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桃听在耳里,渐渐止了哭泣,闷头想了阵儿,道:“许是他专门去了地窖,为的便是带走那妇人,好要挟咱们。只是不及离开,就和长生哥哥碰了个正着,才害了长生哥哥的性命。”
屋里头,潘赵二人费尽脑汁猜测着,而王家的东厢房里,王如春正满面嫌弃地看着桌子那边儿,好似饿鬼一般,正狼吞虎咽啃着馒头的那个女人。
这女人正是柳如眉,在地窖里头关了这么些日子,头发蓬乱,衣服也臭烘烘的,王如春忍不住捏起了鼻子,起身瞪了柳如眉一眼,转身走到窗子前,将那窗子推开,也好散去屋子里的怪味儿。
柳如眉哪里还能在乎这些。需知这天下万事,饿肚子乃是头等大事儿。她饿了那么些天,饥肠辘辘,几乎不曾昏厥了过去。可恨从她肠子里头爬出的那个贼小子,竟是狠心肠的白眼儿狼,除了头回还给她送了软绵香甜的馒头,后头便再不曾去看过她。每日里只有那个显得呆傻的年轻男子给她拿去两个冷馒头,任凭她说尽了好话儿,那男子只说:“你对桃妹妹不好,活该。”
想到这里,柳如眉便恨。她可比那小丫头片子好看多了,可惜她跟过那么多的男人,到头来,再没有一个,对她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的。
想到这儿,那咬馒头的嘴唇一下子顿住了,柳如眉忽的想起了被打死的潘仙儿。
说来,那男人待她倒是真心诚意,为了她老婆孩子也不要了,后来更是娶了她做了正妻。想着忍不住后悔,可惜她水性杨花惯了的,一时也改不过性来,后头便被那王六勾引了去,更是染上了赌瘾,好好儿的日子,便如飞花柳絮般,那般轻飘飘飞远了。
瞅见那女人竟是不吃了,两排牙齿咬在馒头上,眼里泪汪汪的,却是哭了起来。那女人便再是美若天仙,可此时她浑身邋遢,脸上脏兮兮的,叫那泪水一冲,竟出现了两道浅沟来。
王如春看在眼里,心里登时起了厌恶来。这女人以往只是身子脏,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娇媚风情的,却也不怎么碍眼,如今这么一瞧,真真儿叫人恶心透了。
王如春恶声恶气道:“吃了这馒头,你就赶紧从我家离开。”
柳如眉听了这话,登时没了伤情的兴趣,将眼睛一瞥,一面嚼着馒头,一面冷笑道:“我没地方去,你且给我安排个去处。”
王如春听罢冷笑连连,道:“叫我给你安排去处,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配吗?”
柳如眉一听这话,便知面前这男人,只怕是勾引不得。即是勾引不得,那便硬碰硬吧。她捏着他的把柄,不怕他不从。
唇一扯,冷冷笑了两声,柳如眉将馒头搁在桌上儿的碟子里,瞥了眼过去:“我便是不配,你也得给我安置了房屋,许我吃好喝好,穿好戴好。”眼珠子一翻,阴笑道:“不然,咱们就来个同归于尽,我去县衙里头,告诉县老爷,是你把那呆子砸死的。杀人偿命,你就等着去死吧!”
王如春再不曾把这妇人看在眼里,如今却被她这么咄咄相逼,又是恼,又是气。亦是冷笑了两声,面露狰狞道:“你还要去县衙告我?”上前几步逼近了那柳如眉,冷笑道:“我难得好心肠,把你从那地窖里头救了出来,又给你馒头吃,你这淫妇不知好歹,竟还转过身威胁我?”
柳如眉听得那淫妇二字便恼了,她再是不能吃亏的,立时起身,讥讽那王如春:“你救得我?若非我死死抱住了你的腿,威胁你若不带了我一起出去,我便大声喊叫引来了其他人,你这才怕了,才把我带出了地窖去,你又哪里有过好心肠。”
王如春瞧这妇人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呲牙冷笑道:“便是我没奈何才带了你出来,可说到底是我带你出来的,你这妇人怎如此不知好歹?”
