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份淡定了。
她们只当她们大奶奶那样的就已经是百里挑一了，先前虽也有嘀咕说黄家也是百年传世之家，怎么偏偏就叫大公子娶了一个丫鬟？只看了杨柳，不看长相，只看那做派那气势就不是一般二般比得上的，若是加上长相，还真说不说是谁配不上谁。
如今见了苏苏，请原谅她们没什么学问，形容不出她们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天仙下凡也莫过于此了怪不得大奶奶要叫人早早把门口清场，只留下丫鬟仆妇，连抬轿子的小厮都换成了粗壮的婆子。
先前随百灵来的两个嬷嬷还暗地里嘀咕，再没听说过客人上门主家还要清场的，又不是皇妃出宫回家省亲，这排场太大了。见了苏苏才知道，这不是排场大，实在是非常有必要啊。
两个嬷嬷到底年纪不小了，也算见过一些世面，虽然觉得大奶奶这小姐妹长得太漂亮了点，却也很快就收敛了心神，过来拜见苏苏。
百灵赶紧道：“这是我们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那周嬷嬷穿着一身酱红缠枝葡萄纹杭绸褙子，头上两支赤金嵌着玛瑙的如意云头簪，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天生一双笑眼，看着就叫人心生亲切之感。
苏苏稍福了福，“见过嬷嬷！”
周嬷嬷忙避让开来，“姑娘折煞老奴了。先前就听大奶奶说姑娘那是天宫下来的，如今看了才知大奶奶说的太谦虚了。”
另一位四十少许的妇人，穿着雪青色领口绣缠枝藤蔓纹的对襟窄袖湖绸衫，搭配一条湖水绿素面马面裙，梳着如意髻，插着一支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钗，看着十分素净，只一丝不乱的鬓边一朵鹅黄色堆纱花是一抹亮色。这位妇人在周嬷嬷拜见苏苏后也给苏苏行了礼，只是低着头，有点腼腆，“见过苏姑娘，奴婢是太太屋里的韩氏。”
苏苏听着这话就有点意思了，这个岁数，若是管事媳妇，只会说是谁谁家的，就像杨柳的陪房蔡重家的。若是自梳的妈妈，也只会道一声妈妈或者姑姑。
百灵暗地里拉了一下苏苏的衣角，笑道：“这是我们太太房里的韩姑姑，最得太太看中。”苏苏心中虽好奇，但见百灵这样子就知道其中有内情，便朝着韩氏点了点头。
苏苏如今身份不一样，自是不用对她们太客气，毕竟她们是黄家的奴婢，苏苏却是黄家大奶奶的小姐妹。只因为这两人是杨柳长辈身边的得意人，苏苏这才多给了两份脸面。
第七章 拜访黄家
双方见礼，不过片刻的功夫。
之后苏苏就被簇拥着坐上了软轿，苏苏发现，除了她外，周嬷嬷和那韩姑姑都有轿可坐，可见确实是主子跟前体面的仆妇。
至于蔡重家的没有轿子可坐，苏苏也了解一二，一是蔡重家的年轻，二就是她只是黄家主子里最小辈的陪房，不能太过骄纵。所以蔡重家的就跟在苏苏的轿子旁边。
这会儿正好和苏苏悄悄道：“原不该奴婢多嘴，只怕姑娘多想。黄家有祖宗留下来的家规，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否则不许有妾室和庶出子女，那韩姑姑明面上是太太的陪嫁丫鬟，私底下却是老爷的通房。”
还有一些话，却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了，反正她们主子什么事都不会瞒着苏苏姑娘，一定会和她说的。
苏苏这回儿还不知道其中还有些内情，只是没想到黄家还有这个家规，怪不得乔爷爷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只看黄家老爷这样，明显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估计连定下这条家规的黄家先祖都不知道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知道了那韩氏还是黄家老爷的通房，苏苏再一想，这黄家太太叫一个通房出来迎她是几个意思？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说这通房是黄家太太的心腹，主仆两个“姐妹情深”？
