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明明秒懂,本朝皇帝姓李,自认是老子后代,就这个缘故,这跟老子扯上关系的花,也必须珍贵。
大娘又指出另外几种难得的名花。
说话间便来到前庭。前庭已经聚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娘面色一变,悠悠福身,“见过信阳公。”
李明明和三娘也跟着行礼。
那年轻人深深地看大娘一眼,“崔大娘无需多礼。家母设下这牡丹诗会,某代为招待,希望诸位能尽兴。”
“请信阳公代为谢过长公主。”
信阳公微微颔首。
大娘没再说话,只又行了一个福礼。
李明明神经有碗口粗,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暧昧,大姐与这个信阳公?
旁边还有个神经比桶粗的三娘,已经活泼地东张西望了。
桌子上诗一摞,画一摞,旁边不少人在品评。
李明明又看到了熟人,王存含笑对李明明点点头。
李明明回以一笑。
“王舍人,某以为,该首《寺北牡丹》最妙,‘剪云披雪蘸丹砂’①,真是恍如图画,如何想来!”。旁边一个中年文士道。
……
大娘、李明明、三娘本只是一时好奇撞进来的,但既然进来了,就不能转身就走,三人便想绕着花圃走一走、看一看。
谁想转身便看见一伙人,内里既有张生,也有郑九娘。
那还走什么看什么,大家开火吧。
信阳公不知去哪里了,那仆人把这一伙领到地方,便走了。
看到“崔莺莺”姐妹,张生一怔,没想到竟然真遇上了。
再看奴仆把自己等人写的诗、画的画儿放在桌上供人品评,而品评之人为首的恰是王存,张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你个王存,好你个崔莺莺……
看张生盯着李明明,郑九娘炮仗性子再也忍不住,“叫众位知道,这位便是大才女崔二娘。”然后又牙疼似的对李明明笑道,“二娘作的好诗啊。”
那一伙其余诸人恍然大悟地盯着李明明看。
李明明感觉脸有点烧——不由暗骂自己,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脸红个球啊!
其余诸人也有听过这“风流韵事”的,这时看当事人竟然遇上了,还被挑破了,一颗看戏的心都跳起来。
崔三娘恨不得撕了郑九娘。
李明明拍拍三娘的手,“阿郑何出此言?我不擅长诗,今日进门也是画的画儿。”
“呵,非得让我说明白吗?”郑九娘瞪着李明明,又幽怨地看一眼张生,“你勾引张家表兄的诗,大家都知道了,‘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众人看看李明明,又看看张生。
“不知你有何凭证?”李明明问的是郑九娘,看的却是张生。
张生脸上显出失魂落魄的神情,“莺莺,你——”
“还请张家表兄慎言,若有什么凭证,取出让大家验看便是。”李明明一脸的正大光明,无所畏惧。
众人见李明明如此,倒有些动摇了。
张生也有点疑惑,但这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花笺放在桌上,对周围一拱手,“于蒲州时,我与二娘两情相悦,并有白首之约,谁想二娘回了长安便改了主意。各位请看,此为二娘约我见面之诗。”
王存是品评团队首座,这花笺便摆在他面前。
王存仔细看那首诗,又对李明明道,“请小娘子也写一遍。”
李明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笔,照着那花笺上的诗就抄了一遍。
在座都是读书人,对字迹也都有些研究。看李明明这字,与花笺上的,确有七八分像,便用怀疑的眼光看起李明明来。
李明明看看大家,随手从那一叠诗中抽出一张,刷刷又写起来。
众人颇为吃惊,竟然也有七八分像。
李明明又随手抽出一份,再抄,字迹也很像。
李明明掷了笔,“儿才情微末,临时模仿,只能做到五六分仿佛。张家表兄,江左才子,想来更擅长临摹。儿于蒲州时,抄了许多佛经舍与寄居之浮屠寺,张家表兄想来便是从那些佛经中得了我的字迹,造了这个东西吧?”
众人恍然大悟。
李明明不容大家多想,再接再厉,“若果真如表兄所说,我与表兄有白首之约,表兄为何不去我家求亲?君既于我家有恩,又与家母有亲,门户相当,表兄一表人才,谦虚温良,若去求亲,何愁家母不应?”
