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宁自身难保,不好护它了,只能望了望鸟儿,又望望燕归,依旧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但燕归不高兴的当然不是那一抱,他还不至于那般小气。那小少年不过九、十年纪,看起来同样懵懂得很,而且正如幼宁所说,并非幼宁主动,他便没放在心上。
燕归介意的是,几日没见,小姑娘见着他第一反应想的居然是跑。
若是周帝,一定大呼“小没良心的”。
但燕归还是要些面子的。
于是三皇子和两个侍卫,外加一众自以为偷偷围观的武场中人,就看着他们太子殿下圈着个脑袋毛茸茸的小公子,踱马缓缓走远,还打手势不许人跟。
耳中分明还回荡着那句嫩生生的“十三哥哥”,转眼就不能瞧见后续了,这怎么不叫人抓心挠肺!
三皇子被人围住,一连串问题朝他抛来,“三殿下,不知那小公子是谁?”“三殿下,太子与那小公子是……?”“太子殿下可还会再回来?”“三殿下……”
三皇子头都大了。
十三弟还会回来吗?
他怎么知道!
不止这一群人好奇,林府这群小公子也急得很,幼宁自己跑走时初一还有些懵,等看见妹妹被一个从不认识的少年抓走才反应过来,着急时已经来不及了,也没想到那人可能就是太子,只回头对众兄弟们就嚷了一句,“妹妹被人抢走了!”
这下可呼啦啦一群炸了锅。
十几个小公子唯一的妹妹,还是今天刚认识带出来显摆的,被抢走完全是挑衅他们的尊严,
于是浩浩荡荡一群,全骑着马儿往那方向奔去。
武场众人傻眼,这……太子殿下说了不让跟啊。
之前的青年笑了笑,“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儿罢了,太子不会真罚他们的。”
虽如此说,思索片刻他还是一打马,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城郊风景好,水天一线,茵草浩瀚如海,不知名的林木翠色盎然,远远望去宛如一块被精心雕琢的翡玉,美不胜收。
幼宁见惯了皇城侯府被一草一木迁入的精致美景,这种天然的鬼斧神工犹为少见。
似乎剩下的也只有惊叹与欣赏。
燕归尤其喜爱她这专注的模样,因为她还这么小,许多都没见过,便格外容易被未见过的事物所触动。
而这些,是他可以一一带她去领略的。
就算幼宁前五年的成长他完全没有参与,时间也依旧容许他慢慢在小姑娘纯白透明的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记。
清越的啾鸣声带回燕归思绪,幼宁将委屈兮兮挤到怀里的肥鸟藏了藏,软语解释,“这是林伯伯那儿看见的,阿肥太胖啦,飞不走。”
阿肥,燕归目光停在这只鸟格外滚圆的肚子,的确是个很相配的爱称。
但他转眼也想起了方才的事,便低眸,“幼幼。”
“……嗯?”幼宁其实仍有点小心虚。
“一见我就跑,嗯?”
“幼幼……幼幼怕……”小姑娘对着手指,“怕十三哥哥生气。”
她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十三哥哥,幼幼没有不遵守约定,点心可不可以不扣呀?”
…………
燕归捂唇深思,开始思考当初做这个约定的正确性。
他本就没想过靠这个约束幼宁,只不过因为幼宁着实太好说话,又讨人喜爱,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被人捏捏亲亲抱抱,便想着用来控制一二。
说来幼宁并非住在宫中,即便真违反了约定,在家中吃些点心他也无从知晓。
但她依旧是这般带着孩子气的执着和守诺,偏偏又因为这种执着而不敢见燕归。
燕归脸上神情一时有些奇异,让小姑娘探头望了又望。
她哪知道十三哥哥第一次因为她的小傻气而生出纠结。
太实诚了……有时也让人头疼。
最终他轻描淡写将这次带过,自然得到小姑娘高兴极了的雀跃声,脸侧连连传来湿润感,甚至很快半张脸都湿漉漉的,他面上不显,眸中却不知柔和了多少,“这几日在府中怎么样?”
幼宁摇摇头,“娘一走,爹爹可可怜啦,给幼幼买点心都要用卖字画来换。幼幼把十三哥哥和太后娘娘送的很多东西都给爹爹啦,不过十三哥哥亲手做的还在。”
“……嗯。”燕归显然没想到容侯在女儿面前这么不正经,不过这正好方便了他,状似随意道,“皇祖母昨日吩咐御膳房新制了几样点心,既然容夫人不在容侯不便,最近就都留在宫里用膳吧。”
幼宁有些犹豫,不过这点小犹豫在燕归的三言两语下便被化解。
绿茵中歇了片刻,燕归见幼宁一直仰望林中高树,出声道:“那是红松。”
“松树?”幼宁听说过这种树,好奇道,“会有松果可以吃吗?”
