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云府的人怎么这么快?”有人边开门边道,“上面说这地方不能再待了,人也不能带着。”
“不能带?”另一人粗声粗气道,“那咱们费这么大劲儿是干什么?难道把人全须全尾放回去?老子可不干。”
又有人呵呵笑道:“当然不会,上马车一丢,人就不是我们的了,至于马车会跑到哪儿……关我们什么事?”
被提前发现没能因此寻着机会对付太子,竟这么心狠?林棠心中一凛,连忙躺会原地闭眼装睡。
也不知那几人有没有发现她的伪装,嘿嘿一声就把两人用毯子裹起,噗噗两下扔进了马车。
饶是这么大动作,幼宁也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林棠被垫在身下,倒吃痛哼了几声。她静了会儿,发觉马车开始行驶时试探性动了动,当即心道不妙,那些人居然用毯子把她们给绑了起来。
林棠努力向上挪动,想看看这里是何处,却在吹开窗幔时瞥见隐约有几人还站在后方一直眺望,当即低下头,惊出一身冷汗。
马车此时速度并不快,但依林棠的猜测,那些人既然做了这个准备,肯定在马儿身上也做了手脚,绝不会让她们有安然无恙的可能。
唯一之计,似乎也只有在脱离了那些人视线之后跳车逃生。
可是眼下被裹得极紧,这辆马车又格局不同,两人四周都被座椅挡住,她不过抬头都费劲力气,如何自己挣开去跳车?
林棠脑中闪过千万种方法,最后看向睡容安谧的幼宁,她心中明白,如果幼宁没事还好,但如果幼宁出了事,即便此事并非她主导她也逃不出干系。
反过来,如果她在此事立功,最多不过功过相抵。
林棠心中生出一阵悲哀,这些日子并非无人背后论她小小年纪就颇有心机,太子他们让幼宁疏远自己的原因同样在此。
可是自己的心机因何而来?他们的天真又为何能维持?
无人护持,想要安稳无忧的日子,唯有自己成为人上人。
她是思虑不周,在外人看来可能甚至愚蠢,但谁也不是生来便什么都懂、行事都能顺利无波,她绝不要因这一次失误便失去一切。
林棠努力挣扎,手都磨得充血,终于有所松动。
正当此时,幼宁轻呜出声,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想揉揉眼,许是发觉自己动不了,便奇怪地睁眼,林棠额发被濡湿的模样现在眼前,“棠姐姐?”
“你醒了。”林棠勉强笑了笑,“别怕,我们正在马车上。”
幼宁应了声,随后进入林棠眼中的发呆状态,实则在与系统交流。
系统告诉幼宁事情经过,让小姑娘无需害怕。有过上次的坠马经验,幼宁很是信赖它,被安慰后当真半点儿不慌。
又过半刻,林棠身上的毯子快被挣来,她突然抬头道:“幼宁。”
“……嗯?”
“我真的很羡慕你。”林棠认真望着她,即便额头都是汗也似乎不见狼狈,“你有父母兄长疼爱,家世好,讨人喜爱,人人都愿意护你,不知是修了多少生才有如此福气。”
幼宁听得懵懵懂懂,努力望去,“棠姐姐?”
“我一见着你,就会同自己对比,你又如此好骗,几乎谁都会忍不住利用一二吧,就像我,从一开始结识你,就没抱过真心。”
小姑娘呆了呆,一直看着她,似乎很惊讶,又似乎很低落。
“可是每次遇着你,旁人好像都没有好运。”林棠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汗意交加,“所以我们在一块,无论对你对我都不好。你如今也知道了我不是个好人,以后若遇着我,就请远着我走吧,不然我只怕自己又忍不住。”
她自嘲地笑了笑,在这天真的小姑娘脑中,评判一个人约莫也只有两种可能吧,好人与坏人。
她说罢,勉强将裹住幼宁的毯子半抱起,看准了一处丰茂的草地,将人推了下去。
随后刚准备扶着车跃下,马儿却在此刻嘶鸣,突然加速,令她惊叫一声往后倒入,重新摔入马车,昏迷过去。
幼宁顺势滚下马车,由于有厚毯相抵,疼倒不疼,又有系统保护,连晕都没怎么晕。
她虽然仍不明白林棠那段话的深意,但看着前方速度越来越快的马车也能知道,棠姐姐是在帮自己。
她被裹成团,只好在草地滚动,一边在心中急急道:“可不可以救棠姐姐?”
