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志全身一滞——
在朝为官,特别是像李志这种在官场爬得特别快的人,背后腌脏事只怕不是一件两件。而他任职刑部尚书以来,又有多少刑犯的生死是他‘一念’之间,这背后关于钱财的交易更是数不胜数。
李志当然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事情见不得光。他原本已是打定主意要苏流萤的命。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向皇后交差,熄了荣清公主心里的怒火,更可以彻底断了儿子对她的念想,从此他们李家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可如今半路杀出一个难缠的楼樾,执意要人。而偏偏他不清楚安王府掌握着他多少秘密,所以,到了此刻,他却是不敢再推却,白着脸咬牙道:“世子爷请留步,区区一个丫鬟,老夫答应你便是!”
闻言,楼樾心里一松,回身笑道:“如此,便谢谢大人。”
李志又道:“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但毕竟是随公主一起嫁进李府的,所以,皇后那里……还请世子爷亲自去呈明。”
楼樾点头应下。正巧吴氏从前面酒席上找过来,李志问了她苏流萤在那里后,亲自领着楼樾去下人房里。
苏流萤还在昏迷中,从外表看,楼樾并不知道她是受伤昏迷,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此时他只想早点带她离开李府,以免夜长梦多。于是暂且顾不得其他,抱起她从李府后门出门去了……
参加完李府喜宴的苏诗语,今日的心情却是这段日子以来最舒畅的一天。
不止是她,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回去的苏府的大夫人,也是苏流萤母亲刘氏,脸上也带着畅快的笑意。
马车里,刘氏拉过苏诗语的手满意的笑道:“没想到娘娘竟是让她成了荣清公主的轿前婢。如此一来,她正式成了驸马爷的人了,世子爷与她之间也就再无可能。看来娘娘没有骗你,却是真心将你往世子妃的位置上推的。”
之前李府门口发生变故之时,苏诗语与刘氏就站在宾客群里。
亲眼见到苏流萤成了荣清公主的轿前婢,苏诗语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却在见到楼樾骑马赶来时,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其他人的目光都留意在驸马李修身上,只有她紧张的注意着楼樾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抢亲的举动。
可后来,楼樾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寻常的赴宴喝酒。她心里虽然闪过疑惑,但总归是将担心全部放下……
眼下,听母亲提起,苏诗语心里欢喜,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忧伤,叹息道:“让妹妹做通房丫头,实在是有些委屈。可是,相比她这些年漂泊无依,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立身之地,再加上她与驸马爷心意相通,郎情妾意,相必以后在李府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闻言,刘氏嗔了她一眼,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嗔道:“傻女儿,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她是你妹妹。你是要做世子妃的人,她如今是什么,一个不堪入流的通房丫头罢了。你与她称姐妹,不是掉自己的价么?再说,四年前你父亲就将苏家二房剔除出了苏家家谱,她虽然还姓苏,却早已与我们没关系。”
手指碰到腰边带着的荷包,那是新年苏流萤送与她的新年礼物。可每每看到它,苏诗语想到的却是楼樾送她金丝翡翠耳环,邀她过元宵灯会的情景来,心里顿时像被尖针扎着,让她看一次痛苦一次……
她乖巧点头,轻声道:“女儿记下了!”
想着有皇后为自己的女儿撑腰,刘氏心里放心极了,笑道:“此患一除,你就放宽心的好好伺候世子爷,平日里多去永坤宫走动。等你有了子嗣,世子妃之位必定是你的。”
之前因苏流萤的出现,苏诗语感觉自己彻底没了希望,心里痛苦绝望不已。
但如今苏流萤随荣清公主嫁进了李府,苏诗语的心又活了过来——
如今楼樾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就算他是块冰石,她也要将他捂热!
王府别苑,楼樾看着久久没有醒过来的苏流萤,终是察觉到不对劲。
楼樾让南山去请大夫,并言明要请薛神医。
薛神医没来之前,楼樾忍不住先替她察看身上可有伤口,发现她的右手软塌塌,竟是折断了!
面色一暗,楼樾阴郁的眸光里有怒火涌现。等他拿剪子小心剪开她右边衣袖时,眸光里怒火更甚!
苏流萤白皙纤细的手臂上留有明显的伤痕,一看就是被人拿重物打断的。
一想到她刚进李府就遭受毒打,楼樾怒火不可遏制,同时心里也越发的心痛她。
目光上移,下一刻楼樾却是全身一震——
苏流萤右手臂靠近肩胛处,竟有一个烙印,而烙印的痕迹竟然是……
如墨的寒眸里全是震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万年冰山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形容!
