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翠歇了口气接着道:“大老爷还说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都老大不小了,三姑娘、四姑娘也一样,婚事都要老夫人一一费心,话里话外都是叫老夫人直接搬到京城住下,别回扬州了。我看老夫人的神色或有些意动,如若老夫人真要定居京城,咱们四个,你和杨柳肯定是要跟着老夫人走的,我得爹娘弟弟虽然脱了籍,但依旧管着老妇人的庄子,我和妹妹想来也是要跟着老夫人进京的。只碧思一家原是三房的下人,三老爷和三夫人肯定是要镇守扬州的,真要让碧思与家人骨肉分离,老夫人定是不忍心的。当然老夫人也有可能不愿意搬到京城,那与咱们分别的又成了杨柳,这么一来,咱们在一起的日子可不就是越来越少!”
苏苏想了想,沉声道:“我猜老夫人是一定会搬去京城的。”宁翠急道:“这是怎么说?”
苏苏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第一,老夫人总是要去京城的,不是今年也有可能是明年后年,毕竟三老爷既不占长又不占嫡,没有嫡长兄健在庶幼子奉养嫡母的道理,那是扫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脸。”
“二来,老夫人当初之所以留在扬州,那是怕大老爷、二老爷都走了,三老爷自己镇不住场,扬州是宋家根基,绝对不能有闪失,而如今三老爷已经能独当一面,去年舅老爷家里(老夫人和三夫人的娘家)又成了皇商,两家在扬州守望相助,又有二姑太太、三姑太太帮衬,也用不着老夫人的威慑力了,相比而言,还是京城更需要老夫人。”
宁翠听得聚精会神,望着苏苏,“还有没有第三点?”
苏苏笑笑:“接下来就是我要说的第三,大夫人和二夫人在夫人外交上一点帮不到老爷少爷们便罢了,没准还是扯后腿的存在。即便大少夫人进了门,又是文昌侯府的贵女,但到底辈分摆在那里,太年轻,年轻在外人眼里就代表压不住事。综上,你说老夫人该不该搬去京城?”
宁翠一脸看“妖孽”的神情,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推理?”然后一拍桌子道:“怪不得赵老先生当初说你忧思过甚,你说你整天都琢磨什么?长得好还如此聪慧,还叫不叫人活了?”
苏苏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这也不需要多聪慧,凡是念点书知道分析总结的都清楚。”宁翠哭笑不得,亲,一副“没文化真可怕”的表情说着这么伤感情的话,这么傲娇真的好吗?
苏苏这边正说这话,老夫人那边也是同样的话题,不过对象是三老爷和三夫人。然后我们将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秦嬷嬷为了保密,苏苏的药是在府医那里直接熬的药,倒了药回来直接给了宁翠,没有经过第三个人的手。而药渣则是叫府医身边的小药童悄悄倒了。
但谁也想不到,一个丫鬟或出于好奇或者什么别的心理,在看到秦嬷嬷后居然躲了起来,等秦嬷嬷走了这才出来,又恰巧碰上将药渣埋在花树底下的小药童。
这个丫鬟心思倒是多,她等小药童埋好了药渣,见没人了才跑到花树底下挖了些药渣出来,用帕子包了做贼似的一路小跑回了雅韵轩,进了柔宜斋。而这个人正是五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碧纱。
五姑娘有些咳嗽,叫了她去府医那里要些川贝枇杷膏,没想到遇到这么奇怪的事。而此时,苏苏和秦嬷嬷都不会想到,原是挺简单单纯的一件事,以后竟也因此掀起了一阵风浪。
