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听罢又是一惊,那小叔子原来是如此丧的命呀!正是惊诧,听那王如春回道:“知道了。”接着便是一阵衣物摩擦的悉索声,樊氏一惊,以为那王如春要出来,立时站起身,几步走至桌前,端着托盘,呼了几口气,拔步往里屋里走去。
正走到门前,要去扯那帘子,却听得里头周氏说道:“想着你二弟死得如此突然,连个血脉也不曾留下,我便心痛如刀绞。如今王家只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了,开枝散叶的事儿,你可要上心才是。那樊氏的肚子这么几年了还不曾有动静,我寻思着,不然买个丫头回来,给你作妾,也好赶紧的怀上孩子。”
那掀帘子的手便顿在了那里,樊氏缩回手,紧紧抓住托盘的边缘,紧张地听里头王如春的回答。却听那人说道:“我心里有数,也早有了安排。往日里时常吃酒的酒楼里有个卖唱的,原也是良家女子,我将她买下养在了后廊街上,只等着她肚子里有了动静,便雇了小轿接回了家来。若是一年半载还不曾有孕,便卖了再寻旁人。家里头已是养了樊氏那样的闲人,便不要再多养另一个了。”
好似霹雳惊雷在头顶炸响,樊氏的身子陡然间变得虚软,差点就要将托盘扔了出去。喘了几口气,心思,这么些年来,她虽是时常挨打,可想着她肚子不争气,丈夫那里却不曾提出要纳妾,心里头也是感激的,却不料今日里听得了这消息,原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丈夫那里,哪里是怜惜自己,不过是怕家里头再养了闲人罢了!
屋里头周氏“嗯”了一声,便听王如春道:“我出去瞧瞧。”樊氏心头一颤,忙深吸口气,伸手扯开那帘子,若无其事地进得里面,淡声道:“娘,相公,这是妾身熬制的稀粥……”
屋里头周氏和王如春正在用饭,樊氏抱着托盘出得西厢房,立在门前闷头想了会儿,不禁生出了怒意来。如今自家便在家里头毫无地位,不时便要被丈夫和婆婆打骂,若是外头的那个当真有了身子,再接回了家中做了个二房,这家里头,还哪里有她的活路?
虽是知道她自家不能生养,相公要纳妾,她无力抵抗,且娘家又是冷淡薄情的,并无人于她撑腰,然而心里头也还是不甘心。眼睛珠子一转,樊氏朝灵堂那里瞥去,顿时起了个念头。
那丫头虽是惹人厌,可眼睁睁瞧着她去死,倒也有些良心不安。既是王如春早早儿便在外头置办了外室,对她半丝感情也无,她便小小报复一下,露出个口风出去。
那丫头一向不是个好惹的,如今王家欲要将她毒死,同那王如宝一同下葬,她便不信,听了这消息,那丫头还能忍着不闹?便看她如何闹腾,叫那周氏母子不得安生,也好小小的出一口气。想到这里,樊氏勾起唇角,拔脚便往灵堂里走去。
潘小桃孤身跪在灵堂里,面前有个小火盆,里面正烧着纸钱。她手里还捏着薄薄一叠,一面往里面扔,一面想着心事。
今日里她跟着那周氏去认尸,亦是在衙门里头听到了那差役的话,说是那王如宝并非溺死,乃是被人用重物击打致死,而后才抛尸水中。她当时自是害怕非常,勉强按捺住情绪,跟着周氏一路护送着王如宝的尸体,返回了王家。
这一路上她左思右想,慢慢地倒是平复了心绪。那王如宝便是被人发现了真实死因,可这都过去了这么久,那房子也烧了,眼见着就要下葬了,她便不信,都这时候了,还能寻出了证据来,证明那人是她杀的。
如此一想,愈发心平气和起来。跪在灵堂里,她也半丝也不怕。正烧着纸,却见得樊氏偷偷摸摸进了来。潘小桃不喜樊氏爱挑事儿的性子,又因着樊氏素日里最爱欺负她,便垂着脸,只当不曾看见。
樊氏却凑了上去,跪在一旁的蒲团上,低声说道:“小桃,我听见婆婆说,要把你毒死,然后和小叔子一起下葬,去黄泉路上做鬼夫妻呢!”