李明明的话,张生无从辩驳。总不能说,那个时候,我看你家没落了没想娶你吧?现在纯粹是被王存激起的气性更不能说。
众人一想,对啊。
张生陷入窘境,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见李明明身后的红娘,“便是这婢子送来这花笺,你说,是不是你家小娘子写的。”
红娘眼看李明明与张生到了这般地步,这时候又问到自己头上,日后不管小娘子与张郎如何,自己都作不了张郎的妾了,自己的性命全捏在小娘子手里,再看张生,又委实不舍得他在众人面前这般出丑,只急得哭起来。
郑九娘走上前推她一把,“你这婢子,快讲。”
“小娘子,小娘子——”
“红娘,你去照着那花笺写几个字来!”看红娘要坏事,崔大娘启动第二方案。
众人看看崔大娘,又看红娘,这都是什么神转折。
红娘不敢违拗,颤颤哆嗦地写了起来。
众人看她写得虽然气韵不畅,但字迹竟然与花笺上的也有五分相似。
贴身婢子得小娘子青睐,亲自调·教,字迹相似,倒也能理解。
得,整个事情成了罗生门!
郑九娘只想坏了“崔莺莺”名声,并不想她嫁给张生,便觉得这样正好,“呵,好个世家婢子,竟然伪造书信,勾引世家公子!”
张生知道此时是赖不到崔莺莺了,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只得把锅让红娘背了,“好你个婢子,原来是你从中作祟——”
“慢!”李明明往前一步,“此事还有待商榷,”李明明看向大娘,“阿姊,我不认为是这婢子作祟,她造这书信,有何好处?再说,刚才张家表兄可是口口声声说我与他两情相悦,相约白头的,此时怎么改口了?”
大娘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然后便功成身退。
红娘没想到张生和小娘子是这般表现,当下哭诉道,“适才小娘子所言不全对——”
众人这心又提起来。
“张郎君许我金银,让我偷小娘子写废的字纸与他,我贪图钱财,又觉得这字纸并不值得什么,便真个偷了,谁想到给小娘子惹来这样的祸患,奴婢有罪啊——”说完梆梆地磕头。
“咳,咳……”不知何时,长公主、信阳公母子出来了。
众人连忙给长公主施礼。
“刚才的事,我都听见了。王舍人,圣人曾数次赞你“擅书”,你品一品这花笺上的字还有适才崔小娘子的字。”
“是,长公主。众人皆知,当世闺秀,多习卫夫人之字。此花笺上的字,亦然。单从字迹看,清丽温柔纤弱。崔小娘子之字,也是学卫夫人,但崔小娘子的字,更浑厚洒脱,其中能看到颜公和醉僧的印记。观崔小娘子适才所言所行,当是直道而行、敢作敢为之人,与字迹相合。诸位若怀疑崔小娘子有意隐瞒字迹,可看适才她所画之画儿上的题字——”
王存翻出李明明画的牡丹来。
众人仔细看那上面的字,果真一般无二。
长公主笑了,“如今小娘子们都温柔平和,我们那时候却不是这般。崔小娘子这样,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李明明装害羞地低下头。
长公主笑了,“何苦装这样子,你本来那样,我很喜欢,你跟我来——”
信阳公笑道,“诸位继续,赏牡丹,评字画,莫要因这事,扫了雅兴!”
①作者徐夤。
第23章 打扫战场
张生几乎站不住,今日之事若是传将出去,自己还有何前途可言。事情是怎么到了这般地步的?自己与一个女人纠缠什么?莫不是失心疯了?想起这阵子自己的行为,张生都有点不敢相信。古人说红颜祸水,果真是如此啊。
看一眼长公主的背影和信阳公的脸,张生眼前恍惚起来,凭着最后一分力气,塌着肩膀面无人色地走了出去。
郑九娘想追出去,被身畔的一个姐妹拉住手,又收到自己从兄的眼神警告,只得咬咬嘴唇,停住脚。
郑九娘明白他们的意思,张三郎已是废了,这种时候再与其混在一起,便是不智了,倒不如假装只是点头之交。
其中与张生交往颇深的两个看着李明明的背影,颇有些不忿,但也觉得崔家二娘实在厉害,这样都能被她翻过盘来!
其余众人也是各怀心思,只以为来看个花,作个诗,有的最多再想在贵人面前露个脸,谁想到遇到这样的事……不过长公主已经为这事盖棺定论,那便是如此了。谁也不是张生至亲好友,哪有那心思琢磨其中有无漏洞之类。
大娘派了身边得力的丫鬟去给大人们禀报,还是不要让他们从别人口里得知的好。自己则与三娘顶着某些人打量的目光,落落大方地继续赏花。
三娘也有样学样,抑制着激动,一脸假平和地陪着大娘赏玩。
过了一会子,李明明微笑着从长公主的屋里出来,身后阿青捧着一盘子金玉玩器。
长公主真是我命中的贵人啊,不但拉偏架,还真赏这么贵的东西。前世草根的李明明虽然两番穿越,也算见过好东西了,却仍有点小激动。这随便拿出一件,就能进故宫博物院好吗?
