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羲再三劝慰,她这会儿哪还有面目再和他多言,敷衍两句赶紧进府去了。长孙夫人假意虚让了下,蒙羲婉拒了夫人的过府邀请,毕竟这事儿上自己也帮不上忙,去了反而弄的大家不自在。便目送着娘两进了门,翻身上马,掉头准备回程。
“蒙将军请留步!”
蒙羲远远的听到似有人呼喊自己,便勒了一下缰绳,驻马回头往府门内看去。“澹台姑娘?”
只见她一路小跑着奔出府来,气喘吁吁的驻在马前,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捂在胸口顺着气儿。
“澹台姑娘?你这是……”
香儿缓了缓,笑脸盈盈的仰头望着蒙羲,冷不丁的向后一撤身,俯身就是一个大礼,长揖至地!
吓的蒙羲赶忙跳下马,亲手搀扶起她,不禁疑惑道:“姑娘这是做何?”
虽说这姑娘只是太守府一个说不上是婢是啥的存在,但却是昭王眼中与众不同的主儿!蒙羲
自是受不得她行这般大礼。
香儿却执拗的推脱开,坚持要行完全礼。长揖过后便是下跪。
蒙羲想要阻拦,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使的力道也不敢太过,这一番拉扯已是有些越矩。最后见实在拗不过,便只得俯身还了一礼。
香儿这才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笑晏晏道:“将军救了我姐姐,香儿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蒙羲才明白,原来这是这事儿啊……
当初通知了御医,便没再过多关注,只后来听说救好了,这事儿也就捐忘到一旁了。他对这姑娘的记忆重点始终驻留在昭王的那点儿心思上。做好事也只是为了帮昭王施人情而已,现在姑娘来致谢了,便只得宽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香儿却手在面前晃了晃,不以为然道:“救命的恩情怎么能是区区小事?都说大恩不言谢必成仇!那将军一定记得,有什么用得着香儿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你不让我回报点什么的化,我于心难安!”
蒙羲见她说话倒真是个不藏不掖的爽快性子,和娇媚的外表实在不相宜。既然这条线儿搭上了,便将计就计道:“姑娘既然如此在意报恩之事儿,眼下倒真有个烦得着姑娘的地方。”
香儿这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她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份,何况是救命之恩!
连尉迟一家的大恩,都是指着平息这次纳妾事件,才算回报了些。
“将军您说!只要我澹台香办的到的,绝不推辞!”
蒙将军轻轻垂首思量了下,作难为状说道:“今日慕容小`姐在我姑母的府上出了点儿意外,虽是小伤却是伤在颜面……”
说到这儿,脑中突然莫名浮现了慕容宁顶着一脸红肿,抬着冤脸看自己的画面……便不由得尴尬失笑。
香儿之前一听婉婷说蒙将军送慕容宁回府,便急急的出来致谢,压根没来得及听说这档子事儿。现在听蒙将军一说,心中自是默默暗爽。并不是自己心胸狭隘,只是慕容宁这娇纵脾性,得点教训是有益处的。
是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香儿早看出长孙夫人意在撮合蒙羲和慕容宁,也听过蒙羲的一些故事。知他自小便跟着父亲金戈铁马,战场杀伐。没做禁卫统领之前在三军中威信也是颇高。
只是近百来年大秦真的没有大的战事,除了平定一些倭寇宵小。所以蒙家的作用也不大了,杀鸡焉用宰牛刀?皇帝陛下便招他到大秦宫履新。
说起来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要是真娶慕容宁这种事儿精当正室夫人,真是有点可惜了……
“所以如果姑娘方便,可否隔三差五的来我临府知照一声病况进展,好让我安心。”蒙将军这对慕容宁伤势的关怀,要说全是为了给昭王牵线儿也不全对。
香儿听完心想,哟,这是真动情了!这两人画风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慕容宁要是嫁进将军府还不更得横着走了?
虽一霎那是有些不情愿,但这丝小气很快又被报恩的满足感取代,便开心的应允下来。
“蒙将军放心,我隔两日便去府上汇报一下她的伤情。”
“不过将军贵人事忙,若是不在府里,我该给谁留个信儿转述?”