潘小桃被吓了一跳,登时朝樊氏看去。
樊氏瞧她好似不信,忙道:“我可没骗你,我刚刚端饭进去的时候,在门外头听到的。”说完便站起身来,低声嘱咐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说完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潘小桃被樊氏的话扰地心慌意乱,那樊氏自来性子愚蠢,虽是心性不善,可这等歹毒的事儿,倒不像是她能想的出来的。抿着唇想了一回,潘小桃觉得,樊氏那话,倒是可以一信。如此,便不由得心急起来。
这王家里头她势单力薄,若那周氏当真起了歹毒心思,她一个弱小无依的孤女,哪里还能有活路?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正是心慌意乱地想着办法,余光却扫到门处似有人来,抬起眼瞧过去,却是王如春。忙垂下头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烧着纸钱。
王如春进得屋里,往潘小桃那里扫了一眼,见那少女低眉顺目,乖巧地跪在那里烧纸钱,便放了心,转身回了东厢房。
夜色愈发深沉,东西厢房都熄了灯火,只有正屋里头还燃着两根白蜡烛。潘小桃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得当真是没了动静,便将手里的纸钱一扔,起身捏手捏脚地出了正屋。
外头正是月华苍茫,潘小桃出得正屋,脚不停歇的,便奔去了茅厕。
☆、第027章
门被敲响的时候,崔长生刚刚睡下,被那急促的敲门声惊了一跳,隔着窗格子瞧得外头的天色已晚,去开门的时候心里便泛起了寻思,都这时辰了,会是哪个?
一路走去,见那门处敲门声“咚咚”声不断,遂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了,来了。”走过去将门开了,见得是潘小桃,不禁又惊又喜:“桃妹妹,你怎的来了?”
潘小桃见得开门的是崔长生,不由得大喜,上前两步进得了门内,轻声道:“快把门闭上,我有话要说。”
崔长生忙将门关上,就要拉着潘小桃进屋里头说话,潘小桃却是心急如焚,扯住崔长生道:“长生哥哥,我要马上离开王家庄,我就来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崔长生一呆,不解道:“做甚要离开王家庄?”看了眼天色:“都这么晚了。”
潘小桃急道:“那王如宝死了,他们家商量着要把我药死,然后和那王如宝一起,钉死在棺材里呢!我不能留在这儿了,再留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必须马上走。”说完眼巴巴看着崔长生:“长生哥哥,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崔长生哪里会逆了潘小桃的意思,忙道:“要的要的。”随即脸色一灰,道:“可是我爹今个儿不在家,在赌场看场子呢!”
潘小桃听得崔长生愿意同她一起离开,高兴坏了,忙笑道:“自然不能不管你爹爹,可我这儿都是火烧眉毛了,你看咱们能不能先走,等着安置好了,你再回来接了你爹一起过去?”
崔长生一听也甚是有道理,又是潘小桃说的,便道:“好,听你的。”
潘小桃待要笑,却忽听得一旁有人说道:“不好,长生不许听她的。”
吓得潘小桃身子一颤,转过头去,却是赵新林,穿着白色里衣,大步走了过来,满面沉色,冷冷瞧着潘小桃道:“你莫要挑唆了长生,他不能离开王家庄。”
潘小桃见得是赵新林,立时恼怒上头,怎的哪里都有这人。便是上次是他助她一臂之力,可一想到自己竟是被人给跟踪了,心里头便不乐意得很。
于是也沉了脸色,冷冷道:“这是我和长生哥哥的事儿,与你何干,长生哥哥愿意同我一起走,要你多事!”说着去拉崔长生:“事不宜迟,长生哥哥,你快些收拾些细软出来,咱们赶紧连夜出逃。”
崔长生忙点着头道:“好。”便转过身要往屋子里去,却被赵新林拉住,唬着脸急声道:“你要跟她一起走,你不要命了?”
崔长生不耐地甩开赵新林的手:“你没听见吗,王家要害了桃妹妹的性命。我那里还有许多新配置的药呢,且先带着,等着我回头来接爹爹的时候,再去神医那里多求些药来。”
赵新林又伸手抓住崔长生的手臂,气道:“你糊涂呀,你这病虽是不常复发,可一旦发作,只有药根本没用。你若是离开了王家庄,走得近了不济事,离得远了,若是哪一日旧病复发,你可是不要你那条命了。”
崔长生哪里听得进去,将手又是一甩:“不要你管,你且走开!”
潘小桃却是听出了问题来,一把扯住崔长生的衣袖,急声问道:“长生哥哥,你得了甚个病?为甚不能离开了王家庄?”
崔长生立时紧张起来,忙摆着手道:“没事没事,我……”
“哪里没事,他那病可严重着呢!”赵新林很是不高兴:“他家本不在王家庄,如今落户于此,为的便是他的病。我说你这丫头也行行好,瞧着他一片真心待你的份儿上,便莫要挑唆了他跟你一同离开。他那病一年便要发作两三次,是离不开神医治疗的。”
潘小桃听得满面急色,将崔长生的衣袖使劲儿扯了两下,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他说的可是真的?”
崔长生见得潘小桃发急,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的,你莫要听他胡说。”
潘小桃却是不信,那赵新林虽是可恶讨人嫌,可这种事他也犯不着说假话,再者瞧着他那神色,倒真是心急的模样,不似作假,便将眼睛一瞪,厉声问道:“我只再问你一次,他说的可是真的,你莫要欺骗我!”