“有松塔,但不可食用。”
如今的松塔还很小,就算用来玩也为时尚早,但燕归顿了会儿,居然下马将幼宁安置在一旁,“我去摘些。”
“好高呀,十三哥哥会不会受伤?”
“无事。”
燕归做了决定,旁人很少会让他动摇,脱了外袍递给小姑娘就选定一棵松树。
他武艺其实不精,也从未练过爬树,但胜在耐心仔细,眼观八路,身形轻盈几次跳跃,竟也轻轻松松攀上了高处。
随之而来的青年没找着那群嗷嗷叫唤的小崽子,先瞥见了他们正爬树的太子殿下,和一个乌发散在双肩满脸担忧不停软软道“十三哥哥慢一点、慢一点”的小姑娘。
他微微挑眉,许是没想到看着冷漠矜傲的太子也有为了讨小姑娘欢心而不顾形象的一面。
这显然让太子多了一丝人情味。
纵身下马,他俯首道:“你兄长可是容云鹤?”
幼宁回眸,她还记得这个异常高的青年,疑惑道:“你认识哥哥吗?”
青年微微一笑,“自然认识,你既是他妹妹,也可唤我一声云二哥。”
原来这就是云鹤一直藏着不肯带出来的妹妹,青年心中想道,不觉便多了几分好感。
他刚回京不久,对诸事尚不清楚,问道:“你为何会跟着太子?”
以他对容云鹤的了解,怎么会让妹妹这样跟着旁人。
“幼幼是十三哥哥的伴读。”小姑娘这么解释,眼睛依然不离燕归,小肥鸟不知看到了什么,奋力扑腾着翅膀啾啾往上飞,不一会儿便下来,喙中叼了一只小松塔。
燕归亦随之慢慢下跃,几个轻身,便稳稳落在地面,手中多了一截青翠的树枝,枝上缀了一串犹带碧色的松塔。
青年颔首道:“微臣云庭,见过太子殿下。”
因不在正式场合,他未行全礼,燕归也没介意,将松枝交给幼宁,淡道:“一月前回京,如今在军营任职?”
“那倒不是。”云庭笑,“刚回京,得了一阵闲,只是来此看看。”
云庭外貌算不上特别好,五官顶多只能道一声端正,不如燕归英气,亦不如容云鹤俊秀,乍一看普普通通,笑起来却极有亲和力。
很难想象他这种气质会是常年待在边关的人,绕是燕归对他也没有旁人面前的冷漠。
燕归曾听说过此人,练兵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幼宁正和小肥鸟自顾玩着松枝松塔,两人便立在原地交谈。
但这和睦的氛围没能维持多久,不出片刻那群绕了远路的小崽子就嗷嗷扑来,唤的不是妹妹,而是“云二哥救命!熊,有熊!”
熊?云庭神色一凛,这附近都被清过,怎么会有熊。
他将目光投向燕归,从眼神中得到了同样的猜测。
恐怕是冲着太子来的。
如此想着的他们神色郑重,已做好了救下这群小少年的准备,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乱喊乱叫的小崽子后面跟了三只还没膝高的小黑熊。
小黑熊看着张牙舞爪,实则没有半点杀伤力,身后一片平原,也没有跟着大熊的迹象。
为首少年撞上云庭嫌弃的目光,登时为自己申冤,“云二哥他们虽然小,但是打起人来可痛了!”
“你们从哪儿引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不知道撞了哪儿就看见这三只,挺香的,本来我们还以为是别的什么,想抓来给妹妹玩儿。”
香……云庭唇微抿,直觉还是有些不对劲。
恐怕另有悬机。
他回身,准备不管如何让太子先离开,却看见之前蹦哒得欢快的小团子卧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燕归眼含无奈。
奶声奶气的话儿从下面传来,“话本上说遇见熊要躺下装死,这样就不会吃我们!”
