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口茶的时辰,容云鹤偏过头,目光随之缓缓转来, “……嗯, 怎么了?”
看起来完全正常的模样, 幼宁松了口气, “你们突然沉默,我还当都醉了。”
容云鹤笑,抬手似想摸摸幼宁, 指尖微泛的酒气令他突然收手,手指轻轻摩挲杯壁,“我无事,就不知陛下如何了。”
二人又齐齐看向燕归, 两个分明醉得差不多的男人对视,眸中满是心知肚明的小伎俩。
但燕归不准备“逞强”,他作势晃了下,被幼宁及时扶住, 人便顺势倒在了幼宁肩头, 低低道:“有些晕。”
容云鹤:……可以, 还是这么心机。
幼宁果然担忧,无奈又好笑道:“十三哥哥本就不擅饮酒,还非要和哥哥比,我去让厨房煮些醒酒汤来。”
“不去。”燕归拉住她,人依旧“无力”地半伏在幼宁肩头,将她作为支撑搂在怀里,有些孩子气地吸了口少女身上清甜的气息,“不准走。”
幼宁哪儿挣得开他,只能伸手轻抚额头,“很难受吗?”
“……嗯。”燕归吐出含着酒意的二字,俯身凑去耳语道,“亲一口,就不难受了。”
…………
幼宁脸色爆红,突然推开了些燕归,抬眸做贼似的小心瞥了眼兄长,见容云鹤仍在专心致志地欣赏挂画,才眨眨眼放下心。
原来十三哥哥喝了酒这么……这么无赖的吗?她无意识想着。
燕归不依不挠凑来,像个没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就差四爪并用缠在幼宁身上。幼宁当然不至于烦,不过着实无措得很,她面皮薄,脸蛋早已变成粉扑扑,碍于容云鹤在场,只差没气恼地咬上去。
真可爱。在场将她这脸色收入眼底的两个男人同时想道。
不过容云鹤站在兄长的角度,纯粹是兄长对妹妹的怜爱与疼爱。而在他的眼中,燕归的目光即便再正派,也带着一股色|眯|眯的味道。
无奈两人早已成亲,就算以容云鹤的身份也无法指摘什么,他见不得妹妹被这无赖“欺负”的模样,便借着回屋休息的理由离开了前厅。
没了旁人,燕归更加肆无忌惮,借着醉酒的模样搂搂抱抱都是小意思,时不时还要借着头晕的姿势这儿亲一口那儿啃一下,活生生一个借酒装疯的流氓。
幼宁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干脆不再管那些小动作准备扶人回院,左右呼唤下,才发现伺候的人竟一个都不见了,杏儿也包括在内。
被石喜拉到远处的杏儿默默咬帕,不能怪她背主,实在是陛下的眼神太可怕了……
燕归生得那般高,一路穿过回廊,幼宁都不知是自己将人扶回去还是被半抱着走。
走了一半,燕归忽然停住,认真看着额头被累出一层薄汗的幼宁。即便汗涔涔,她在他眼中也无疑最是动人。
他一直都觉得幼宁眼中有星光,每次望人时犹为明亮,可惜那星光不止对着他一人才有。
“幼幼。”他含着酒意不甚清晰地喊,幼宁当他已成了醉鬼,便敷衍应声,“嗯嗯,在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咬着字,一顿一顿轻声诵读,因声音太低,幼宁竟不知他说的那二字到底是“悠悠”还是“幼幼”。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不去,你就不来了吗?
竟听出一些委屈的意思。
分明是很含蓄的诗词,经他一读,幼宁竟觉得耳热。本不想回答,却被痴缠得没法,只好睁着水光润泽的眼眸,软声道:“十三哥哥醉了,我不是来了吗?”
“来了?”燕归疑惑低眸看她,好似不大明白,“来了吗?”
夜凉如水,他的目光却有温度,淡淡的不解中却掺满对她的温柔,幼宁只觉得整颗心也被这目光化成了水,轻轻颔首,“来了呀。”
燕归确认一般严肃看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将人抱在怀里,“真的吗?”
“真的。”
“是为我一人来的吗?”他很认真地在问。
幼宁怔住,歪头反问,“不然还有谁?”
“有许多。”燕归立刻道,笃定的模样让幼宁有瞬间觉得自己成了负心汉,和他绕了半天才明白指的是她的家人以及杏儿等。
她忍不住睁大了眼望着面前的人,鼻间似乎隐隐嗅到了一种味道,就好像是……面前的人刚用醋泡过澡般。
少女唇角狡黠的笑意太过明显,燕归忍不住再低下去咬了口,沉声道:“不许笑。”
“……好。”幼宁轻咳,“我不笑了,十三哥哥,我们先回房好不好?”