系统道:“前面有太子的人在等着,她会没事的。”
就算没人,系统也不大可能出手。距离太远它顶多只能探测无法施救,二来能量也一般只会用于宿主身上。
幼宁放下心来,又滚了滚,却把自己完全圈在了里面。不多时一个灰影闪现,起初还没注意到头脚都被裹在里面的幼宁,待耳边传入轻微的软嫩痛呼声,这才迅速转去,将人抱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宫。
燕归一拳狠狠击在云庭侧脸,声如寒冰,“谁允许你拿她作饵!”
第48章
燕归仅砸了一拳, 那一拳也无比狠厉,即便如云庭也立刻尝到了口中血腥味。他自然不会还手,只是静看了会儿,“殿下该知道, 有你和微臣的人随护,幼宁并不会真的出事。”
他又道:“微臣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绝不会让她受伤。”
为了查出更多幕后之人的把柄和消息,他的确做了些小动作, 没能让太子的人及时去把那些人拦住。
云庭虽在京城出生, 却自边关长成, 行事风格自然与京中略有不同。他表面性格温和好说话, 但若以常理来论,有时用不择手段来形容亦不为过。
当初边城被围,情况危急之下云庭甚至毫不避忌地用自己作饵, 那次差点损了一只眼,他仍是不大在意的模样。所以在他看来,今日此事着实算不得什么,毕竟提前准备好一切, 幼宁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反倒是太子如此激烈的反应令云庭不解,又不禁有些失望。他此举甚至都不能论作利用幼宁,也未让幼宁受伤,太子却立刻心神大乱, 这根本就是上位者的大忌, 若让旁人知晓, 此后更多的动作必定都会针对幼宁而来。
“孤再说一遍。”燕归冷冷看着他,“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这世上从不存在万无一失,燕归其他所有都可以赌,但绝不会用幼宁来赌,他承受不起失去的后果。
燕归正待再言,门外石喜匆匆入内,“殿下,容姑娘被带回来了。”
燕归一愣,寒意顿时散去,心中大石轰然落地,他朝云庭投去阴鸷眼神,“自行前去领罚,今后不必再入东宫,有事孤自会让人传话。”
一句话便将云庭剔除亲信之列,云庭说不上惊讶,只是仍存疑惑。
他此次行事……当真过了吗?
灰影直接将毯子抱入东宫寝殿,安放在榻后便消失无踪,燕归迅速赶来,看见的便是重新陷入沉睡的小姑娘侧颜。
石喜露出谢天谢地的神情,轻声道:“殿下,还好容姑娘无事,看这模样应该真的一点都没受伤。”
他还要再说什么,无意间的抬眸忽然令他震在原地,不敢再进一步。
殿下的眼睛,居然有些红了……
“出去。”燕归头也不回道。
石喜了然离开,并贴心地将殿门带好,想了想还是守在了外面。
已是月上柳梢,石喜双手笼袖对着弯月盯了会儿,心道:殿下可真是被容姑娘吃得死死的了,瞧这模样,要是容姑娘真出什么事,殿下还不得疯了。
他忍不住颤了颤,想着本来主子未成太子前就感觉有些危险,似乎相当不稳定随时会爆发,这种感觉直到主子遇见容姑娘才渐渐消失,没想到今日又突然冒了出来。
话说这样的殿下,真的没问题吗?
燕归缓缓走近,小姑娘安睡的脸蛋越发清晰,细小绒毛都可看见,正随着呼吸起伏有所变化。
不过隔了大半日,他却仿佛过了数月。云庭的话燕归并非不懂,也知道无论背后之人是谁,都不会在什么结果未出前伤害幼宁。
但他只是……忍不住。
燕归抬手,正要将毯子解开就对上一双微润乌黑的眼眸。
“十三哥哥?”幼宁轻声唤他,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得到回应后才放大了声音,忍不住雀跃地往燕归身前蹭,“十三哥哥,十三哥哥……”
小姑娘被裹成一个长团,燕归因这举动没来得及解开,干脆就这样把人抱着,“幼幼,我在。”
他停顿片刻摸上面前乱糟糟的小脑袋,“别怕。”
“不怕。”幼宁仰眸道,“幼幼没有做过坏事,所以肯定会有人救幼幼的。”
她这么信着善恶,柔软稚气的话语让人忍不住失笑,又忍不住失语。
善恶轮回?真是如此吗?
燕归若有所思,慢慢将幼宁从里面解出,小姑娘浑身被薄汗浸湿,燕归便将她外裳一件件剥了下来,准备用软巾擦干再裹进被子。
虽然不是光溜溜,小姑娘依然有些害羞,脸蛋变成粉色,依旧乖乖在燕归示意下抬手抬脚。
有过之前喂食的经历,燕归对照顾小孩儿颇有心得。小姑娘一直用乖巧明亮的眼眸专注看着自己,让他忍不住摸了摸那被濡湿的额前小卷发。
“十三哥哥。”小姑娘忽然软声开口,在燕归目光下将今日林棠的话回忆着慢慢说出。
她有点低落道:“为什么棠姐姐第一次见到幼幼,就不喜欢?”
