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叹气,都不知怎么叹气才好。
徐椀在榻上翻出了给小白做的小衣服,拿在了手里跟花桂说出去一趟,也不叫人跟着这就出来了。
徐妧说过,顾青城就住在后院最北边的小楼里面。
那里还曾被人传了些楼里闹鬼的事,都是徐妧和她说的,自从醒过来以后,还不曾来过。
特意到灶房要了点新出的桂花糕,装在小篮子里。
她顺着墙根走,脚步不快。
最北边的后院果然有人守着,她上前说明来意,求见顾公子一面,送些糕点给他。
想必每日给他送东西的人和事都时时有,侍卫都见怪不怪,亦或是看她一个小孩子,没有为难她,总之是让她等一下,之后就有人进去通报了。
徐椀提着小篮子,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徐妧在身后突然拍了她的肩头。
这小姑娘还带着丫鬟抱琴,抱琴手里捧着小蒸笼。
徐妧撞着她的肩:“我娘让我给顾大公子送点补药,你提着个篮子在这干什么呢?”
徐椀侧身过来,与她耳语:“他把小白抱回来了,我看看能不能和他说说,让他再让我养些日子。”
徐妧不以为意笑笑:“我还以为什么事,一只猫而已,我表哥家里有好几只,改天他来了,我让他给你抱一只来,不,你喜欢给你抱两只!”
徐椀被她逗笑:“算了,你表哥的东西,我要来干什么。”
徐妧扬着眉,俏皮得很:“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敢违抗我的话,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是谁~”
正说着话,侍卫匆匆而回,侧身让进。
徐妧和抱琴走在前面,徐椀暗自后悔,早知道这么容易进来,不如带洪珠来了。
跟着走进小楼,楼下只有洪福一边打着瞌睡,见来人了,赶紧请上二楼。
楼里的木梯都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吱呀吱呀直响,这样的声音似乎勾起了她的一点回忆,不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上了二楼,徐妧也是先进去了。
“大公子好,我娘让问大公子这两日喝的补药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徐椀提着小篮子走在后面,进了堂里一眼瞥见地上的一团白。
顾青城蹲在它的面前,正在喂猫。
他卷着一截宽袖,露出一点手腕,连着那手修长秀美,指尖也不知粘了什么东西,猫儿正津津有味地舔着,他侧身对着她们,听见徐妧的声音才是抬头。
徐妧顿时有点结巴了:“大大公子,可好些了?”
少年站了起来,一伸手,旁边的小厮连忙给他递上了手巾,他仔细擦着手,似乎才听清她说的什么:“多谢夫人挂念,好多了。”
徐妧又让抱琴送上了新药:“我娘说这个补养身子最是好了,大公子吃了吧~”
顾青城回身坐下,还擦着指尖:“多谢。”
他总是这样少言寡语的,就算是对着一个孩子,也足够冷淡,徐妧这性子,自然受不得这个,东西送到了,连忙起身告辞。
她还对着徐椀使着眼色,让她有话也赶紧说,这眼色可复杂,带了对顾青城的诸多嫌弃。
小厮送徐妧主仆下楼。
徐椀连忙上前,把小篮子放了桌子上面。
她试图用最大的诚意绽开一点笑意来,对着顾青城揖了一揖:“新出的桂花糕,送与大公子品尝品尝,其实之前给小白哦就是猫儿,给它做了小衣裳,公子要不要看看它穿上合适不合适?”
说着,她自怀里拿了那用旧裙改的小衣服,在顾青城眼前抖了抖。
很孩子气,也很委婉……
她眨着眼睛,分明就是想要把这个猫抱走,来讨要猫儿来了,但是她不说。
顾青城眼底带笑,强忍住了。
他伸手把小衣服接过去,看了看:“多谢。”
这和想的不一样,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孩子?
徐椀欲哭无泪,索性站了他的面前,直白地讨要:“求大公子把这猫儿还给我吧,送出去的东西,怎好再往回要的,不是送与我了么,我真的很喜欢它很喜欢的,一定好好养着,好吗?”
顾青城蓦然抬眸:“你也知道,送出去的东西,不好再往回要,为何轻易把猫儿送人?”