苏苏的头一次“亲戚”只来了三天,三天后苏苏就满血复活,心情终于明媚了许多。老夫人见了小脸不在苍白无血色的苏苏也很是高兴,打趣道:“咱们苏苏也是大姑娘了。”心里则为苏苏的身体担忧不已。
苏苏的宫寒之症并不轻,好在发现及时,趁着小赶紧调理才好。所以私底下很是告诫了一番“平日里注意,药必须吃”等等,苏苏红着眼一一应下。
几位姑娘见苏苏的“伤寒”终于好了,也很是欣喜,六姑娘赖在苏苏身上说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让三夫人在旁边瞬间端不住贵妇的仪态了。两个儿子每一个纨绔,怎么生了个女儿这么不着调。
三夫人又打量了一眼苏苏,心中庆幸,好在苏苏是个品行端正的,爷们来给老夫人请安时从不主动往跟前凑,否则这样的美人谁能拒绝的了。如今细看,几日不见,苏苏居然越发漂亮了。若说以前,苏苏就像含苞待开的花骨朵,如今倒有将开之势。
随安堂里众人笑闹着,一如往常般热闹,谁也没看到五姑娘盯着苏苏的怪异眼光和唇边一闪而逝的诡异笑容。这一切不过眨眼间,五姑娘依旧端正的坐在姐妹间不言不语却温和可亲的看着六姑娘耍宝,从进门到出门,这副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第七章 分别(一)
扬州城宋家如今最大的事便是宋老夫人终于决定移居京城了。这个消息一散出,随安堂的客流量大幅度增加,家里的亲戚,往来的世交,扬州大小官员的夫人,简直可以称之为络绎不绝。
不过这和苏苏没什么关系。因为自老夫人决定搬去京城,苏苏就忙的不行,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不仅随安堂老夫人私库里的东西要全部带走,便是公中大库房也要搬走一半。这些东西的封存都要由苏苏和秦嬷嬷亲自带人整理,那可真是一个大工程。
好在离出发还有两个月,如今只是将笨重的大件家具古董先行运往京城,轻巧贵重的则随老夫人跟船一同前往。光是这趟航行,三老爷已经给扬威镖局下了上万两银子的定钱。
老夫人这回是要将四位姑娘和三房两位少爷全部带走的,三老爷和三夫人虽舍不得,却也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孩子们借着顺安伯府和禧妃娘娘的势,无论是考功名还是嫁娶,都不是在扬州待着能比的。
到了京城规矩越发大了,老夫人也不愿在这段时间拘束了几个孩子,学业上便先停了。
五姑娘、六姑娘每天都去三房给父母请安,看着五姑娘那副小白菜的样子,三夫人也不愿和她多相处,请安之后索性叫她去高姨娘的屋子。
三夫人私底下和老夫人抱怨道:“当我不知道呢,这些年常常贴补她姨娘便罢了,可是老爷刚给她们姐妹一人一千两银票,转眼就又给了她姨娘。这是怕我苛待高姨娘怎么着?当着老爷的面给我上眼药。”
三夫人说着不屑一笑:“一个卖了死契的爬床丫鬟,用府里的东西银子贴补她娘家就算了,咱们这位五姑娘居然还正经认了外家,怎么,以为她那‘小舅舅’中了进士当了官就能给她做靠山不成?便是高家那厮中了状元娶了公主,姨娘依旧是姨娘,庶女也成不了嫡出!”
老夫人拍了拍自家侄女的手道:“老三不是那宠妾灭妻的,以前他胡闹便罢了,如今你看他哪里不是处处为你着想。除了五丫头,三房几个孩子哪个不是你生的。”听了这话,三夫人才有点笑模样。
老夫人又道:“五丫头若是个好的,便在京城说个门当户对的,不行就回扬州,正好与她大姐姐作伴。这心眼多不要紧,要紧的是心要正,她到底还小,此番去了京城,另请了高明的嬷嬷再教教看看吧!”