她行走过的人生路程如此短,无论谁见了她都表示喜爱,根本没有人会对她有恶意,更别说如此直白地说第一次见面不喜欢她、甚至是利用她。
燕归手慢下,低眸道:“伤心吗?”
小姑娘点头,“幼幼这里,有点闷闷的。”
她指着胸口的位置,燕归微微弯唇,握住那只柔软稚嫩的手,淡声道:“不喜欢我的同样多,想利用我的更多。”
幼宁眼睫微抖,干净的眼眸充满疑惑,“那十三哥哥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燕归却是不语,他的方法对面前的小姑娘来说太过粗暴和直接,也会令她受惊,他当然不会全然说出。
所以燕归只带了笑道:“不理就是。”
幼宁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呆呆对视了会儿,也露出小梨涡,做了个鬼脸,“十三哥哥骗我。”
“嗯?”
“幼幼才不信。”小姑娘学聪明了些,在燕归手下蹭了蹭,“不过幼幼知道,十三哥哥是在保护我。”
她突然这么敏锐显然出乎燕归意料,不由捏了捏掌心的手,轻轻一声,“嗯。”
小姑娘歪着脑袋瞧了他一会儿,软软开口,“幼幼不怕的。”
“娘说过,即使是银子,也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她乱糟糟的脑袋下顶着认真的神情,“所以幼幼周围的人那么多,肯定会有人不喜欢幼幼。但是喜欢幼幼的更多,所以幼幼不怕,十三哥哥也不用怕。”
燕归怔住,久久无话。
其实在听到幼宁转述林棠的那段话时,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大受打击,会对与陌生人交往产生抵触的心理。燕归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在他看来,幼宁身边仅有那几人便够了,甚至有更隐秘的心思在期盼着这些。
如果从此以后,幼宁不愿再接触其他人,便只会待在他身边、他怀中,再无旁人分去她的注意力。
可幼宁比他想象要豁达得多,也要胆大得多,明明是受点小伤就很容易哭出声,偏偏在这些事上的想法总是如此出人预料。
燕归形成如今的性格,纵然有天生因素,但其中未尝不是因以前受欺辱太多,他没有因此惧怕,只有对人的深深厌恶,从此便在心中竖起了一座冰墙。
可今日这个连自己腰间都没到的小娃娃告诉他,虽然有不喜欢自己的人,但这世间,喜欢自己的人必然更多,所以不用怕,也不用退缩。
他犹在沉默中,扣门声传来,便凛了神色让人进来。
石喜进门,先看了看塌上顶着乱糟糟发丝望他的小姑娘,轻声道:“殿下,那边传话来问,那个……林姑娘该如何处置?”
是把人不着痕迹送回林府,还是留下审问,那些人自然不敢轻易做决定,怎么说还有个林老夫人在那儿。
幼宁眨眨眼,也随之再看向燕归。
“留一日。”燕归淡声道,“把六皇子之事问清再放回去。”
“是。”
石喜心中同情那位林姑娘,殿下说的留一日可不是那么好留的,要不是因为这次意外不能完全怪林姑娘,林姑娘最后又有救人的意思,怕是殿下不会这么轻松了了此事。
他又道:“容候去了云府,但似乎还不知道此事,殿下的意思……?”
“让人如实告之。”燕归对云庭仍有余怒,而且幼宁是容候爱女,于情于理,他都有权知道今日的事。
“……是。”石喜边告退边苦恼想着这事该怎么让容候知道,如今容姑娘人在宫里,虽说是大半夜,但容候可不会管这些,以他对女儿的疼爱来看,指不定把宫门砸了都要进来。
为今之计……石喜心忖,只有把容候的怒火更多引向云都督了,反正事本来就是因他而起,太子殿下心中也很不满。
他这应该不算虚报,毕竟回话的方式多种多样,每一种……旁人理解起来又不一样了。
打定主意,石喜哼着小曲儿,乐悠悠去选定给容候传信的人。
寝殿内,内侍已抬上一大一小两个浴桶,小浴桶里还垫了个矮凳,洒了些花瓣,浮起的气氲泛着清香。
幼宁被燕归抱入小浴桶,趴在桶沿,乌黑湿漉漉的眼眸望去,“十三哥哥要一起洗吗?”
两个浴桶就靠在一块儿,毫无间隔。
刚入内的宫女掩唇笑道:“两个都是您的容姑娘,另一个是药浴,待会儿您要在里面泡个小半刻呢。您是姑娘家,殿下是男子,您二人是不能一起沐浴的。”
“唔……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