徐椀:“……”
少年起身轻叫了两声,猫儿摇着尾巴就奔着他来了。
他弯腰抱起,目光浅浅:“许是你还小,不懂的,卫衡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要理才好。”
说着,又回身坐下了,打开小篮子的盖子,拿了桂花糕来逗猫儿。
徐椀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这是恼了她。
恼她对卫衡说的那句,这猫儿送与他也无妨,她急着想解释一下,一抬眼就是瞥见窗外的景致,从二楼看过去,后院有个小小假山呈现出一个桃子的模样。
平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未曾注意,这时居高临下这么一看,顿时怔住了。
原来这将军府有两座假山,前院一个,后院一个。
不由自主走近了窗口,就在王夫人的园子里,假山周边是莹莹绿水,除了少了一棵桂花树,那府院布置都和十年以后的郡王府分毫不差!
池塘当中,满着水,一池的残莲惊得她出了一身的汗。
“喜欢王府吗?”
“喜欢。”
“喜欢哪里?”
“喜欢楼里,站在楼上被风一吹,就像能飞走一样自在,还有啊,你看那假山,在这里看像不像一个桃子?我最喜欢吃桃子了嘻嘻……”
第15章 故事
再也不要什么猫儿了,徐椀强忍着不适,告退。
出了小楼,她仔细回想整个郡王府的格式,逐渐也想起了一些来,只怪她之前一心扑在亲爹身上,整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都没注意到。
十年的时间,郡王府翻修了一番,也是有许多地方不大一样了。
那么也就说是,上辈子在她小的时候,徐家人是住在这里的,只是不知什么变故,徐凤白被贬,官职一低再低最后变成了闲职,她们便搬出去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只恼自己从前什么都事不关己,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自从醒过来还没去过王夫人的院里,不知不觉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徐椀人也小,脚步也不快,走了近了,想起那个池塘越发地胆战心寒。
算了,还是不要去了。
不用印证什么,是或者不是,都与她无关。
忘了,她本来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要去想那个郡王府,也不要去想那个人,上辈子她不过是代替表姐嫁了的,成婚之后,不过月余,连那个夫君的名字都没问过。
他话不多,长得很好看,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不说话的时候很吓人。
当然了,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多。
多数时候,他都在外面忙,只有晚上时候,做那个事情的时候才有成亲的真实感,那时候他话比较多,会叮嘱她一些事,事后她通常只想快点睡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夫君说的是。
用心体会的话,他对她来说,可能还是有一点温情的。
她对他的期许,是从池塘开始,也是在池塘结束,那道身影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致命一击。站住了,到底还是介怀,徐椀转回身,往前院去了。
也许是因为徐凤白和她娘长得像的原因,这将军府里最让她安心的,还是徐凤白。
到他房里去找,他不在。
问了门口做活的丫鬟,说是在书房。
徐椀到了书房门口,敲门,很快洪运给她开了门。
徐凤白拿着笔,正在作画。
他卷着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来。
比她想的要纤细得多,运笔间却有力道,她上前去看,画中人只是个背影,似是少年站在雨中,更着重画的是秋色,雨中湖面到处是凋零落花。
余光当中瞥见是她,徐凤白没有停笔:“怎么了?”
徐椀拉了椅子靠前一些,径自坐了上去:“小舅舅,我能和你坐一会儿吗?”
徐凤白一身素白,微勾着唇:“当然可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欺负这个字眼,令人动容。
他过问她的事情,是发自心底的关切,徐椀摇头,双手捧脸看着他。
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其中心里是有一点点难过的:“我只是,有点想我娘,也想我爹。”
徐凤白手一抖,笔墨晕染了少年的衣衫。
他索性放下笔来,坐了下来:“你爹昨个不是才接了你出去?听说他换了宅院,想必有和你一起过的意思,还备了你的闺房。”
徐椀点头,在桌面画着圈圈:“不是那个想,和他在一块也很没有真实感,问他我娘的事情,他又不说,我想多知道一点,小舅舅能和我讲一些吗?”
好像是有一点想念,想知道更多一些,好更多想念。
难得的,徐凤白没有太过敷衍,定定地看着她:“一个死了的人,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呢?”
在小舅舅面前,她就更像个小孩子了。
徐椀叹着气,放心大胆地和他说着悄悄话:“徐妧和我说,她小时候睡不着,她娘就成宿成宿哄着她,我小时候怎么没有睡不着的时候,连个想她的空都没有。”
徐凤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不要想不在的人,你还小,日子长着呢,睡觉就睡觉,为什么要人哄?”