三夫人跟小孩似的撇撇嘴,逗得老夫人和秦嬷嬷笑话了一阵,苏苏几个也再没见过三夫人这番神情,皆背过身去偷笑。
三夫人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眼珠一转就要转移话题,看着碧思道:“还没恭喜姑娘呢!先前我便眼馋姑母身边有你们这几个伶俐的丫头,如今姑母不忍你一家子骨肉分离,却正好便宜了我。姑娘回家安心待嫁,等成了亲,便到我院子里来,也叫我亲相亲相。”
碧思听了红着脸,羞得捂着脸:“老夫人的衣裳还没有熨帖好呢,奴婢去看看。”说完先溜了。留下后面一群打趣的女人。
碧思虽溜了,但老夫人该嘱咐三夫人的还是要说,“碧思这孩子腼腆又最仔细不过,原想将她嫁到外面去,不过既然她姑母求了你,碧思也愿意,我就放心了。待成亲以后去你的院子当差,也是再好不过的。”
四个大丫鬟中,苏苏、杨柳是肯定要跟着进京的,宁翠的老子娘得老夫人信任,虽然脱了籍,也要跟着上京打理老夫人在京郊的庄子,自然,宁翠、宁香两姐妹也不发愁去留了。
独碧思一家原是三夫人的陪房,碧思姑姑嫁给了三老爷的长随。老夫人不忍碧思骨肉分离,也不想叫她为难,直接决定叫她留下来,原是要放了她的身契,叫她回家自行嫁娶。
可巧碧思姑姑得了信,早就有心想与侄女亲上加亲,私底下和碧思爹娘一商量,又问过碧思一件,就上门求了三夫人,三夫人又说与老夫人,碧思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苏苏三个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了。只等老夫人上京,碧思就要回家待嫁了。丫鬟能在十六岁就出嫁的也算主家给的天大的脸面了。
到了晚上,四个丫头聚在碧思的房里都红着眼。想到相处这么长时间的姐妹们即将分别,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好半晌才止住。
宁翠先道:“我们这么些年的情分,说别的倒虚了。你得了老夫人恩典,即将出嫁,虽然以后还可以跟在三夫人身边,到底比不得在随安堂自在。我们有些个体己给你添妆,也全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分。”
宁翠送的是一对羊脂白玉流云百福的玉佩,羊脂玉在楚国也是最珍贵的玉石,那玉佩油润光泽、触手生温,很是难得。
又有六颗莲子米大小的东珠,正经体面的好东西。因为东珠是贡品,一直以来价钱都居高不下,这样一颗莲子米大小的圆润走盘珠光裸珠市价就在一千两银子以上。
杨柳送的是一支金累丝蔷薇花样镶红宝石垂珠步摇和两张一点杂色没有的紫貂皮子。皮子到罢了,有钱便能买到,只这步摇是杨柳刚当上大丫鬟时老夫人赏的,工艺宝石且不说,光是内造的这一点就十分体面。
碧思没想到杨柳会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给她,又听她说“你性子软,以后若是谁欺负了你,且记着,写信告诉我们,便是我们没法子,还有老夫人给你做主”,碧思一个忍不住,又哭了。
苏苏红着眼拍了杨柳一下:“刚好些,又来招我们做什么?”然后搂着碧思道:“好姐姐,打我来了府里,你们便和亲姐姐似的照顾我,我是打心眼里当你们是亲人看的。今个谁也不许哭了,我们今个分别了,没准哪天便又聚到了一起了呢,便是嫁人了,难道还不能当亲戚般走动!”