看着烙痕,楼樾已是明白了这些年她在北鲜的遭遇,一颗心揪痛起来,握着她手臂的手不由收紧,不小心牵动了苏流萤断骨的伤口,痛得她呻吟一声,终是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
她神情痛苦,却在睁眼看到楼樾略带苍白的冷峻脸庞,有片刻的失神——
她不是被吴氏和青杏关在柴房挨打吗?怎么会与楼樾在一起?
难道,又是他出面救了自己?!
心里酸苦难言,腹部绞痛不已,喉间更是涌起腥甜。
没有人明白她被囚在娴吟宫时的绝望,更没人明白她被迫成为轿前婢的悲哀。
以她与李家父母之间的仇恨,还有她与荣清李修三人之间感情纠葛,都注定了她进了李府就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她已活得太累,她只想了却这里的一切恩怨情仇,带着阿爹的骨灰一个人安静的回去汴州……
怔忡的看着面前的楼樾,她慌乱不堪的心竟是瞬间安稳下来。或许是经历太多的磨难,也或许是每次在自己最绝望无助之时都是他出面拯救自己,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看到他,那怕是对着他永远冷漠冰寒的脸,她都格外的心安。
心思百转千回间,她咽下喉咙间的腥甜,正要开口问他是怎么把自己带走,而一心要她死的刘氏和李志又是如何肯放过她时,南山已带着薛神医回来了。
薛神医人还没进门已听到他在外面嚷嚷:“小樾樾,好久不见,可是想我了?”
闻声,楼樾俊脸一黑,苏流萤有些愣愣。
从来只听过人恭敬的唤他世子爷楼世子的,却从没听过人叫他小樾樾,就连楼老夫人都是叫他叫樾儿。
门开处,一位身穿茶白对襟的俊秀公子负手跨步进来。
原以为敢样称呼楼樾的,必定是位年长他的长辈。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
而堪堪踏步进来的薛念在见到床上的苏流萤时,眸光一亮,随之却拉长脸不乐意道:“不是叫我来喝酒的么,怎么又叫我来看病?!这次这姑娘不会又没了牙齿剪了舌头吧?怪吓人的,我不治!”
说罢,那薛念不到床前看诊,却在对面的桌子前坐下,自顾自的倒茶喝着,翘着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可一双眸子却落在苏流萤的脸上,看了片刻,脸色凝重起来。
楼樾问道:“怎么样?”
薛念几不可离的拧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茶碗走到床边,对苏流萤沉声道:“伸出手来!”
苏流萤依言将左手伸出,薛念将两指轻轻搭在她手脉上,不过几息时间就拿开,甩甩衣袖对楼樾道:“无甚大事,右手骨折,还伤了五脏六腑,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
他回头看向面色苍惨白的苏流萤,拧眉道:“你的思虑太重。长此以往,不用别人费尽心力让你死,只怕你自己会心竭而亡!”
闻言,楼樾神情一凛,不自由主的看向苏流萤——
上次她昏厥在街头,王府府医也是说她思虑过重,心绪不稳才导致昏厥。如今薛念也这般说,他的一颗心越发的为她担心起来。
回头,他冷冷的问薛念,“除了右手折断,她身上其他地方不见伤痕,她是如何伤的?”
薛念啧啧道:“关心则乱。明显是伤她之人用了一些法子不想让人发现她伤在内腑,你竟是想不到吗。”
楼樾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俊脸含霜,双手不自禁的收紧——
她进李府之前还好好的,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薛念给苏流萤开好药后,吩咐下人去煎药,这边开始为苏流萤接骨。
薛念要将她的断骨校正。剧烈的疼痛让苏流萤忍不住呻吟出声,薛念道:“忍一忍,断骨若不接好,你这只右手只怕就要废了!”
