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揭晓, 来传圣旨的内侍在蜀地也不敢摆威风, 在烨王府的‘护送’下十分低调地来了沈家院子宣旨。
按照规矩沈家应该摆香案穿正装来接旨, 不过现在沈家也没这么多条件,而且这是在蜀地又不是, 沈瑜和沈幕沈蓉一家三口只跪下做了个样子,听内侍宣旨。
那些云里雾里的骈文沈蓉也没记得太清, 隐隐大意就是先说她贞淑柔娴, 澧兰沅芷, 又更为隐晦地指出她是皇室的沧海遗珠, 最后给她了一个‘修容县主’的封号, over。
当然还有一并送来的封赏文书玉牒金玺, 县主佩戴的冠帽和几套规整的外命妇衣裳。
老实说对于县主的封号她并不是太吃惊, 沈家鼎盛的时候还娶过公主郡主这些宗室女进门呢,可是整篇圣旨的意思让沈蓉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是皇室的沧海遗珠?!什么鬼东西, 她穿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穿的可能是还珠格格啊?!
那么要是皇上是她爹, 沈瑜又是哪个?她娘难道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我了个大槽啊!!作者拿错琼瑶剧本了吧!
她脑子懵了会儿,连伸手接旨都忘了,像电影回放似的一格一格看向沈瑜沈幕父子俩,沈幕也是一脸懵逼加惊愕,独独沈瑜,脸上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两巴掌,涨的脸色通红,眼珠子里恨的几乎要滴血,他身子绷得僵硬,过了会儿又猛地一松,伏在蒲团上咳嗽起来。
这把兄妹俩都吓了一跳,匆匆接过莫名其妙的圣旨,眼看着负责传旨的内侍又被烨王府的人‘护送’着走了,他们忙扶起沈瑜:“爹,您怎么了?”
沈瑜一张脸红一块白一块的,别提多诡异了,兄妹俩也不敢再问,连忙扶着他进里屋躺下,他半躺在床上,使劲喘息一阵,又服下沈幕递过来的丸药,眼底这才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沈蓉心里着实纠结的紧了,忍不住出声道:“爹...”
沈瑜闭了闭眼,掩住眼底深切的屈辱和怨愤,面上一片惨然,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总归有这么一天的,去掩上门窗。”
兄妹俩依言照做了,待掩好门窗,回身就见沈瑜惨白着脸靠坐在床上,他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坐下,神情有些恍惚:“此事,我本来是打算带到棺材里的。”
兄妹俩都屏息听他往下说,他低头长长一叹:“你们的母亲有位庶出的姐妹,跟她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后来入了后宫,她凭着出众的相貌和膝下一双龙凤胎一路圣宠不衰,如今已然是妃位了,此人你们知道吧?”
兄妹俩点头应了,不过宫墙深深,这位庶出的姨母两人也从没见过,就是她生下的皇子和公主两人接触也不多。
沈瑜惨然一笑:“当初我在京城任职,你母亲便在家中操持庶务,当时你们这位姨母怀了孕,两人虽然嫡庶有别,但是情分倒也不差,她当时也是嫔位了,于是临近生产的那日,宫里传旨让你们母亲进宫照料,你母亲当日下午便奉旨进了宫,过几日早上回来的时候却衣衫凌乱...”
兄妹俩的心提了起来,他声音里了无生气:“我见她有些不对,问过之后她才说了实情,你们母亲被皇上错认成冯嫔,给,给...”他掩面说不下去了。
沈蓉倒吸了口凉气,脸上白的跟沈瑜差不多,辱妻之恨不共戴天,但是那人是皇上,他又能如何?只得咬了牙和了血,一并往肚子里咽,再难忍也要忍。
反正已经说了,沈瑜索性把这桩藏在心里十多年的辛秘一次性倒个干净,后来她娘怀了身孕,但是恰巧那几日她也和沈瑜同房过,所以竟不知这孩子是谁的,夫妻俩感情极好,绝望一时,最终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悉心抚养,沈母还问过他想不想滴血认亲,不过被他一口回了。
沈蓉苦中作乐地想,她这也算是薛定谔的亲爹了。
沈瑜满面疲惫地继续往下说。
滴血认亲若孩子是...他受不了那个结果,而且哪怕认出来孩子是自己的,滴血认亲这件事都会使她们母女二人蒙受莫大的羞辱,沈蓉生的酷似其母,面貌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于是夫妻俩只当那桩事不存在,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悉心抚养,只是两人一直在外放,多年不回京城,皇上自也不会提起这桩丑事,不过沈母一直为此事郁郁不开怀,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
是以沈幕瞧见她总是想到沈母怎么死的,见到她便笑不出来。
沈瑜本以为这桩事就这么没过去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皇上的一道册封,硬是逼得他回想起当年的屈辱旧事,这道圣旨简直是硬生生揭去他的脸皮,连一丝体面都没给他留下。
沈蓉目瞪口呆,瘫坐在原地完全不能回神。既心疼亲娘,又恶心皇帝如此猥琐歹毒,而她叫了十几年的爹,突然告诉她你爸爸可能不是你爸爸,她简直受不了啊!
