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林躬身答道:“是的,大人,我妻子是覃州府人。”
“那还等什么,快去与她相见。”朗廷忽而想起这个属下的身世,当年他与妻子是私奔而来,投靠了自己在南边剿水匪的军队,素有建功,武艺高强,可惜他无父无母,出身太低,未能谋得一官半职,就一直跟着自己做贴身护卫。
如今他妻子出走,还回到了故乡,想必是后悔当年与他私奔了,朗廷又道:“若是需要,老夫陪你去岳丈家走一趟。”好歹自己是个朝廷三品大员,还是能为下属撑撑腰的。
邢林朝朗廷郑重行了一礼,心下十分感激,不管妻子如何抱怨,他心中并不后悔追随了大人。
看着邢林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夏云翰几乎将银牙咬碎,拳头也攥得越发紧了,这个骗妹妹出走,又没能让妹妹过好日子的人,他已经认出来了,此刻恨不得一拳将他打得爬不起来,已全然忘了对方是个武人。
******
这天由于耽搁,天色已经不早,辰轩驾车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侧头对车里道:“阿薇,不如住宿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此时上了山道,也未必有好的客栈,阿薇应下,没有异议。
“不如,去俞柏彦那里住一晚?”辰轩又道,“我想起他的店铺和私宅就在附近。”
阿薇知道辰轩不喜欢住客栈,总嫌弃不干净,俞大哥是朋友,可由得他折腾。
“好啊。”阿薇道,“很久没见到俞大哥了。”
于是二人驱车到了俞柏彦的古玩店,俞柏彦看到辰轩来了,本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个洁癖人儿又要把房间弄得干干净净,没有人气儿了,可看到阿薇在后面跟着,顿时换了笑脸,小嫂子来了,住多久都行,住多久就能吃多久不是?
俞柏彦的私宅就在古玩店的后面,是个挺大的宅子,他的父母另有宅邸,比这里还要宽大得多,但俞柏彦年长而未成家,在家必受父母唠叨,因而他更愿自己待着,就请几个粗使的佣人,足够清静。
晚餐,俞柏彦吃到了久违的美味,小嫂子做的美食实在比他这里的佣人好上几百倍。
“房间随你折腾,下人随你使唤。”酒足饭饱的俞柏彦大方道,摸着肚子拐进了自己的小院。
辰轩也不客气,让下人将客房洒扫了一遍,又和阿薇一起将被褥掸了掸再铺上,洗漱后,方安心躺在了床上。
不过这晚上的开场白,再没了从前的温柔软语。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憋了许久的阿薇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语气中不乏气恼。
辰轩知道她生气了,忙侧身搂住她道:“今晚上,凡妻有所问,为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前未主动提及,实在事出有因,如今既然夏云菲已经回来了,这个谎言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
说罢,辰轩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夏云菲在与辰轩订婚之前,就有了一段缘,对方是个无父无母,身份低微的江湖草莽,夏家自然不同意,将夏云菲禁足与家中,断了与那人的往来。好在夏云菲还未与那人发生苟且之事,名声亦未外传,挽救得甚为及时。
夏老爷心里甚惑,女儿知书达理,怎会看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莫非因为女儿自幼丧母,自己父代母职,平日里对她太过严苛,反而叫女儿生出了叛逆之心,女儿已到婚配年纪,易被歹人诱惑,解决的办法便是尽快让她成亲,为人妻为人母后,女儿自当知道现在迷恋于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是多么可耻。
于是夏老爷与范家定下了亲事,相中了辰轩做自己的女婿。当时的范家还没有今日如此大的家业,是个普通富裕的商户而已,夏家才是覃州府真正的巨贾,家中还有不少支脉在朝中为官。
夏老爷相中范家,一来是实在喜欢辰轩,二来范家不如夏家富贵,女儿嫁过去必然不会受了委屈。
夏云菲答应得很爽快,夏老爷十分欣喜,只当是女儿回心转意,痛改前非。
哪知新婚夜,夏云菲便设法逃走,接应她的,正是那个受了夏家警告,多时未曾再出现的江湖草莽。中了迷药的辰轩在第二日醒来,得知了这一切,心中十分受伤。倒不是他多喜欢那位夏小姐,只是新婚妻子跟别人跑了,当时换作是谁也接受不了。
他痛恨夏家的欺骗,心想一定要找上门去问夏家要一个说法,如果那位夏小姐当真另有所爱,夏老爷就该成全她,为何要逼她嫁给自己呢?这样,岂不是伤害了三个人?若非夏家如此,自己也不会牵连进来。
可这个时候,本该为他撑腰的家人都沉默了。
父亲母亲说怕他气大伤身,让他留在家中养着,他听话得应下了,以为父母自会去替他讨个公道。
可是,多日过去,足不出户的他慢慢听到下人间的一些传言,说夏小姐是在新婚夜旧疾复发而亡……
夏云菲分明是与人私奔啊,这种假话怎会在自家下人间流传?