崔长生被这番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打马虎眼,立时回道:“是真的是真的。”可说完马上就悔了,急急地看着潘小桃,忙忙地说道:“神医说我这病不耽误过日子的,我上年只犯了两回病,比前年好多了,前年都犯了四回呢!”说完不由得心虚至极,小心翼翼地看着潘小桃:“桃妹妹,你莫要嫌弃我可好?”
潘小桃本是听得一肚子火气,他们认得这么久了,从不曾听他说过,他竟是有顽疾的,竟是离不开王家庄的。想到自家如今的境地,又是心急,又是担忧崔长生的病,待要发火,便听得崔长生一番低声下气的软言软语,瞧得他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模样,那眼睛里有乞求,有害怕,不由得心一软,叹道:“我哪里会嫌弃你。”说着拉住了崔长生:“我只是生气,你得了病,却不告诉我。”
崔长生一听潘小桃不嫌弃自己,还拉着自己软言软语的安慰,立时便高兴了,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是怕你嫌弃我。”
潘小桃软软一笑:“哪里会。”只是说毕便不由得焦心起来,她原是不知道崔长生有病,离不得王家庄,如今她命在旦夕,必须要连夜出逃,可如今却要怎么办才是?
眼见潘小桃愁云满面,崔长生心疼了,道:“我有神医配置的药丸子,随身携带,不要紧的。等着我回家来接爹爹,再去多配置些便是了。”说着笑道:“桃妹妹莫急,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走。”
潘小桃一把扯住欲要转身回房的崔长生,急声道:“不许去!”她又不耳聋,方才那赵新林分明说过,长生哥哥这病不定哪一会儿便会发作,那时候是必须立时送到神医那里医治的。可他们若是出逃,必定是要离王家庄远远的,可离得远了,万一那病发作,长生哥哥又该怎么办?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那时候又该怎么活下去。
“你不许走!”潘小桃恨恨地说道,然后深深看了崔长生一眼,转身便要走。
被崔长生拉住,急声问道:“桃妹妹,你要哪里去?”
潘小桃瞧着崔长生,将唇瓣咬了一咬,随后坚定道:“长生哥哥留在王家庄,可这里我是不能呆了,我先逃出去,躲避些时日再说。”
崔长生立时便急了,扯住潘小桃不许她走:“桃妹妹你等等我,我这病真的不要紧的,真的,你莫要抛下我。”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潘小桃忍不住也哭了:“我不是要抛下你,可我不能叫你跟着我去送死啊。”
崔长生连连摇头:“不会送死的,不会送死的,你等等我,我去收拾……算了,我不收拾了,咱们现在就走。”说着拉住潘小桃要往门外走去:“咱们现在就走。”
潘小桃哪里肯听他的,扯着身子往后坠,不肯走。
赵新林一直不曾说话,瞧得这番场景,倒是生出了一丝羡慕来。
当初他在家里头被那女人挤兑陷害,后头中了毒,他为了解毒,便决定离开。走之前他去寻了那人,问她可愿意跟着自己一同离开,可那人是如何说的……
赵新林忍不住开口道:“我这儿有个法子,你们俩要听吗?”
潘小桃和崔长生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断,听得这话,潘小桃立时怒道:“你这厮有法子便说,故意卖关子,怎的这般可恶!”
崔长生倒是不恼,可见得潘小桃恼了,便也跟着一起恼怒道:“就是就是,怎的这般可恶!”
赵新林登时憋了一肚子气,哼道:“我有法子帮你,你还埋怨我,你这丫头怎的不识好歹?”
潘小桃本就是一时怒上心头,那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时正是无计可施,有人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忙在脸上堆满了笑,待要开口说上几句好话,便听得崔长生怒道:“桃妹妹才没有不识好歹,你再说桃妹妹,我便不理你了。”
潘小桃一听这话,登时心道不好,忙要张口说好话,却见那赵新林竟是无奈地说道:“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你们俩先缓缓,待我说了这个法子,你们看看如何。”
潘小桃急不可耐,忙笑道:“你说你说,我们俩听着呢!”
赵新林瞥了一眼潘小桃,见她满面焦急,也不故意为难她,便道:“我听说王家那大儿子背着王氏族长贪了矿上的一笔银子,那证据,被矿上的小李头收在手里头。我想着,倒不如借了这次机会,同那王家人做笔交易。咱们把证据给王家,让王家放了你。”
办法倒是好,只是……潘小桃为难道:“可那小李头我并不认识。”
赵新林便笑了:“你不认识不要紧啊,这小李头,和长生的爹,熟的很呢!”
☆、第028章
将潘小桃安置在自家的地窖里后,崔长生和赵新林便踏着夜色往县城里赶去。
此时的赌场正是热闹非常,长生爹背着手,正在赌场里头来回的打转,一转眼瞧见了大门口进来了自家的儿子和房客赵新林,很是惊讶了一番,走过去问道:“你们俩怎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