她原来也没少吐槽过为啥沈瑜对她总是不阴不阳的,父女俩也谈不上很亲近,现在一想她爹简直是圣父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天他相公有个不明不白的孩子让她养,她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下的,沈瑜实在是...她想着想着心里都替他万分难受。
沈幕也沉浸在他妹妹可能不是他妹妹的震惊和痛苦中无法回神,半晌才道:“这,这怎么...”他又看了沈蓉一眼,坚定道:“我不管什么县主不县主的,我妹妹就是我亲妹,我能感觉到。”
沈蓉看着他;“哥...”
沈瑜低着头,神色颓然,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说完这桩陈年往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不过一家三口都已经筋疲力竭,两人扶着沈瑜躺下才出了门,兄妹俩对视无言,齐齐叹了声。
沈蓉喝了几口凉茶,强行压住烦乱的心绪,咬了咬下唇:“不对劲,哥,这事不对头。”
沈幕揉了揉额角:“怎么?”
沈蓉勉强把思绪从那桩陈年往事中拔出来:“皇,皇上...”她强忍着恶心和愤恨:“强辱...臣妻,总归是一桩不光彩的事,他自己也得想法遮掩,为什么突然下了这道圣旨来给我封赏呢?再说我在京里也呆了几年,他要真的相认我,为什么不早点认我,偏偏挑现在这时候,我不信他突然就起了认女儿的好心。”
这桩圣旨简直太莫名其妙了,跟乱入似的,可这么做除了膈应一下沈瑜,还有什么好处呢?她相信皇上不至于做这么无聊的事。
沈幕瞧她一眼,忽然低声道:“阿笑,你和烨王...”
沈蓉经他这么一提就想起来了,恍然大悟,燕绥对她的倾慕之心已经传遍了蜀地,朝廷那边想必也收到了风声,老王爷已经娶了一位宗室女为妻,若是他们心里英明神武的烨王再娶一位宗室女,想必底下人会多想许多,对蜀地的民心军心定有影响,甚至对燕绥的名声不利,或者再想的膈应些,难道皇上想要借此招安?
沈蓉脸上也不知道摆什么神色好,她跟燕绥的事儿才刚纠结出点眉目来,竟然就闹了这么一出,简直,简直是晴天霹雳!
兄妹俩盯着彼此瞧了许久,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沈幕还没从纠结中抽身,沉默许久才劝慰道:“不管这事如何,咱们都是一家人,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沈蓉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虽然她觉着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没过去。
果然女人的直觉要可靠的多,早上沈家才接到圣旨和封赏,下午烨王府就传出话来,让沈蓉去王府一趟。
来人就是当初差点毒死沈蓉的烨王亲卫,他带了二十来骑人马,虽然话音很客气,但是看这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把沈蓉强行带走的架势。
沈蓉手指点了点桌案,拦住想要争辩的沈幕,拿出李夫人来推脱道:“我才帮李夫人抄了卷佛经,已经说好下午要给他带去,恐怕现在没有时间,大人可否容我缓些时候?”最好能拖到燕绥回来。
亲卫往沈幕和沈瑜房间里看了眼,别有深意地道:“姑娘别让我们为难,姑娘烦心,老王爷只是有几句话想问您,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不去也得去,沈蓉咬了咬牙,正欲说话,就见阿李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啧了声:“我说赵成啊,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好好的差事不当,竟跑到这里来欺压良民百姓。”
沈蓉见到他都怔了怔,不用说,想必是燕绥的安排,她自己都不知道。
亲卫赵成面色一沉:“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李清了清嗓子:“我奉王爷之命,守卫沈姑娘。”
燕绥当然没料到这么此事,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特地留了阿李下来,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他了。
第66章 第 66章
赵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拦路虎来, 见到阿李颇觉棘手,沉声道:“我说过老王爷想请沈姑娘回王府问一问今日之事, 并没有旁的意思,你还不速速让开,是要反了不成吗?”
阿李微微一笑:“算算王爷的归期也要临近了, 何不等王爷回来,让王爷亲自来问呢?”
赵成冷冷瞧他一眼, 阿李面上笑容不变, 却把手里的佩剑攥紧了, 不过两人虽说主子不同,但对外好歹都是王府的人,在外头动起手来也不好看,赵成深吸了口气, 面无表情地把阿李和沈蓉各瞧了两眼,转身回去复命了。
沈蓉身子一晃,勉强对阿李作了一揖:“劳烦阿李兄弟了。”
阿李可不敢让未来的烨王妃给自己行礼,忙侧身避过:“沈姑娘要谢就谢我们王爷吧, 这都是我们王爷吩咐的,让我们留下几骑人来听候姑娘差遣。”
沈蓉想到自己那狗血的身世,心头一堵,又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要谢他。”她烦躁了会儿,想到老王爷未必会这么善罢甘休, 踌躇了一下才道:“阿李兄弟, 能否帮我把此事告诉李夫人?”