直到这天,父亲母亲来到辰轩的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由。
第46章
原来新婚第二日辰轩中迷药还未醒来的时候, 端了热水候在外间的丫环婆子们怕主子误了请安的时辰,轻手轻脚地进去了一个, 本想唤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起床,没想到只看到二少爷身穿喜服, 仰卧于床上, 连被子都还叠得整整齐齐。
丫环叫不醒辰轩, 知道出了问题,忙向老爷夫人禀告。
新娘子竟在范家失踪, 范仲晟与柳氏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宣之于众, 只秘密派人搜寻, 终是不见夏云菲身影, 后来在院墙上找到一些痕迹, 才推测新娘子是在迷晕辰轩后在外人接应下逃跑了。
范家这才上门找到了夏家, 夏老爷不可置信, 怒不可遏间差点中风发作, 还是在老仆人的劝慰下才稳住了心神。夏家立即派人去了那江湖草莽的藏身之处, 得知此人也一同失踪, 夏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自己女儿是胆子大到与人私奔了。
此等丑事,夏家亦是不敢声张,夏老爷暗中派了大量家丁前去追寻,却苦无结果,看来二人已计划多日, 女儿才会在自己面前假装妥协。
夏家乃是覃州府数一数二的人家,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实在有碍名声,尤其夏老爷作为夏家在覃州一脉的族长,素来地位尊崇,当时的他又如何允许这种败坏家族名声的事情败露出去,于是,夏老爷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条件,让范家在利诱之下,做出了妥协,保守了秘密。
阿薇听完辰轩平静的话语,眼里有些湿润了。
“夏家到底给了什么好处?值得公公婆婆让你受那么大委屈?”阿薇缩在被子里的小手探出,抱住了辰轩。
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想到这些事,他也会难受到心悸,但现在似乎都能平静面对了。
“对于当时的范家来说,那确实是天大的好处。夏家答应为范家牵线搭桥,范家的生意会提高至少三成收益。当年的御瓷遴选,夏家更是主动退出,暗中扶持范家,助范家夺得魁首。自此范家开办的窑厂成为覃州唯一一家有烧制御瓷资格的民窑厂。”
阿薇抿了抿唇,“那也不能通过牺牲相公你来得到这些,克妻的名声传出去,对你伤害多大呀?”想想辰轩从前冷淡敏感的性子,就知道他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辰轩无奈一笑,“刚开始倒没有克妻传闻的,范家答应夏家,就说新娘子是在新婚夜旧疾复发而亡,那些知道内情的奴仆都被母亲或发卖,或遣散去了外地,夏云菲的坟也立了起来。后来范家声名鹊起,同行中难免有了落井下石之人,继而有了克妻的传闻,试图通过诋毁我对范家造成威胁。父亲母亲当时也十分后悔,可惜为时已晚。世人都是愚昧的,他们喜欢把这些损人的话题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的名声早不可挽回。”
阿薇有些心疼,难怪相公会选择中断举业,去了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学艺……忽而想到什么,她道:“那个夏家公子,我们在白云庵门前碰到他的时候,他说什么这些年不知道妹妹没死,怨恨于你,算计于你,那他是不是也有份传这些谣言啊?”
“不错,夏伯父连自己的儿子也瞒了过去。”辰轩点点头,“青釉镇的那些传闻,大概也是他传出去的。自夏伯父身子衰败后,夏家的生意大不如前,夏云翰大抵觉得这些都是范家的功劳,加之他与夏云菲兄妹情深,妹妹进了范家门就殒命,他自然把账都算到我头上。”
阿薇气呼呼地道:“这个人脑子不好使吧。”
辰轩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若是好使,夏伯父这些年交到他手上的生意就不会败落了,他的失利让范家越发得力,也让两家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阿薇嗯了一声,忽而抱住辰轩的手紧了些,嘟着小嘴眨着眼,低声转了话题,“相公你跟那个夏小姐……没什么吧?”今天看夏云菲的眼神,很留恋辰轩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辰轩骤然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阿薇你不是怀疑我什么吧?当时我跟她喝完合卺酒就晕倒了,可什么都没有的。”
阿薇越发埋怨起来,“还跟她喝过合卺酒?……你当日都没和我喝呢?”