想到这，苏苏一阵恶寒，赶紧摇摇头把脑子里的画面甩出去，或许黄家太太就是这么一个一等一的“贤惠人”！
苏苏的教养自是不容许她掀开轿帘四处张望，好在旁边跟着一个蔡重家的。
“过了第二进便是内院，大爷和大奶奶的院子在第四进的东面，叫养志堂，是个两进的小院子。不过如今大奶奶应该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住在百寿堂，在宅子第三进的中间，再走片刻就到了。”
黄家在通县扎根两百多年，祖宅经过一次次扩建，自然不小，虽比不得王侯府邸富丽堂皇，却也是装饰华丽，雕刻讲究。
抬轿子的婆子们脚稳腿块，很快就进入内院停下了轿子，蔡重家的撩起轿帘，苏苏搭着她的手下了轿。
进了垂花门，又过了穿堂，便见院落中三面环绕抄手游廊，东面临墙有几株金桂，不到九月就已经有金黄色的花朵，花香馥郁，不知是谁想的巧思，桂树被雕花栏杆围了起来不说，里面还放养了几只雪白的兔子，倒是有趣。
苏苏多看了两眼，一旁的周嬷嬷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太太养的，只说就差个嫦娥。等她见了姑娘，就该说这回连嫦娥都有了。”
苏苏看着这场景，感觉这黄家老太太倒是有几分“童趣”，只是不知道内里如何？
苏苏心里有事，便也不在注意周边的事物，径直来到上房。远远便见画眉扶着杨柳正张望着，苏苏顾不得别人，紧走几步，到了跟前，苏苏看到不过月余没见的杨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差点掉下泪来，“怎么瘦了这么多？”
杨柳先前圆润的苹果脸如今都成了锥子脸，肉肉的小手也变成了皮包骨，苏苏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第二个反应就是杨柳身体绝对有问题，绝对不是只怀孕那么简单。
苏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直觉，但是这种想法映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咱们去求求老夫人，叫她老人家替你请一回太医吧！”
杨柳没想到苏苏刚见自己，几秒钟脸色变了几次，知道是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吓到她了，笑道：“这哪里还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苏苏姑娘！”
苏苏扶住杨柳，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我说的正经事呢！”杨柳暗中拍了拍她的手：“已经请了好几个大夫了，都说是怀孕该有的正常反应，只我的反应更大些。”
苏苏一点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只不过这会儿人多，也不好和杨柳说些悄悄话。
杨柳拉着苏苏的手往里走，“先见过我们家老太太和太太吧！”苏苏收敛了脸上的焦虑神色，静下心来，跟着杨柳进了屋。
身后，周嬷嬷几人一直静静听着两人叙旧，在听到苏苏说要请伯府老夫人替苏苏叫太医时，皆脸色各异。尤其是周嬷嬷和韩姑姑。
周嬷嬷听了这话才认识道这位苏姑娘绝对不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她说起请太医来，太随意了些，仿佛请个太医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姑姑听到这话则是暗中挑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仿佛很是轻蔑的笑容，一点不像她表现的那般不具备攻击力，只这个表情不过瞬间，她又低着头，倒是没人发现。