话音一落,苏流萤感觉身子一紧,却是楼樾坐到她身后,将她搂进了怀里。
低沉的嗓子在她身后响起——
“别怕,咬牙就挺过去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却带着难得的温暖和关怀,让她痛到颤抖的身子得到一丝慰藉。颤栗的身子靠进他宽阔的胸怀里,让她无所依靠的心找到了一处温暖的港湾。被他握住的左手忍不住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以此来抵抗接骨之痛。
可是,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大变,顾不得右手的刺骨之痛,急忙坐起身子,想把折断的右手收进被褥里。
可转念一想到方才她醒来之前他已帮她查看了手臂,只怕……早已被他发现。
心口一阵窒息,她僵硬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再也顾不得断骨处的疼痛,脑子里混沌一片……
一切弄好之后,薛念与其他下人都退下去了,屋内剩下苏流萤与楼樾两人。
经过接骨之痛后,苏流萤身子越发的虚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楼樾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既没有问她是何人对她下的手,也没有问她手臂上的烙痕来历,只是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既不是司设局的宫女,也不是荣清的婢女,你已恢复自由身。而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你父亲的案子以及宫里的真凶,我会帮你去查。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
苏流萤不知道楼樾用何种办法将自己从李府带出来的,但这个时候离开李府,对她来说是最大的解脱。
她单薄羸弱的身子几乎湮没在被褥里,脸色苍白如纸,眸光里却一扫之前的灰暗绝望,有了丝丝亮光,翕唇轻声道:“谢谢世子爷!”
……
另一边,送刘氏回苏府后,苏诗语领着杏雨回安王府。
进门前,她取下腰间的荷包,对杏雨道:“扔了吧!”
杏雨一喜,想也没想,接过荷包,嫌恶的扔进了梨院前面的水池里……
没有进屋,苏诗语直接折身去了厨房,亲手做起了解酒汤。
想着今日在喜宴上楼樾喝了不少酒,她做好后等下亲自给他送过去。
这也是她平常借以见到他的机会。
平时无召见不到楼樾的面,也只有在他喝酒时她才能借着送解酒汤去楠院见见他。
小半个时辰,醒酒汤好了,苏诗语亲手端了朝楠院去。
然而楠院里不见楼樾的人影,苏诗语问了下人才知道楼樾从早上出门开始,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么晚的时辰楼樾还没回府,他去了哪里?
想着今天李府的事,苏诗语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了一丝不安。
正在此时,门房小厮跑来,却是新晋驸马爷李修在府门外求见了!
听说李修求见,苏诗语心里很是迷惑——
今晚是李修与荣清公主大婚的日子,这个时辰他不与公主洞房花烛跑到安府来做甚?
想起苏流萤,苏诗语心里莫名的烦躁难安,难道是她与李修之间出了什么变故?!
沉声让小厮领他进来。楼樾此时不在府里,做为他后宅惟一的女眷,苏诗语免不了亲自接待他。
李修冒夜前来,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映得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惨白。
送完宾客回后宅,他本是要马上去见苏流萤,却被父母强押着送去了荣清的房里。
心烦意乱的李修在酒宴上多喝了几杯,心口憋着一口气,也想找荣清问清楚,问她为何答应好让苏流萤以平妻的身份进门,怎么欺骗自己让她成了身份难堪不已的通房丫鬟?!
推门进去,红烛高照,红帐缦缦,一室的喜气盈盈!
荣清头上盖着鸾凤红盖头静静端坐在拔步床前,听到声响身子微微一颤,一滴水渍掉落在早已润湿的大红的喜服上,留下一片暗黑的痕子。
想起方才门口发生的一切,荣清也是满心的委屈——
她欢喜无尽的嫁进李府,没想到还没进门李修就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让她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眼泪抑不住的往下掉,头上沉重的赤金凤冠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而心里的悲伤更是让她心痛不已!
听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她委屈已久的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盼,期盼李修掀了盖头后,会给她一句温柔的解释,或是好言哄她几句……
脚步在她身前停下。荣清小心的拭尽脸上的泪痕,等着李修来挑起自己的红盖头——
不管她心里有多委屈,也不管她此刻心里还怨怼着他,可她还是想在盖头掀起的一刻,留一个最美好的自己给他。
可是,满心委屈化做满心期待的荣清公主,并没有等来她心爱的夫君为她挑起红盖头,却等到了他冰冷的质问。
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头上精美的鸾凤盖头,李修的心里全是苏流萤一身婢子服饰跟在轿辇后的样子……
他不敢想像当时她心里的痛苦,更不敢想像她心里对自己的怨恨。他明明也为她准备了美丽的喜服和盖头,他明明已为她准备好另一座兰亭小院,他明明已欣喜的做好准备与她生儿育女共度余生,为什么最后美好的一切会变成这样?
越想,心里对面前女子的怨恨越是无法克制。
李修将父母对他的叮嘱早已忘记,冷冷开口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闻言,一脸期待的荣清神情一滞,一时竟怔懵住。
“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公主不是答应我让她以平妻的身份嫁进王府吗?为何到了今天,一切都变了!”
面对李修迭声的质问,荣清满心的期待化做泡影。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心口堵着一口闷气,竟是让她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