可能他不太明白一个小孩子的心,徐椀喃喃着:“有时候,是想有个人哄一哄的嘛!”
徐凤白想了下,饶有兴致地一拍桌子。
他走了一边书架旁,伸手取了一本书下来,回头对着徐椀招了下手,让她过去。徐椀见了赶紧站起来,跟着他走了里面去。
书房的最里侧,有徐凤白平时休息的内室。
徐椀走了里面,徐凤白让她躺下,他也坐了床边,然后翻开了书卷看了两眼。
徐椀新奇地看着他:“小舅舅,干什么啊!”
徐凤白略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小舅舅给你讲个故事,嗯……等下。”
这是要给她讲故事吗?
徐椀赶紧点头:“好好好。”
“闭上眼睛。”
“诶?”
“闭上眼睛听。”
“好吧。”
“舅舅给你讲一个小故事,说春秋时候齐国的景公帐下有三员大将,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这三个人战功彪炳,但也因此恃功而骄,目中无人,后来景公忍无可忍,委派了晏子早日除掉这三个人,好消除祸患。晏子是谁呢,晏子,是齐国上大夫晏弱的儿子,后来成为了齐国的三朝元老,他很有政治远见,为此设了一个局。
他让景公把三位勇士都请了过来,然后赏赐给他们三位两颗珍贵的桃子,这三个人无法平分两颗桃子,晏子便提出协调办法让三人比功劳,功劳大的就可以取一颗桃。公孙接与田开疆都先报出他们自己的功绩,分别各拿了一个桃子,可古冶子认为自己功劳更大,气得拔剑指责前二者。
而公孙接与田开疆听到古冶子报出自己的功劳之后,也自觉不如,羞愧之余便将桃子让出并自尽。古冶子一看他们都自尽了,他对先前羞辱别人吹捧自己以及让别人为自己牺牲的丑态感到羞耻,因此也拔剑自刎,就这样,古冶子也死了。
这便是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呃……为什么要给小孩子讲杀人的故事,他这是怕她困吗?
徐椀眨眼看着他,想了下,配合地拍了下手:“晏子好聪明啊,他只靠着两个桃子,兵不血刃地就除掉了三个人。”
徐凤白摇头,做了下总结:“不,真相并非我们所见,再珍贵的桃子也是桃,谁会为了桃子而在君主面前出尽丑态,谁又会为此自刎谢罪呢!”
徐椀蓦然抬眸:“说的也是,谁会这么傻那样自杀呢?”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不对,徐凤白仍旧摇头:“不,也有可能自刎。”
这就有意思了,徐椀笑:“我不明白。”
她瞪大眼睛的样子好可爱,徐凤白没忍住,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小脸:“这只是个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故事,人死了之后,故事就由不得自己怎么说了,人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因为有上位者,因为有想守护的人或者东西,,有些时候,有些人就会宁愿一死了之。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所以你娘她离开你也一定并非所愿,你要是想她,就好好活着,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她都看得见。”
徐椀似乎懂了点什么,又似乎没懂。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她拉了小舅舅的袖子,闭上了眼睛。
“嗯,我好好活,小舅舅再给我讲个故事。”
“好,那小舅舅就再给你讲个故事……”
被人哄着的滋味,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听着小舅舅一本正经地给她讲着故事,徐椀迷迷糊糊入了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说着话,好像一口一个阿蛮似地,忽地就从梦里惊醒了。
坐起身来,屋里还亮着,像是晌午模样。
徐椀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书房的内室睡着了,她身上盖着薄被,能听见外面窸窣地翻书声音,真的是有人在说话,花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来,徐凤白偶尔才应一声。
“幸好……真是不幸当中的万幸,要不是那日你给赵澜之叫回来,他这时候肯定也头七了……”
“嗯。”
“一想到我们阿蛮差点就没爹了,我这心就忽悠忽悠的……本来就眼巴巴地盼着亲爹能一起过日子呢,你说要真一起出事了,阿蛮可怎么办哟!”
“……”
徐椀掀被下床,快步走了出来:“小舅舅,你们在说什么?我爹怎么了?”
花桂在桌边研磨,徐凤白似在写信。
两个人一见她出来了,面面相觑。
花桂立即上前,揽着她坐下:“好阿蛮,你爹回京了自然没事,别担心啊,就是你爹运粮那车队出了事,听说山石滚落,那么些人,都无人生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