听了这话,杨柳、宁翠一个劲的点头。杨柳也知道碧思是真伤心,忙转移话题道:“苏苏,你的好东西呢,不会是几句话就顶了吧。”宁翠也笑道:“正是呢!老夫人偏疼你,什么好东西姑娘们还没见你便得了,不让你下血本,可对不起我们这么多年的眼馋。”
第八章 分别(二)
说起眼馋,那是真的,不过嫉妒倒不至于,只能说羡慕有,却也满满是为苏苏高兴,毕竟她们有家有父母,独苏苏孤身一人。所以听了宁翠的话,苏苏并不会多想,反而有些无奈道:“合着你们还要吃大户不成?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
苏苏说着拿起自己带过来的包袱,里面是一个红木镂雕石榴花开的匣子。苏苏一打开,里面是一套头面,让其他三人看的惊呼了一声。
头面不稀奇,关键是这套头面太漂亮耀眼了。这是一套金累丝嵌金刚石镶红宝的凤穿牡丹花样头面,一共包括簪、钗、步摇、戒指、耳环、项链、手镯共十六件。
这套首饰用了三十颗金刚石和近百颗红宝石,最大的一颗金刚石堪比鸽子蛋,最小的也有绿豆粒大小,百颗红宝石皆是黄豆大小。在烛光下璀璨夺目,美不胜收。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珠宝,更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这套首饰的美。
杨柳拉着苏苏的手,坚定地道:“我成亲时也要这么一套。”宁翠拉上了苏苏的另外一只手,也使劲点点头“同上!”苏苏装作吐血的样子躺倒在碧思床上,“你们干脆喝我的血好了。”
看她这副样子,其余三人都被逗笑了,倒是冲淡了离别的伤感,四人笑闹成了一团。天已经大暗,房间内的牛油巨烛照的室内一片明亮,大家都知道,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闹了一会儿,苏苏这才从包袱中掏出几张银票,“明面上老夫人给你的准备了六个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五百两银子、二十四匹各色绫罗绸缎、一箱子皮毛衣裳、两套头面”。这是随安堂历来赏给大丫鬟的嫁妆,苏苏已经收拾出来了,只等老夫人发话就给碧思。
苏苏说着把银票递给碧思,道:“这是两千两银子,是老夫人私底下给你的,便是以前那么多姐姐都是没有的。”
碧思接了过来,抹了一把眼泪道:“明个再给老夫人谢恩,以后我不在老夫人身边,你们便替我多孝敬老夫人一些,云朵是个好的,随时外面买来的,但自小便跟着咱们,年岁虽小些,但有苏苏这个先例,升了一等顶了我的差事也是够格的。”
碧思想了想,又道:“老夫人仁慈,咱们院子里的家生子约莫有一半要留下,到了京城再添人的话,杨柳一定要问好乔爷爷,就怕有品行不好或是背景有问题的滥竽充数。秦嬷嬷到底年纪大了,心肠也软,挑人的事,宁翠和苏苏不好插手,只杨柳你多担待点。”
杨柳想起去年秦嬷嬷跳的那两个小丫头,就恶心的不行。别的没学会,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绝,整天哄得秦嬷嬷乐不滋的,一点正事不干,还敢支使别的小丫鬟,她碍着秦嬷嬷的面子不好罚她们,倒纵的两人越发眼里没人了。
苏苏听了碧思的话,又见杨柳撂下脸,她虽不是在库房就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但是也不是不知道院子的事。笑了笑道:“你放心,秦嬷嬷年纪虽大了,却不是老糊涂,不过无儿无女寂寞罢了。我看云朵确实不错,不如就叫她认秦嬷嬷为干娘。”
其他人有些不解,苏苏解释道:“云朵与我不同,我小小年纪能当上大丫鬟,仗得是老夫人的势。她虽是个好的,但其他人也不差,明香、明羽的老子娘皆是大房、二房老爷跟前得力的,虽说以后也可以顶了杨柳、宁翠的的缺,但有先当上大丫鬟的机会,傻子才会让。”
杨柳一拍巴掌,接口道:“叫云朵认了秦嬷嬷为干娘,那这一等丫鬟的缺叫云朵顶了,以秦嬷嬷的面子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其余两人一想还真是这样,毕竟除了苏苏和她们三个,老夫人并没有对哪个二等丫鬟表示特别喜欢。
宁翠笑道:“碧思这回你可放心了,你徒弟若是认了秦嬷嬷为干娘,便是我们也得让她三分呢。而且如今连咱们最懒的苏苏都知道动脑子了,老夫人身边再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苏苏叹气道:“我倒愿意永远用不着脑子才好。先前我觉得谁都不是坏人,便是不好那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如今才发现我早已在红尘之中,又如何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