“你吃醋了?”辰轩失笑,伸手戳了戳她的鼻尖,“虽然新婚夜没喝,可后来我们喝了不少,否则就不会……嗯?”否则两人就不会有了肌肤之亲,他或许就错过她了也说不定。
阿薇脸上一阵热烫,“谁让你说这个?不许提这事儿。”想想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多难为情。
“那你老实交代,你这七年……可有过别的女人?”她戳着他的胸口继续问。
“没有!”辰轩肯定道,“过去七年我清心寡欲,打算孑然一身,只对你一人动情。”他咬了下她的耳朵,委屈道,“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一个大男人正经地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她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对,你冰清玉洁,叫人不忍玷污。”说罢,伸手作弄似地拨了拨他下面,难道是挨得太紧了么?他对着自己怎么越发敏感了。
男人哪里经受得住,埋头便朝她吻去……
阿薇有些后悔了,男人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她想说,这好歹是俞大哥家里,不比在范宅,更不比在自家,弄脏了床单可丢死个人,好歹你也垫个东西在下面呀。可惜她的唇被男人如火的唇舌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在鼻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男人以为她得到愉快,越发吻得痴缠,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更怕她声音大了,叫巡夜的下人听见动静。
阿薇只好扭动着身子抗拒,辰轩终于松开了她,眼中却难掩不满。要知道接下来的几晚要在客栈度过,他都只能素着。
“褥子不能脏了。”喘息过来的阿薇立即道。
辰轩的面色这才松弛下来,可这时候起身去行李里找东西来垫,他可舍不下这宝贵时间,于是干脆将身上已经松散的中衣脱下,垫在了下面。
再次被男人搂住,柔情缱绻又肆意疯狂地晃着她的腰肢,她慢慢放松,忘情地环住他,投入与他的共同美好之境。
******
第二日,夫妻二人与俞柏彦告辞,正当准备离开时,俞柏彦的宅子里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辰姿,她竟然丫环都没带一个。
更让人奇怪的是,辰姿一过来,在外面坐堂的俞老板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还是辰轩先问,“你怎么来了?”
辰姿支支吾吾道:“我舍不得二哥和二嫂嘛。”
阿薇倒是好奇,“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辰姿笑道:“昨日你们离开,母亲派了护卫暗中保护你们的,你们去了夏家,又来了这里,家里都一清二楚。父亲母亲还担心你去了夏家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听护卫说没发生什么事,才放心了。”
“那母亲让你过来劝我们回去?”辰轩皱眉问道。
辰姿摇摇头,“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母亲的说客……我不是还没学好厨艺吗?不如嫂子在这里多留一阵,让我学好厨艺再离开?”她试探着,目中充满期盼。
“就这么想学厨艺?”辰轩有些疑惑,虽然从前七年跟妹妹接触不多,但小时候和妹妹倒是十分亲厚的,对于她还是有几分了解,不觉得妹妹是什么爱好专研技艺的人。
阿薇看着偌大的古玩店里只剩下几个伙计,又想起多日前和辰姿打趣起她心上人的事儿,心中略有所感,对辰轩道:“我看,既然辰姿这么想学厨艺,我们就成全她吧,俞大哥是个好客又好吃的人,想来也不介意我们多留几日。”
辰轩想不到阿薇会答应,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就应下了,又往古玩店里瞧了瞧,奇怪道:“诶?俞柏彦怎么不见了,我还是出去找找他,跟他说一声我们再住几日。”
看着辰轩远去,阿薇拉着辰姿进了厨房,既然留下,不好白吃白住,一定要让俞大哥吃得心满意足才好。正在收拾的厨娘知道这是主子的朋友,又是个擅长厨艺的,对阿薇十分客气,很快就给她们腾了地方。
阿薇随意拾起一根菜杆,掐了掐看硬不硬,低头淡淡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了。”这个小姑子上回死活不告诉自己呢,这回却暴露得这么迫不及待。
辰姿正瞧着厨房里的菜,猜测嫂子要教她做什么,冷不防被阿薇这么一说,脸立即红了。自己借着理由找上门来,活该被别人拆穿,可天知道,昨天护卫回来禀告,说二哥二嫂去了俞氏古玩店,她有多高兴。
阿薇却在想着,俞柏彦的年纪和辰轩差不多,而辰姿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按理说,没人牵线搭桥,这差了不小年纪的两人怎会牵扯上,再者,俞大哥看起来好像在躲避着小姑子呢。
“想跟我学做菜,是想做给俞大哥吃吗?”阿薇试探着问。
辰姿不再尴尬,爽快道:“是啊,我从前作弄过他,他现在看到我,掉头就跑。要是学会做菜,他说不定能改变心意呢。”
阿薇喜欢辰姿的爽利,事情别人不知晓时,她从不会大嗓门自己说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也不会慌乱地躲避,而是能坦诚自己的心事。这是个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子,阿薇觉得辰姿这样的人跟俞大哥倒是很合适,两个人都不是藏着掖着的,又有自己的分寸,都是讨喜的性子。
“你怎么得罪俞大哥的?”阿薇对这点十分好奇,俞大哥看起来可不像是个那么计较的人啊,那就意味着,辰姿做的事情一定非常出格了,可辰姿又不像是那么没规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