第39章
系统都被幼宁逗乐, 好在现今还没有危险,它道【幼幼,这个说法是错误的。而且这是黑熊,好奇心很强, 即使装死也会把你当成玩具。】
【咦?是这样吗……】幼宁呆了呆,怀里的阿肥在不安抖动翅膀。
燕归随之黑脸,将一早躺下的小姑娘拉起,低声道:“以后在家中少听些话本。”
“……喔。”幼宁喜欢一些话本中神奇有趣的故事, 所以时常会让杏儿她们读给自己听, 听燕归这么说, 难免有些失落。
按燕归以往的性格定不会理会这小眼神, 可如今身边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改变,更何况在幼宁这儿,他只迟疑一瞬, 摸了摸面前毛茸茸的脑袋,“以后我帮你选些,再送去容府。”
小孩儿好哄,情绪变得快, 闻言立即就恢复精神,看得云庭一笑。
云鹤这幼妹,当真养得有趣。
互动不过都在眨眼间,这群少年乱哄哄赶到, 云庭几个动作便制住了三只小黑熊, 随意一瞧, 就将几个少年腰带扯下合成一条,把熊缚在树边。担心黑熊力气太大,又多扯了几条。
这些少年只感觉腰间一松,腿间微感凉意,扎得稳稳的骑裤就落到膝上。
即使还有里衣挡着他们也羞愤无比,拉着裤子气道:“云二哥,妹妹还在这里呢!”
云庭勾唇,却没了暖意,“看见她在这儿还往这边引,若是伤到她该怎么办?”
他没说太子,也是不想这些小家伙被吓得太过。
小少年们目露赧意,不好意思瞧了眼幼宁,“对、对不起,我们是看见云二哥在……”
没说完,就个个挤在一起对幼宁道,“妹妹对不起!你有没有被吓到?”,“妹妹都是哥哥的错,你不要生气,我明天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妹妹……”
幼宁再次被唤得头晕,燕归则是脸黑。
这群少年裤子都还松垮垮的,就朝小姑娘涌去,云庭越看越好笑,为免他们被太子殿下记上,倚树慢悠悠道:“裤子要掉了。”
一句话顿时惊起一片哀嚎,少年们个个提着裤子跑到树后,怨念的眼神递去。
燕归耳尖微动,视线朝东移,云庭随之望去,只看见远远一股烟尘,又过片刻,才渐渐有了御马的人影。
这位太子……耳力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来人急声喊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他们也没指望太子能同样朗声回复,事实上在看到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时他们就放下了大半的心,喊句话不过是表明来意罢了。
小少年们嘴巴张得极大,太子……?!
他们居然把熊引到妹妹和太子这儿来了!
云庭哼笑一声,轻声道:“知道怕了?”
他终究还是护着这群不懂事的孩子,又道:“太子大度,不会与你们计较,但待会儿需得一起向太子赔个罪,知道吗?“
“知道了!”小少年们老老实实应声,“谢谢云二哥。”
来人并非燕归带出宫的侍卫,是军营的几个武官,他们道刚才武场出现骚乱,两只大熊闯了进去,而且进去就跟着那两个侍卫跑。
侍卫受伤不轻,大熊被制服后有人为他们察看,发现外袍被洒了一层药粉,熊闻着这味儿能发疯。
众人马上想到了太子,担心太子出事,立刻派人分几路寻了过来。
听到此处,云庭已大致猜出了这次意外的缘由。
这三只熊崽定是那两只大熊的,被人偷出来,将大熊引到武场,再借外袍上的药粉使它们追着那两个侍卫。
太子衣食住行防护严谨,恐怕那些人寻不到地方下手,便把手脚动在了侍卫身上。本是十拿九稳的计划,可惜这次太子因为幼宁而一人骑马走了,并不许人跟随。
云庭能在瞬间想到这些,燕归也不例外,他只眉头动了下,问道:“可还有人受伤?”
武官们愣住,他们还以为这位第一反应是发怒呢,片刻道:“还有几人受了轻伤,都没大碍,其余人只是有些受惊罢了。”
燕归颔首,“令他们好好养伤,发些银钱休息一段时日,我回宫遣太医来。”
都猜得出今日意外是因为谁,但谁也不会把这错归咎在太子身上,毕竟太子身处那个位子,有人想算计再正常不过。何况这些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兵,运道不好因太子受伤都算得上光荣,哪成想太子脾气这么好,还颇有些自责的意思。
武官性子直,感动之余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谢过太子殿下恩赐,营里的人都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您不必太过费心。”
燕归一个眼神扫来,他们就不继续说了。
心中却还是热乎的,之前他们觉得太子冷傲不易接近,如今看来完全就是外冷内热,就冲今日能关心这几个对他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小兵,他们就笃定了这位未来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君主。
幼宁听得半懂,看得却真真切切,被燕归握住的手不自觉动了动,待燕归望来时便投去一个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