闪过慌乱内疚,白着脸颤声道:“姐姐,世子爷确实帮过我许多,但他都是看在你的情分上……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
“姐姐知道。”
苏诗语看着她惶然担心的样子,心里同样松了一口气,浅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在二婶面前发过毒誓的。”
提起阿娘,苏流萤心里又酸涩难受起来——
是啊,她曾在阿娘面前起誓,此生都不与楼家人走近,更不许嫁进楼家……
然而,除了答应阿娘的话,当年她与楼樾在汴州初遇时,也让她对他印象很坏,认为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再加上他是苏诗语的夫君,让她决然的拒绝了楼樾当年的求亲!
她原以为此生都不会与楼樾再有交集,然后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的领受他的恩情,两个绝无可能的人竟鬼使神差的又纠缠在一起……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哪里会不明白楼樾对自己的执着。但,既然此生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她何必让他心存希望……
收回心神,她道:“姐姐且等我一下。”
她跑回屋内打开包裹,将楼樾送与她的白狐披风,还有那把匕首以及他在大牢里借给自己的披风,另拿包裹包好,走出屋交给苏诗语,抑住声音里的颤栗,轻声道:“麻烦姐姐替妹妹将这些东西还给世子爷……”
看着手中的包裹,苏诗语眸光里闪过一丝灰暗,苦涩笑道:“妹妹交给我这样一个苦差……若是爷问起,我该如何回他?”
漫天的风雪里,苏流萤眸光里最后一点亮光彻底湮灭——
“就告诉他,我苏流萤此生……不要楼家任何东西!”
陪母亲过完腊八节的楼樾,并不知道苏流萤此刻心里的决绝。他让南山赶在天黑前回城,再去宫里一趟,说是进宫给楼皇后请安,然而南山却知道,这些天忙着追查宁贵妃刺杀一案的世子爷是想见某人了……
风尘仆仆的往宫里赶,行到半路,前面迎面驶来王府的马车,却是苏诗语从宫里回来了。
苏诗语听到车夫的禀告后,提前下车恭候在路边。见此,南山只得将马车停下。
“何事?”
马车一停下楼樾就出言问道。
“回禀爷,是苏妃。”
不等楼樾出声,隔着车帘苏诗语的声音轻柔的响起,恭敬道:“妾身请世子爷安,世子爷辛苦了。”
车内,楼樾的面容平静无波,伸手挑起车帘淡淡看了车外的苏诗语一眼,既没有唤她一起上车,更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得毫不在意的轻轻嗯了一声。
相比半个月不见苏流萤,苏诗语虽然是楼樾后宅惟一的侧妃,却是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都难得见到他一面。
所以,在这里遇到他,苏诗语心里是欢喜的。
可是,还不等她多看他几眼,车帘已放下,眼看南山要驾马往宫里的方向走,苏诗语忍不住出声道:“世子爷忙碌归来,为何不先回府歇息?老夫人还在等着世子爷回去一起过节……”
车帘没有再掀起,楼樾的脸却冷了几份,声音也冷了,冷冷道:“我还要去宫里给皇姑母请安,你先回府陪老夫人吧。”
感受到他话语里的不满,苏诗语的小脸苍白几分,但还是开口道:“娘娘此刻正陪皇上过节,世子爷此刻前去只怕娘娘也抽不出空……另外,妾身妹妹托了妾身给世子爷带了东西……”
落夜时分了,寒风越大,吹得苏诗语身子轻轻的抖着,连带着声音也微微的颤栗着。
闻声,楼樾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妹妹就是苏流萤时,全身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东西?给我。”
话音未落,闭着的车帘终是再次打开。
看着再次打开的车帘,苏诗语心里一酸,折身亲自去马车上取了包裹送到楼樾面前。
掀帘进到楼樾的马车里,她才发现车内竟烧着红泥小炉,而小炉上还温着一碗东西,闻着味道,苏诗语知道是腊八粥。
看份量,苏诗语的心颤了颤了,如果没猜错,这碗腊八粥只怕是楼樾特意给苏流萤带的……
想着他不管多冷的天都不喜在马车里烧炭盆,嫌味道闻着憋闷。而如今为了苏流萤,不光烧了炉子,还怕凉了粥,一丝车帘都不打开……
瞬间,苏诗语心里就落满了冰雪,一颗欢喜的心渐渐的冷却……
见楼樾接过包裹就迫不及待的要打开,她忍不住出声道:“爷,要不要回府再看?”
闻言,楼樾手中动作一滞,心里已是明白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终是解开了包裹,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雪白的白狐披风,他赠于她的匕首,还有他给她亲自盖到身上的玄色披风……
将他给她的东西悉数还回了!
握包裹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楼樾的声音冷若寒霜。
“她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的样子,苏诗语心里很痛,不想将苏流萤托她带的话说出来伤害他。
可是,对上楼樾冰冷的眸子,她的心紧缩了一下,嗫嚅道:“妹妹说……她说,她此生……都不要楼家的东西……”
此言一出,天地间一片死寂,不止风雪声听不见,楼樾连呼吸都滞住了……
认识了他这以多年,苏诗语从没在楼樾看到过挫败的神情,连当年苏流萤拒婚时他脸上也只有愤怒难过,却不像现在这般挫败绝望过。
那时,楼樾想,她是因为不了解自己,加上汴州发生的事,让她对自己有误解,所以她不愿意嫁给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四年后重逢,他打开关闭的心门,重新给予她温暖包容,她为何还要这样残忍的对自己?
楼樾想不明白,更不甘心。
他要亲口问她为何要对他如此不公?!
眸光深沉如墨,他冷冷道:“既然话已带到,你先回去。”
苏诗语没想到听了苏流萤如此绝情的话,他还坚持要去宫里见她,心里的酸涩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心口生痛,四年来自己所受到的冷漠都抵不上此刻的伤情……
送苏诗语走后,苏流萤一个人呆呆的在院子里坐了好久,脚边的碗底盖满雪花,她的身上也落满了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