进了正房，里面分为三明两暗，中间这间便是客厅，进门便是一架楠木樱草色缂丝琉璃四扇屏风，绕过屏风只见上首中间是一张紫檀雕云蝠万字的罗汉榻，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看着却十分精神的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约莫六十多岁，花白的头发都拢上去，梳了一个圆髻，戴着点翠的头面，穿着豆绿撒花镶边银灰月季暗花绸对襟褙子，露出象牙色中衣的交领，底下是一条棕绿云纹绣金缎面裙门黄栌马面裙，苏苏却感觉心里好笑，这一身打扮虽显富贵却太张扬了些。
罗汉榻下首是两溜十二张紫檀木交椅，两两交椅中间是同色小几，左边第一个位置坐着一个穿着妃色缕金花卉纹样镶边茶百暗花绸面对襟褙子，白色交领中衣，下穿一条朱砂色牡丹刺绣马面裙。
看坐这个位置，该是杨柳的婆婆——黄太太，论理，年纪该是与那位韩姑姑相差不多，只面相一副愁苦之相，硬生生老了十岁不止，什么个情况？
苏苏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杨柳，见她微摇摇头，苏苏视线便转到右首第一个座位，那是一个打扮娇俏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用两根碧玉莲花簪挽着一个楚楚动人的倾髻，上身一件粉紫小八宝的挂线纱衫，底下一条月白绣满地松竹的纱裙，腰上系着一条豆绿宫绦。
没听说黄家还有位姑娘啊，这又是哪位？
这一番打量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众人却只见杨柳拉着一个年轻姑娘进了来，只看那仪态就由不得她们怠慢了，再看长相，屋子里无论是主子还是服侍的丫鬟仆妇具是抽了一口冷气，真不怪她们见识少，如今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这般标志的人儿。
待众人回过神来，才看清苏苏的穿着打扮，这一看更是不敢有一丝小瞧。
苏苏虽是来黄家做客，却不同于当日去赵妈妈家，她今日是给杨柳长脸面来了，世间不是还有一句话嘛，“先敬衣衫后敬人”，自是打扮的光鲜靓丽。
苏苏今个梳了个正式的百合髻，中间戴着一个赤金佛手嵌珍珠的发箍，左边插一支鎏金点翠滴珠小凤钗，右边点缀几朵指甲盖大小红珊瑚雕的蔷薇花。
上身穿了一件浅紫色只下摆绣一丛兰花的对襟衫，搭配一条杏白色如意云纹滚边的百褶裙，腰上系着一条鹅黄色丝绦，左边挂着一只嫩绿色的荷包，右边垂着一枚羊脂白玉嵌红珊瑚蝶戏牡丹的玉牌。
杨柳拉着苏苏到了跟前，笑道：“祖母，这就是苏苏。”又对苏苏道：“这是我太婆婆！”苏苏福了一礼，黄老太太赶忙叫人拦了，拉着苏苏坐到自己跟前，“我活了大半辈子，今个才知道天下竟还有这般标志的人儿。”
然后看着杨柳笑道：“合该早就叫你这妹妹上家来，怪不得伯府老夫人喜欢的不行呢，这样的可人，谁不喜欢！”说着摘下手上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戴在苏苏手腕上，视线在看到她手腕上的一副玻璃种福禄寿三色贵妃镯时顿了顿，心里更是感叹不已。
杨柳装作拈酸吃醋的样子，“我就知道妹妹一来。祖母就不喜欢我了，我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了。”杨柳一见苏苏，感觉身子都轻快不少，这会儿也恢复了调皮的性子，逗得黄老太太点着她乐道：“祖母也喜欢你，都喜欢，都喜欢。”
苏苏又与杨柳婆婆见礼，细一看，这位黄太太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人，只如今脸上的忧愁和皱纹掩盖了这种美。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姑娘只当是到了家里，千万不要见外。”说完也从纤细的手腕上摘下一只赤金镯子递给苏苏，镯子是金丝编的龙凤呈祥，龙凤交接处镶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火焰珠，甚是名贵。
所谓的火焰珠，就是现代的海螺珍珠，不说采珠完全靠人力的古代，便是在现代，海螺珍珠也是独特而昂贵的有机宝石，它不能人工培育，而且大约五万只海螺里面，人们才能在去肉以后得到一颗可用的珍珠。因此每年最多只能发现两千到三千颗海螺珍珠。