蒙羲一听心中暗喜,等的就是你这句!“我确实不常在府上,姑娘去了找一位苏公子便可。”
“苏公子?”香儿复念着这名,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不过一个单字也不可能那么凑巧了。
就在她轻歪着脑袋想事儿时,却瞥见不远处墙角的一个身影。
那不是恭叔子昼吗!他站那儿多久了……
香儿想到之前他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害自己百口莫辩吃了那么多亏!加之长着一张在那头儿就背信弃义的脸,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次他又来太守府,还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监视着自己,谁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香儿没去管他,只是他确实坏了自己的心情。便回过头对着蒙羲说道:“我知道了,那就不耽搁将军回府了。”
见蒙羲驾马离去,便快步进了府门,径直回自己房里去了。
恭叔子昼来太守府,原是为了寻求慕容公子的通关支持,因为他想在焰海边的彼岸亭,办场诗酒会。偏巧刚近府门,就瞧见澹台香给蒙羲下跪拉扯的那出。
恭叔这种小人,脑洞有锅大,随即脑补了一出好戏。他可是从上回就看出了慕容烟的心思,心想这下可是得了好素材,能好好作下文章了。
眼下他正被太守府的家丁引着,进了慕容烟的堂屋。
一进门儿,就瞧见慕容烟靠在一张降香黄檀的圈背交椅里,正享受着婢女的按蹻之术。那椅子迈步宽阔,圈板后仰,烟公子眯着眼哼着小曲儿坐得极为惬心。
家丁怯生生的唤道:“公子?公子?恭叔先生来了。”
慕容烟缓缓睁开眼瞅了下,不经心的说道:“都下去吧。”
家丁和婢女便纷纷退散而去。
恭叔见他仍旧闭着眼,一副懒散的德性。
还是先别直切主题了,闲扯几句等他缓缓神儿,心情好点儿。
便看向远处墙上挂的那把镶满宝石的佩剑,没话找话的寒暄起来:“以前这宝剑公子可是从不离身的,怎的近几回却听说公子不爱带出门儿了?”边说着,还察言观色的浮起一脸谄媚笑意。
自中秋那回被他挑拨了香囊事件,慕容公子已不太愿搭理他。若不是欣赏他的诗词天赋,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此时慕容烟是头都懒得回,只轻声嘟囔了句:“我家婢女说娘气。”
作者有话要说: 恭叔:你的娘气真与一把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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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谗言
恭叔一听不免嗤鼻。你的娘气真与一把剑无关, 那是举手投足入皮入骨的……
尽管心中如此鄙薄,但同为男人也不免看着他那精致的容貌晃神儿:不管硬气娘气, 这的确是一张完美无暇的美人儿脸。难怪大秦宫中盛传……
尽管烟公子的脂粉气质那是毫无非议,深入人心的。但大家也都只敢在心里这样想,毕竟人家是那内定的郡王, 出了今年孝期就要正式受封爵位和乔迁王府新居了。
在这太守府里还有哪个婢女敢如此大胆的直言不讳?更重要的是直言不诲了还能让他听进心里去,而不是被揍死、揍残、揍开花……
恭叔越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蒙羲虽常驻京康,但在汀罗城的这座临府却一直有人打理,且修葺甚好。昭王殿下这几日下榻于此, 也颇觉偃意。
当然这其中更多的是心情作祟。身之所处, 唯是心作,心能天堂, 心能地狱。
蒙羲骑着他那匹枣红白鬃的赤驹正行至府门外,一个利索的纵身,跳下马来。看门的侍卫赶忙迎了几步上来, 行了常礼便接过缰绳。
蒙羲交待道:“这几日若有位姑娘说来找‘苏公子’的, 直接禀报殿下后带至书房。”
这侍卫尽管机灵, 也不免两眼发愣:苏公子?殿下的诨号?
两名侍卫稍一回神儿,便赶忙恭敬的应着。牵着缰绳的那个将马儿往后院引去。
昭王殿下此刻正在后花园听曲儿,还泡了壶上好的龙井, 就着茶点吃喝的惬心。远远瞥见游廊上行过的蒙羲,便叫住他一起过来品茶。
蒙羲正好也想听听殿下对今日之事的看法,便踏实坐了下来,边听着小曲儿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没有外人的场合下, 两人倒也不拘虚礼,聊的随意。
“我姑姑和太守府那位侧室夫人,有意撮合我和慕容宁,殿下认为……”
昭王本来正品着好茶哼着小曲儿,听他这一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抽了一口凉气儿,斟酌了下道:“这丫头若是正室夫人所生那倒是美事一桩,但听说这位侧室出身可是极低,偏偏压在头上的正室又格外尊贵,不好办呐!”
“迎她做正室吧,跌了将军府的份儿;纳她做个小妾吧,又薄了太守这亲爹的面子。”
蒙羲惆怅的仰卧在藤椅中,仰头看着头顶那颗繁茂的桃李树。
殿下自然看出他的心思,继而调侃道:“桃树便该结桃子,李树便该结李子,强行嫁接在一起的果子可是酸涩难下咽。除了赏赏花,也别无用处了。”
这下蒙羲大笑了起来,殿下却是极为诧异的看着他,这是被挤兑傻了?
蒙羲在藤椅里慵懒的侧翻过身,不气反而满脸笑意的盯着昭王,“那澹台姑娘算桃子还是李子?”