她虽然不想麻烦人, 但是谁知道老王爷存了什么心思,他想必也不乐意自己儿子如此迷恋一个疑似宗室女的女人。
阿李苦笑道:“李参将和李夫人昨日去了青城山,只怕要明日才能回来。”他顿了下又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去通传了。”
沈蓉叹了口气;“明日想必王爷也快回来了,那就再等等吧。”
沈蓉猜到老王爷会有动作,不过没想到他会如此急迫,赵成早上才走,下午沈幕就被急令调去了军营,她心里正觉着不对,就见巷口行来一辆低调宽敞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沈家小院的院门前。
她一见就心知不好,果然就见老王爷和胡王妃从马车上踱了下来,阿李想要上前拦着,不过被老王爷沉下脸斥了几句,他面色一紧,不过仍是挡在前头不肯让。
沈蓉知道他的为难之处,老王爷再怎么也是燕绥亲爹,阿李不过是下属而已,就是当场打杀了他,旁人也不能说什么,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该来的总会来的,她上前行了个礼:“老王爷,胡王妃。”
老王爷目光这才从阿李身上挪开,淡淡道:“修容县主好大的排场,三催四请都请不动你,得我这个主家亲自来见你。”
这话明摆着是讥讽了,沈蓉道:“不敢,只是上午家中真的有事,一时脱不开身来,本想着明日就去王府拜见您请罪的。”
老王爷今天放下身份来这一回已经是极不痛快了,只想着快刀斩乱麻,抬了抬下巴道:“进去说话。”
沈蓉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他进去,心说这戏码可真是越来越狗血了,封建父母阻挡真爱的晚辈?!她一边苦中作乐一边看着老王爷和胡王妃被侍从簇拥着走进去,幸好沈瑜现在正在第二进院子里养病,不然见到这帮人又得更添一重操心。
沈蓉倒了两盏茶出来:“家境寒微,只有一些粗茶,还望您不要嫌弃。”
老王爷趁机打量她几眼,上回乍见已是惊艳了,这回细细一品,更觉着花貌雪肤,皓腕纤指,也难怪自己那常年清心寡欲的儿子瞧了要动心,这世上哪个男人不好美人?可惜了。
他本来对儿子要娶谁并没有想过要插手,只要品貌差不多,能给他们一脉留下后便成,但是沈蓉这身份也是绝了,要么可能是宗室女,皇上在外的私生女,要么是沈瑾的侄女,虽然沈瑾夫妇已经被燕绥安排着离开了蜀中,但是他的心却不能就此放心,更不希望儿子和沈家人有交际。
世上女人这么多,怎么儿子就偏偏瞧上这么一位了呢?!
老王爷抬手道:“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顿了顿,他抬抬手让侍从下去,沉声道:“我同县主就直说了吧,县主身份尊贵,皇上又不忍明珠蒙尘流落在外,我们蜀地容不下县主这等金枝玉叶,还请县主回帝都,早日还珠,归入宗室名册。”
圣旨上当然没有直言沈蓉是皇上的私生女,只暗指她有宗室血脉,老王爷纵使查到了不对也不能直说出来。
这话简直一点颜面都不留,直接是赶人的意思,沈蓉脾气也上来了,嘴角一沉:“我只知道我是沈家女儿,旁的一概不知晓,也一概不晓,说句大逆不道的,就是当今圣上真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认,如今我住在蜀地,是正儿八经的良民,一没犯法二没犯罪,您若要为着这个赶我走,未免有失偏颇了吧?各个豪门之间联姻的并不少,还有公主郡主也时有下嫁的,哪个豪门敢保证自己身上完全没有宗室血脉呢?”
她想了想又不要脸的补了句:“再说李夫人前日还同我们家联了宗,说我是她表侄女,这么算下来我也是您的晚辈呢,这又该怎么说?”
谁拿你当晚辈了?!老王爷额角跳了几下,手掌在石桌上轻轻叩了叩,语调低沉:“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当是知道我儿对你有些心思,但烨王府不会再要一位宗室女进门,哪怕那圣旨所言是虚,我也不能冒这个险。”
当初娶胡王妃是迫不得已,如今是燕绥正如日中天,再不能娶一位宗室女给自己添堵。
这话一说,旁边胡王妃的脸上就有些不自在,她现在怎么说呢?对沈蓉有些微妙的同病相怜,但沈蓉又跟她不同,至少燕绥对她还是有些心的,所以同病相怜之余更有些难以启齿的嫉羡。
他摆完道理,又缓和了神色,缓声道:“我知道你当初救过由锦一命,他对你的情分自然非同寻常,咱们蜀地对这些男情女爱并不忌讳,可是知子莫若父,我清楚由锦,他是一地的亲王,对于责任和权势看的远比情爱重要,这些话就算我不说,他回来也会说,你当他回来之后不会厌弃你的身份吗?如今只不过我来当这个讨嫌的人罢了。”
他深深地叹了声,淡淡道:“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这时候容易被情爱冲昏头脑,但等到雨消云散之后,该归于现实还是要归于现实,我来说,总比他来说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