更不用说这般大而且趋于正圆的海螺珍珠，简直稀世珍品。便是在古代还没有正确认识到海螺珍珠的价值，珍品也是珍品。
若是在现代，这样的东西苏苏想都不敢想，可是在今生，苏苏在老夫人的私库里也见过不少，她自己手里就有几颗，都是老夫人私下底给的。
“伯母，这太贵重了！”苏苏忙要推拒，黄太太浅浅一笑，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自己就怕这是个不识货的呢。“不过是个死物，不值当什么！姑娘叫我一声伯母，我还嫌这见面礼轻呢。”
黄家太太这笑虽浅，却比先前看着更真实一些，苏苏想到自己送上的表礼也不差，若是不收，到显得自己过来显摆来了，又听了这话，才接了过来。
和长辈们见了礼，还不等杨柳说什么，旁边坐着的姑娘自己就起了身，娇弱的道：“总听表嫂说起苏苏，今天总算见着了。我只当表嫂这般的就是一等一的品貌了，见了苏苏，才知我是头发长见识短了。”
这话粗一听没什么不对，只苏苏是什么人，大宅门里混过的精英丫鬟，小姑娘这番表现还嫩了些，对于她来说，这话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委婉了，当着双方的面挑拨离间？
苏苏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长得不过是清秀，就是比之随安堂的二等丫鬟都略有不如，只是有一股子我见犹怜的气质。苏苏见了她，心里却是一阵恶寒，又是一朵“白莲花”？难道古代就流行这个款？还是她就是“白莲死敌”的体质？前有五姑娘不够，如今做个客都能遇到这样自己给自己加戏的戏精！真是够了。
苏苏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是一片疑惑，“这是？”杨柳对苏苏可以说是相当了解的，看着苏苏稍稍挑了一下眉，就知道苏苏一定能看透这朵“小白莲”的本质。暗地里好笑，偷偷勾了勾嘴角，却被苏苏逮个正着。杨柳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不过倒是是在人前还是有些收敛。
黄家老太太接口道：“这是我娘家侄孙女，叫文君，你们一般大小的年纪，以后多在一处玩耍，姑娘的礼仪风姿皆是不凡，也帮我教教这个没见识的。”
苏苏与这位“表姑娘”见了礼，听了黄老太太这话，笑道：“先不说文君姑娘通身气质不凡，便是要教，老太太也找错人了，若是论谁规矩礼仪最好，可得是杨柳姐姐，当初我们老夫人走哪都带着她，王侯府邸不说，便是皇宫也是去过的，连禧妃娘娘都要赞一声的。”
在座众人听到这话，先是惊讶苏苏对于她和杨柳的出身没有一点避讳，后再一听，人家哪里是怕别人说什么的主，这是光明正大的表示她们虽是丫鬟，可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人脉。更别说她们身后还有一个宠丫鬟出名的顺安伯府老夫人。
黄老太太神色一顿，很快笑道：“可不就是嘛，我这才是灯下黑。”黄太太端着茶盏，慢慢吹着浮起的茶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那文君姑娘低着头，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杨柳暗中叹气，这人啊，不怕蠢，就怕看不清，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苏苏来了，她也没心情在这和她们周旋，轻轻摸了摸肚子，便听婆婆道：“知道娘是见了苏苏姑娘，心里喜欢的不行，可也不能忘了咱们杨柳啊，她可是咱们家大功臣，还怀着你重孙子呢。”
黄老太太这才道:“可不就是嘛，可见是我老糊涂了。博哥儿媳妇，你身子重，快带着苏苏姑娘回院子歇息吧，等晚饭在过来，我们娘们几个摆一桌，好好亲相亲相。儿媳妇，你身子不好，也回去吧，晚上再过来。”
黄太太、杨柳、苏苏和黄老太太告辞，一众人这才出了百寿堂。
第八章 闻香识破（一）
黄太太的院子是第四进的正院，在岔道口，黄太太道：“原该请苏苏到我院子里坐坐，只我常年喝药，屋子里难闻的紧，等回去收拾收拾，改天再请你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