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会客厅,千元和杨杰羽分开,一人在外面迎客,一人在里面接待。
日头升起来的时候,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女客进屋后吃茶凉快,男客在外面厅上闲聊。
期间杨杰羽进来查看过几次千元的情况,他老是怕她被那些女人挤兑。
千元觉得这活儿比想象中稍微好做一些,自己只需要和她们打个招呼,然后人家就自己去找熟人聊天,完全不用自己操心。
杨杰羽每次一进来,都吓得那些女人不敢大声说话,她只好匆匆和他说几句话就推他出去。
中午的时候,来了位让千元意想不到的客人。
郑玉溪一身女装走进来,神情沉重地和自己打招呼,鬓边白色的绢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千元吃惊,她的女生身份被杨杰羽发现了吗?
“哎呀,白小姐,我们居然撞衫了。”郑玉溪的短发柔顺地贴在额上,一双星星眼微微眨动。
“颜色一样而已。”千元吩咐身边的丫鬟为郑玉溪倒茶,“一路过来,辛苦了。”
“你不好奇吗?”郑玉溪靠近千元,轻声低语,“我的身份?”
“穿男装还是女装,那是您的自由。”千元说完,向她欠身:“抱歉,屋子太闷,我出去透口气。”
外厅里都是男客,千元不好从那里走,便由会客厅里间的后门穿堂而过,来到院外。她抬手搭在额前,挡住阳光走在树荫处,信步往前走几步,听得前方有人说话,忙停住脚准备往回走。
“前几天我奶奶还和杨老夫人在一处打牌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人说走就走,搞得我家老太太心里也不受用,这两天吵着把城里的大夫看了个遍,有一丁点头疼脑热就得赶紧找大夫在跟前候着。”
“防着点倒没什么不好,就好比这杨老夫人平日里看着还好,谁想突然就……”又一男人叹气,“当时接到消息倒吓我一跳,怎么想她也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嘁~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老太太心脏一直不好,”第三个男人说,“孙子在外枪林弹雨,整日里提心吊胆怕着呐!加上,近来那个流言,知道吗?”一阵沉默后,这人压低声音继续道,“老太太的先夫不是给黑面神订了门亲嘛!”
“这个我知道,”第一个人急急插嘴,“以前上学,黑面神还因此拒绝过学校里好多漂亮姑娘的追求呢!好家伙,每次都摆着一副臭脸,装腔作势地说:‘对不起,我有未婚妻。’就这句话,不知让多少美女红颜暗垂泪啊!”
“你得了吧,酸什么酸!”第二个人笑话他,“你倒是想有人追,谁看得上啊?”
“就是这个未婚妻!”第三个人说,“前不久,都传定亲那女的,跟人跑啦!”
“不是没跑成吗?”
“都差不多!反正就是计划好了,但未实施成功而已。”第三个人笑,“据说此女生性风流多情,长得又妩媚娇艳,大概……”
“你说什么呢!”第二个男人打断他,“这次黑面神回来把她带着呐!人现在就在前头会客厅里,我刚隔着纱橱看过,长得是真美,但绝不是妩媚娇艳的风格。”
“那是什么风格?”第一个男人问。
“清水出芙蓉,不化妆都比我家夜叉好看不知多少。”
“你又知道了?”剩下两人嗤笑。
“还不信,我直说吧,她那张脸,绝没有涂粉,没什么粉能细腻成那样。”
千元脸上挂满黑线,她想听他们讲老夫人是因何发病,实在不想听他们对自己的妆容做点评。
“得得得,反正一会儿就能见到。”第一个男人再次开口,“你快说,这门亲事和老夫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亲事和老夫人有关系,”第三个男人咂嘴,“是黑面神那个未婚妻做出的事,让老夫人病发的。”
“什么?”第一个男人惊呼,“你是说,老夫人听闻孙子的未婚妻与人私奔,然后……气死了?”
“我骗你干啥?”第三个男人不耐,“给老夫人临终看诊的大夫,是我三叔,他什么不知道啊?我三叔说,他一直劝老夫人放宽心,不要再给自己心里增加负担,但你们想,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七想八想,把自己想没了。”
千元蹲在四季青的丛根旁,脚底发麻,心底发冷。
难怪杨杰羽他爹对自己没好脸色,那些姨太太说自己没良心厚脸皮。
这件事,杨杰羽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第63章 大家闺秀
有人来传话说要开席了,在亭里闲聊的三个男人起身离去,千元听着声音渐远,这才揉着脚站起来。
蹲得太久,起身又太猛,迎头的阳光一照,她眼前发黑,还伴随些红光闪闪的星星。为防摔倒,她急忙伸手去抓身旁栀子花的树干,不想却揪下了一朵花。
手抓空,眼看身子一个趔趄就要倒,千元顺势扶住花叶,稳稳地蹲了下去。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的那种笑声。
千元回头。
郑玉溪高挑的身形出现在视线里,在她的身后,是屋里的那群阔太太娇小姐,此刻她们都居高临下看着千元,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白小姐,你没事吧?”郑玉溪踩着黑色的皮鞋走过来关切地问,“前头要开席了,就等你了。”
千元听着她的话,看看她光彩照人的脸,再低头望望自己脚上的泥,闷闷地答话:“我没事,日头晒得有些晕,蹲在这里凉快凉快。”她不敢站起来,害怕一起身,自己灰头土脸的形象和郑玉溪的对比更加明显。
原先放大话说男主自己要收下,结果根本没那个能力和他站在一起。
像今天这样的社交场合,自己除了躲,还会做些什么?