这柳如眉若是个知好歹的,当初那潘仙儿待她那般痴心,她便该收了心思,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才是,可她却还是掉转头,就脱光了衣服,钻进了旁的男人的被窝里。如今听得那王如春讥讽自己,气一盛,转过身便要往外头走,边走边道:“既是你不应了我的主意,咱们就明个儿官衙里头见。”
王如春见那妇人果然开了门儿,要往外头走,心一慌,几步奔了过去,一手抓住了柳如眉的胳膊,一手勾在柳如眉脖子前,往后头一使劲儿,便把柳如眉辖制着又回了屋里头。
柳如眉被人勒住了喉咙,十分不适,喊道:“你做什么?”却被王如春一手捂住了口鼻,登时呼吸不得,双手死死抠在王如春按在口鼻上的手,又是掐,又是拧,双腿耷拉在地上不停乱踢腾,身子扭来扭去,妄图挣脱了王如春的控制。
那柳如眉渐渐的没了力气,挣扎也渐渐地缓了下来,最后,终于软趴趴瘫在地上,再不动一下。王如春伸出两指,搁在那柳如眉鼻下,果然是没有鼻息。
松开手瘫在地上,摸了把额上冒出的热汗,正是松了口气儿,忽听门处尖声一叫,一抬头,却是樊氏立在那里,瞪圆了眼睛看着地上死去的女人,捂着嘴唇直往后头躲。
王如春眼一眯,冷声喊道:“过来。”
可樊氏哪里敢过去,掉转头便要往屋里头跑。王如春立时起身追了上去,那樊氏不及闭门,便被王如春一把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樊氏见他逼近,心里害怕,身子便连连后退,贴着墙蹲下缩成了一团,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
王如春本不想害了樊氏的性命,可他刚杀了人,见那樊氏的模样,只觉这女人定保不住他这秘密,若是漏了一丝半缕的消息出去,他哪里还能活,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一起杀了倒也干净,总是这女人也生不出孩子,留着也是吃白饭。
心里一狠,人便大步走了上去,扯过樊氏便按在了地上,胯部往前一送,坐在那樊氏身上,一手扯住她的头发,一手便按住了她的口鼻。
樊氏只拼命摇着脑袋,使劲儿挣扎着。嘴里头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求饶,两只眼里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不断往下坠落。
可王如春哪里会饶了她,只死死捂住。直到樊氏再也不动,伸出两指探了探,见樊氏鼻端下也不见了气息,心下一松,这才往后一滑,坐在了地上
他今夜接连害了三条人命,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心里也禁不住害怕起来。看着地上樊氏的尸体,再想起那厢房里头还躺着的柳如眉的尸体,王如春喘了几口气儿,提起神儿,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这夜色茫茫,村里头儿的人都睡了,他得赶紧处理了尸体才是。
见得他映在窗格上的身影动弹了起来,立在外头,竖着耳朵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的,王如春纳的二房,余氏余雪梅,立时慌张起来。
她屏气凝神,伸手将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只穿着袜子,轻手轻脚极迅速地从廊下奔到了西厢,闪身进了屋里,忙把门悄没声儿地关上。
她素来知道那男人不是个良人,却不曾想到,那男人心狠手毒至此。
她是讨厌那大房樊氏,可她们斗来斗去是她们的事儿,毕竟守着一个男人,难免互相怨恨。可那男人却是枕边人,一夜夫妻还百日恩,这都睡了这么些年,那男人竟是半点儿情分也不念,就把那女人,给生生害死了。
☆、第045章
趁着夜色,王如春带上铁铲,悄悄背了柳如眉的尸身往后山上去了。却不知余雪梅躲在屋子里,透过窗子缝儿,将他的行动都看在了眼里。见得那人闭了门,余雪梅才转过身坐在黑压压的屋子里,过了好一会儿,闷闷地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一是忘了这一夜她看到的一切,明日里照旧按着寻常日子来过。二是趁着他还不曾归家,逃出王家,去寻了城里的秦三哥,把这没天理的事儿告到衙门里去。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那男人待她还是好的。
转眼又去看床榻里头正在酣睡的儿子,眉心的褶皱就更深了。若是捅了这事儿出去,她儿子可要怎么办才是。顶着杀人犯儿子的名头,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左右为难了一会儿,余雪梅忽的想起,那男人害死那贱人樊氏的时候,眉眼都不曾眨上一下,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如今他这般待他的结发妻子,许是将来就会这般冷漠无情地待自己。这样一想,余雪梅的心便定了下了。起身收拾了细软,拿出软毯将儿子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头,急匆匆踏进了苍茫夜色里。
而同一时间,王如春正背着柳如眉,气喘吁吁往林子深处走去。因着手里头还拿着铁铲,王如春本身也并非健壮的庄稼汉,走了没多久,王如春便歇住了脚。左右看了看,决定就在此处掘地埋尸。
将柳如眉的尸体扔在了地上,王如春拿着铁铲挖了几下,便觉手腕起了酸意。于是浅浅挖了一个坑便作罢,将柳如眉挪了进去,草草地填了一层土,便扛着铁铲往家里头走去。
到了家门口,才发觉大门竟是敞开着的,心里暗自唾骂自己大意,怎的方才急匆匆的,却忘了关门。进了门,转身将门拴好,又将铁铲放在角落里,这才去敲开了周氏的门。
周氏正睡得熟,被惊醒后慌慌张张地披了衣服去开了门,见得是儿子,疑惑道:“深更半夜的,你不去睡觉,来叫我作甚?”
王如春警惕地往左右两侧瞧了瞧,随后低声道:“进去说。”便偏过身子进了屋子里。
周氏满心不解,关了门跟上去。
王如春立在屋子里中央,看着周氏走近,阴沉的脸上忽的有了一丝松动,眼睫颤了颤,低声道:“母亲,我……”他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我把樊氏掐死了。”
周氏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呆了一瞬,转过身疾步走到门前开了门,便往儿子屋里头走去。推开那门,果然见樊氏躺在地上,瞪圆了眼,死不瞑目地望着屋顶。被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捂住胸口,扶着墙踉跄地站好,脑子里乱得很,压根儿就回转不过来。
王如春便在这时候走了过来,立在周氏身后,忽的道:“母亲。”吓了周氏一跳,凄厉喊了一声,抱着头就要跑。被王如春一把扯住,压着嗓子吼道:“鬼叫什么,你要害死我吗?”