崔大娘看妹妹领了赏,一颗心终于放下,当下与主人及认识的人告别,在信阳公的注视中,带着两个妹妹款款地走了。
寻了一处僻静处,李明明对大娘三娘道,“阿姐、三娘且先行一步,我与红娘说两句话。”
大娘、三娘点头。
李明明看着红娘,“你迷途知返,很好,不枉我们多年主仆一场。只是我身边你不能待了,回头我求肯阿娘,放了你吧。以后踏踏实实,别做那些没影的梦了。”
看红娘萎在地上,李明明叹道,“自己做主自己的事,总比什么都让主人家做主强。你放心,我还有些私蓄,必不至于让你衣食无着。”
红娘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当下跪好给李明明磕个头。
李明明带着这位又重新成为队友的红娘追上大娘她们,一起去面对大人们的审讯吧。
听了大娘婢子的话,王氏、郑氏、周氏都怔住,然后王氏周氏二人不约而同看郑氏。
郑氏差点一个撑不住晕倒了。
张家三郎竟然这般对莺莺,若是莺莺受了他的蛊惑,有个什么首尾……郑氏手止不住地抖起来。
郑氏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当初强求莺莺出来见张三郎,张三郎便一脸兴味地跟莺莺说话,只是莺莺不理他。当时还道是小儿郎一时恶趣味逗腼腆的妹妹,没想到是起了这般恶心肠。
我差点害了女儿!郑氏恨不得掴自己脸。
片刻崔大伯崔三叔也来聚齐。
他们等的正主儿李明明也终于到了。
打发了奴仆们出去,郑大伯正色道,“二娘,这究竟怎么回事?”
李明明化身白莲花,一脸心有余悸地哭诉这场“无妄之灾”。我根本不知道那个死变态觊觎我好吗?看我长得漂亮就设下这陷阱。幸好我聪明啊,不然就被他陷害了,宝宝好倒霉。
唯一剩下的婢子红娘,作为污点证人出庭作证,演技再次爆表,把一个有点贪财,但绝非有心害主的没见识婢子演得惟妙惟肖。
大娘三娘本该被清场出去的,但奈何也算旁观证人,这时便充当了神助攻。
三娘气愤填膺地说,“那姓张的想出这样毒计害阿姊,幸好阿姊擅书,又机警,这若是被他坏了名声,以后可如何是好?”
大娘劝道,“阿耶、阿娘、叔叔、二位婶娘也无需太过担心,这事情已经说清了,众人也是长眼的,长公主素有清誉,是宗室里的头面人物,王舍人在士林有雅望,又以擅书闻名,他们为二娘洗雪,想来二娘名声不会有大碍。”
长辈们都点点头,没谁怀疑小娘子们的话,毕竟谁不愿相信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呢?更何况铁证如山——根本没人想细挖这“铁证”到底是不是真相。
崔大伯吩咐下去,备两份礼物,回头自己与兄弟亲自送去公主府和王舍人府上,谢他们仗义执言。又对郑氏道,“你无须为难,我去与郑家理论。”
郑氏摇头,“多谢阿兄,然那终究是我娘家人,我去。”
在长安的这一支也并非嫡根正脉,与郑氏血缘关系也并不特别亲近,不过是同族。郑氏是执拗刚正的性子,便是亲娘家,女儿被欺到头上,也要去理论一番的。至于张家,那干脆断绝往来。
后续战场就这样又打扫了好几天。
郑氏从郑家回来,面色倒好一些了。李明明去问安,郑氏拿出郑家赔礼的绫罗珠宝给李明明,外加一盒自己压箱子底的珍玩,当日真不该让莺莺与这泼皮儿见面。
不只郑氏,陆续地李明明收到其他长辈的“压惊礼”。
这若是搁在明清,李明明这样,到底于名声有碍,估计会被家族雪藏或远嫁,极端的甚至悄没声地处死。可这会儿是开放得多的唐代。只能说李明明实在好运。
欢郎特意找去李明明的房间,看着阿姊。
李明明摸下他的头,“做什么盯着我?突然发现阿姊漂亮?”
欢郎皱眉笑笑。
“小孩儿家家的,想太多不长个儿。”李明明跟他练对眼儿。
欢郎瞥李明明一眼,老神在在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