果然接收别人的姻缘是不对的。
杨杰羽身边应该站着女主这样的人,而不是什么都不会的自己。
爱情,也是讲究势均力敌的。
自己一个弱鸡,想要配孔雀,的确是搞笑。
她们要看笑话就尽情看吧,反正葬礼一结束,自己就打包行李回家,再也不来北平了。
正自暴自弃想得难过,一双手从身后将自己打横抱起,千元抬头看人,杨杰羽担忧的脸在面前放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里充满担心。
见千元面色发红不说话,杨杰羽眉头一皱,转身向众位贵妇千金道歉:“不好意思,阿珠她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回去休息。各位,请自便。”
说完他叫来管家带各位客人去入席,抱着千元就往内院走。
杨家大少发话,女客们都收起看热闹的心思,跟着管家离去。
郑玉溪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提脚踩着那朵千元落下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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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直在屋里呆着吗?怎么跑外面去?”杨杰羽一边疾走,一边盯着怀里满脸通红的千元说,“你看,中暑了吧?我一会儿错眼没去看,你就折腾自己。”
千元想明白后便有些心灰意冷,她小声说:“明日出殡,对吧?”
“啊?嗯,”杨杰羽有些奇怪千元突然说起这个,好声好气地回道,“上次跟你说过的,本来打算停灵七日,但近来天气太热,放久怕不好,就改成三日了。”
“殡礼结束,我想回家去。”
“回家?”杨杰羽走进房间,将千元放到床上,提壶倒杯水给她,“呃,按理说,我不该拦你。但我是这样打算的,首先,咱们的婚礼肯定是要在北平办的;其次,你回家一趟,路上要遭很多罪。所以,我想着不如派人把爹娘接过来,一来江南的家里也没什么,或租或找人看着,爹娘也不用再回去;二来主屋很大,日后爹娘和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你看,怎么样?”
这人竟然都在计划结婚后的事了?
“不好。”
千元出口否决,发生那种事,我哪还有脸面和你结婚。
“不然,在北平给爹娘另找房子也行。”杨杰羽想想再次提议,“老实说,以前不服管教的时候,我在外面偷偷买了公馆,每次和奶奶闹别扭,就跑过去住一两天。”
说着他惆怅地笑笑:“那里空置挺久了,我找人打扫打扫,再添置几个……”
“不要再说了!”千元打断他,他的未来计划得越多越详细,她心里就越愧疚。
“你怎么了?”杨杰羽总算看出了千元的不对劲儿,“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去陪她们的。”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要护自己?
“是我的问题呀!”千元放下杯子,扶着床沿起身,“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怪自己?别说他们没有说什么,就算说了,那也是我活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杨杰羽叹口气,“我最近真的很累,至少……至少你不要和我闹别扭,好不好?或者,我哪里做错了,你直接说出来,我改就是了。”
“是我做错事,要怪的人是我才对!”千元急得哭起来,“他们说我水性杨花也好,生性放荡不羁也好,那都是因为我行为有失在先。如果,我真的一点错都没有,这些风言风语也不会有啊!”
郑氏兄妹确实是故意设计欺骗白晨珠,但私奔一事,只有郑玉文一人是没法成功的。
白晨珠当时的确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会去赴约,然后被郑玉文出卖,成为全镇的笑柄。
还埋下了害死杨老夫人的炸\\弹。
“是郑玉溪对不对?她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对不对?”杨杰羽听着千元的话,面色转冷,“哼,我念在她大哥给军队捐赠了许多药品的份上,只是将她革职,果然便宜她了。”
“你看,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她武可以帮你进行军队建设,文可以替你周旋各路贵妇,你需要的是这样的贤内助,而不是我这样连车都坐不了的笨蛋。”
千元哽咽着抹抹眼泪,女主就是女主,即使女扮男装被发现,也可以凭着各种人情躲开惩罚。
“你不仅是笨蛋,还是天下独一无二份的笨蛋!”杨杰羽看她用白嫩的小手在脸上乱抹,心里又气又爱,走上前捧着她的脸说,“她千好万好,与我何干?我喜欢的是你,我中意的是你,不是她!她用计接近我,想方设法伤害你,就已经够让我厌烦了!不过是看在她家人的份上,面上勉强维持着交好的关系而已。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值得我特地对你说起。而且,她害你至此,我却要顾着大局不能为你报仇,也实在没脸和你说起。听着,也就是奶奶的葬礼,避不开郑家人,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你和她见面?”
他一边说一边故作凶狠地搓着她的脸。
千元掰着他覆在脸上的手,撅着嘴艰难地开口:“可是,奶奶的事……”
“白痴,说你胖你还喘呐!”杨杰羽低头碰碰她的头,“管家跟我说了,从年初开始,奶奶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入夏后,不耐热,连饭都吃得很少。她就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想着把你接回来见一面,嘱咐你一些日后住在这里的事情,不过没赶上罢了。”
“可我的名声已经坏了。”千元明白他已经知道郑氏兄妹做的事,但听他的意思竟然一点都不怪白晨珠,她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怪我曾经红杏出墙的事?”
“你出了吗?”杨杰羽哭笑不得,“你这枝红杏,不是还没长出去就被我英明神武的岳父大人给折回家了吗?”
千元知道他说的是白父带人堵她的事情。
“再说,你长出墙也没用,人家根本没打算接你。”
千元鼓起腮帮子,听出他这句话说的是郑玉文预谋好在白父带人堵到她后,出场说自己并无此意,全是白晨珠自作多情的事。
“你什么都知道啊,亏我还纠结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