昭王一看话峰转到了自己身上,便不快的冷哼一声转过头,端起才放下的茶杯。
蒙羲跟他交心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此时是不淡定了。人一慌乱自然爱手里抓住点儿东西找安全感。向来沉稳的昭王殿下,竟已至此?
话说京康城里为蒙羲牵媒的体面人物也不少,各种豪门千金、官家小`姐、以及各种名门之后……
因为瞧不上眼儿,所以皆是一口回绝了,自然也轮不到去思量出身。眼下却是计较起慕容宁的出身来,甚至还不怕被调笑的来询殿下的看法,这便是动心了?
殿下抿一口茶道:“难得啊!我的蒙将军红鸾星动了。”
昭王这话没带一丝疑问,完全是在给一件事情下定论的语气。蒙羲虽没认,却也没反驳,只是一心要将话题带过。因为他发现这问题在昭王这儿,除了被调侃是找不着答案的。
他一脸造作道:“殿下可知,臣方才还遇到谁了?”
昭王见他故弄玄虚,有意夸口卖弄,便懒得去猜。复又若无其事的伴着那曲儿哼唱起来。
蒙羲见殿下既然满不在乎,便端起茶碗儿,故意拿碗盖儿大声的刮着杯沿儿,挑弄着眉毛长叹一口气道:“看来臣一心为殿下牵线儿,也真是自以为是。既然皇子不急……”话卡到嘴边儿,一想不对……这话儿没法继续了。
昭王听着这话里有话,不耐的讥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蒙羲看昭王这说急不急的样儿,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玩闹打趣得有度,便不再吊卖了。
“臣在太守府门口遇到澹台姑娘了。”
昭王闻听此言,眸子顿时如迷雾退散了般点亮了几度,急不可待道:“然后呢!”
蒙羲心中已是得逞般暗喜。何止殿下看我看得透彻,我又何尝不懂殿下的心思?一个庶出小`姐都让您调侃成桃李相接,那皇子与婢女又是何何相接?更何况我提苏公子时,人家压根儿都没印象……
皇子与臣子的相处方式便在于:皇子可以明着调侃你,而你却只能放在心里调侃他。哪怕如昭王与蒙羲这般共趟过战场的过命交情,仍要把持有度,遵循臣子之道。
“然后澹台姑娘说近几日要来这里找殿下。”
昭王那笑意和焦急却是僵住了,满腹狐疑道:“你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臣当然没透露殿下的身份。不过是她要报御医之恩,臣便让她不时将慕容宁的伤势告知于我,而殿下正是我们的接应人。”
“慕容宁的伤势?”
蒙羲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东一句西一句的吊卖,楞是没把剧情交待清楚。于是便将今日的细枝末节和盘托出。
蒙羲使的这小伎俩,让昭王又是鄙夷又是称奇,最后还是啧啧称赞道:“蒙羲啊蒙羲……你越来越滑了。”
蒙羲则恭敬且谦虚的拱手相让:“这些年跟着殿下有样学样的,确是长进了。”
昭王听了这话倒也不气,手指还点点戳戳的指着蒙羲,难掩心中窃喜。
太守府里,香儿正略显焦灼的在自己房里来回踱步。
“姑娘!”
婉婷一路小跑着进了屋来,香儿赶紧迎了过去,急急的问道:“公子呢?”
婉婷皱着眉,耷拉着嘴角直摇头,“奴婢晚了一步,那个恭叔先生已经进了烟公子的房里。”
说起来婉婷倒算是忠仆,以前是太守府浣衣房的。
这浣衣房是干什么的?那自然是洗衣裳的。各院的贴身婢女干的都是梳头洗脸的精细活儿,衣裳是不用她们动手的,直接收揽了送去浣衣房给那些专门的下人去整理。
慕容烟虽是纨绔,却不缺脑子。给一个侍婢找贴身伺候的,其实是件难事儿。
若是从别的房里调拨自然不同心,甚至奴大欺主,毕竟这府里哪个主子不比一个侍婢来的尊贵?说起来都是婢,她能服你?但若是从那些粗使丫头里挑,都是些干脏活重活的下人,哪还有点女人味儿,当贴身丫头使做事自然不够细心。
而这浣衣房的下人却是最佳的选择。身份虽低,却干的也算仔细活儿,能有机会分到院子里去做贴身伺候的,自然活儿轻快还讨巧,时不时的从主子那里拿点儿打赏都能高过月钱。怎么也算是晋级了,哪还会计较主子地位高低。
所以婉婷自打跟上姑娘那天起,心就是向着她的。开始还有些胆怯不敢做份外的事,跟久了便也被调`教的大胆了。先前便是被姑娘嘱咐要去诓烟公子出来,好让那瘟神扑个空,只可惜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