周氏晃了一回神,不禁哭道:“你是鬼迷心窍了吗?你怎的把你老婆给杀了呢?”
王如春当时不过是一鼓作气,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早已是悔不当初,可现下再说这话又有甚用,不耐道:“说这些有个甚用?如今那婆娘已经死了,我叫来母亲,就是要和母亲商量,怎么瞒天过海,把这回子事儿给搡过去才是。”
缓过了那口气儿,这会儿的功夫,周氏也定下了心,抿抿唇道:“你心里可有章程了?”
王如春道:“那樊氏向来不往外头走动,便说她得了急症暴毙,也就成了。她在这儿又无甚交好的,娘家又同她不亲近,买了棺材上了钉子,一把黄土埋了,哪个还理会不成?”
周氏本还发愁,这般一听,也觉不过死了个婆娘罢了,哪个还能为她击鼓不成?便勾起一抹笑,道:“那就这么着吧!”
既是商量好了,二人将樊氏的尸体抬到了床上,用一床被褥盖着,便分头要去睡觉。王如春本打算去妾室屋里头,可想起儿子正在那屋子里睡着,未免惊住了儿子,便去了书房睡。不成想,翌日的清晨,他还不曾睡醒,大门的门板,却被人“咚咚”地敲了个震天响。
周氏披了外衣去开门,边走边骂那小妾是个聋子,还要劳累她起来开门。等开了门,见是几个差役,当即便呆在了那里。
那樊氏的尸身还在床上搁着呢,自然被抓了个正着。王如春昏头昏脑地被那差役从被窝里头扯了出来,脑子还迷糊着,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等着回过神,再想跑,已是晚了。那差役早就拿了绳子将他的手捆了起来,扯住一根绳子的另一头儿,拉扯着要带他走。
王如春晓得这是没了转圜余地,也知自己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就想临走前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便叫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周氏,去敲妾室的门儿,想要那妾室把孩子抱出来,再给他看上一眼。
却不料周氏将那门一敲,门便开了,周氏大疑,进去一看,旋风一般冲了出来,扯着王如春的袖子便哭道:“人跑了,跑了,柜子里头的衣服乱七八糟扔了一地,这是跑了啊……我的孙儿啊,那贱人把你带到哪里去了啊……”
王如春脑子也不笨,这么一想,便想明白这差役八成便是那贱人招来的,心里恨得不行,破口大骂起来。
那差役将眉头皱起来,扯了扯绳子叫道:“嘴巴可干净点儿吧,这会儿还说甚个报应,你把你结发的老婆杀了,可知如今你被你那妾室告发,便不是现世报吗?”说完手上一用劲儿,又大声吼道:“不是还有一个?尸体呢?”
王如春阴着脸抿着唇,只不肯说话。
那差役又哪里是好惹的,拿了鞭子便狠狠地往王如春身上抽去,没几下,王如春身上便渗出了血珠子来,浸湿了衣服,哭着求饶道:“在后山上,在后山上,你莫要打我了,疼,疼呐……”
那差役冷冷哼了一声,道:“早点就乖乖听话,哪里还会挨鞭子呢!”说着拉扯了一下绳子,睨着王如春道:“前头带路。”
见得王如春要走,周氏立时又嚎哭起来,要扑过去拉扯那王如春的衣袖,被另一个差役推搡到了地上,趴在地上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她以后可要怎么办,小儿子死了,大儿子杀人了,女儿跟着旁的男人跑了,只剩下她和她那个半身不遂躺在炕上不会动弹的婆母,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办才是……
潘小桃躺在炕上,听小云花给她细细说了那王家的事儿。
小云花前些日子去了外婆家,不成想今个儿回了家,便撞见了差役往王家拿人。立在那里听了会儿,便兴冲冲奔去崔家要找小桃姐姐,要把这大喜事儿说给她听。不曾料到,进门便被满院子刺眼的雪白惊得心惊肉跳。等着问了赵哥哥,才知竟是长生哥哥没了。
“真真儿好人不长命呢……”小云花泪流满面地叹着气,后又咬牙切齿道:“好在那杀人的凶手已是找到了,杀人偿命,必定是活不了的。”
潘小桃听得那王如春因着害了樊氏的性命,竟是被抓了,两行泪便落了下来。先前她还打算着,她现下有着身孕,实不能打算报仇的事儿。可等着她生下了孩子,有着公爹照看,她定要寻了机会,要了那仇人的命才是。抬起手抹了一把泪,潘小桃问道:“小云花,姐姐央求你一件事。”
小云花道:“姐姐说。”
潘小桃道:“姐姐身子不便,不能出去,你去帮我打听,被王如春抛尸后山的女人可有人认识,若是有人认识,便问问他,那女人是谁?”潘小桃心里已是隐隐有了猜测,不禁有些兴奋,若真是那女人死了,这才是坏人该有的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