“不好。”
“…………”
说了不好后,这人还絮叨着什么不开心,自己心中只有她一人,她心中却有那么多人。
转来转去,大概就是些宝宝很生气很委屈,宝宝要人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意思。
幼宁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甚至红着脸主动了许多,对方却依旧不满足的模样。
这人喝醉了怎么这么难缠,幼宁头疼地想着。
有趣是有趣,可也未免太难应付了。
如此想着,幼宁感觉身体一倒,整个人被抵在了柱边。她一抬首,燕归手撑在上方正俯视她,眼中有着对她“嘲笑”自己的不满。
于是幼宁又被捧着脸啃了一通,啃得她脸热腿软,还被抱了起来,令她不得不主动圈住对方。
这样的姿势太令人害羞,幼宁伸手掐了把手下劲瘦的腰身,人没掐疼,她自己先累了。
幼宁叹服,决定以后真的再也不要随意让十三哥哥喝醉。
谁知道平日看起来那般冷淡自持的人醉起来是这个模样。
可爱又“烦人”,幼宁在心中默默给对方取了个别称,就叫燕烦烦。
独自费了好大力气,幼宁终于在一刻钟后将燕烦烦带回屋,果不其然,屋内也没了伺候的人,只有备好的热水与茶。
自力更生吧,好在幼宁并非没有半点儿自理能力,她将软巾浸湿,拧去水份,就敷在燕归脸上开始慢慢擦拭。期间这人还不大配合,总是试图低头亲她,幼宁最近本就脾气不大好,之前耐着性子许久,这会儿不忍了,当即绷着脸道:“烦烦,不许闹了。”
她绷起脸颇有几分威慑力,燕归怔住,顿了顿居然乖乖停下,在她的视线下坐定,抿着唇,“噢。”
幼宁差点捧脸,这声应答真的太可爱了……她都不知道十三哥哥居然有如此萌的一面。
她努力维持面无表情道:“那就乖乖脱掉外衣,要擦身了。”
燕归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抬手,从袖口开始一颗颗解,模样乖巧中带着莫名的撩人。
幼宁有点儿纠结要继续“欺负”下去还是不捉弄了,因为这人现在的模样真的太难得了,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她最终决定暂时抛下良心,那是什么?能有现在的十三哥哥好玩儿吗?
在下达了一连串指令而对方都照做后,幼宁玩儿上了瘾,开始扫视屋内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她显然低估了燕归本性,就算现在的他真的醉了,这种性格也是他特意在幼宁面前表现出来的罢了,不过都是为了哄她开心。
为了幼宁他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做,仅仅是醉酒时卖一次蠢又如何呢。
眸中映入幼宁闪着星光的眼眸,本就醉了大半的燕归酣意更深,想要醉入其中,不复醒来。
这么好的宝贝,缘何被他所拥有,他何其有幸?
恍然间,燕归想明白了什么。
世上的珍爱之物并非只有独占她才能感到快乐。若她钟爱雨露,便为她搭建桥亭;若她喜爱风雪,便为她遮挡冰寒;若她注定要拥有和享受那么多人的爱,便只需做她身旁最长久和令她瞩目的那位,只要她的目光能一直为自己而停留,那便够了。
真正的珍视与爱护,是爱她所爱,思她所想,而非偏执与一味的占有。
他原本所一直奢求的,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爱,也已得到了,何必非要强求唯一呢?
她并非自己,他天生命途多舛,以致心性凉薄至此,才会对她那般渴求。她却是自幼在鲜花团簇与众人的爱护下成长,如果她真的如自己所想,从此眼中只有自己再无他人他物,这样的幼幼,就不会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小姑娘。
固执的只有自己就够了,他可以眼中只有她,但她的眼中却可以有高山长河、碧空万里。
因为,世间万物,他已从她的眼中领略。
“幼幼。”燕归望着她,几乎是痴痴道。
“嗯?”幼宁没有看他,无从领会燕归此刻心潮澎湃,她正在给他梳发。
燕归的发长而黑,粗而硬,一如人,梳起来顺倒挺顺,但真正手摸上去,有些扎。
她细细从发根梳到发尾,动作越发轻柔,被握住手腕时还温声软语道:“烦烦,怎么啦?”
“想要你。”一句话简单直接,燕归深深看着她,“可以吗?”
可以吗?两人早已是夫妻,本无需问这种话。他问了,就仿佛饱含着无数温柔。
幼宁没有答话,杏眸潋滟,盈盈望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眸。
尽在不言中。
第111章
杏雨摇枝, 春意正浓,杏儿搓着手来回走动,眼珠无意识随着廊下雨珠转悠,时而踮脚眺望门外, 扑鼻花香亦无法引去她思绪。
那位怎么还没到呢?
那夜世子与陛下同醉,娘娘已经连续睡了三日,其中有毒性蔓延的原因,亦是陛下的吩咐, 让明太医给娘娘下了药。
陛下从明太医那儿得知了救治娘娘的两种法子, 又从游公子那儿知晓了其中一种的具体过程, 现今已寻到了合适人选, 派了御前侍卫去接人,现今正在途中。
杏儿觉得这救人的法子真是古怪至极,得是女子不说, 指定了生辰八字,还非得是处子。
杏儿不是太医,对医术无从了解,太医和游公子都如此说, 她这种念头也就转瞬即逝,如今只期盼那人快到。明太医说过,药量不能过大,最多只能五日, 等娘娘再次醒来, 不解毒怕是从此难以安睡。
“……你怎么还在这儿?”石喜匆匆而过, 瞥见杏儿身影便问了句,“娘娘那儿时刻得有人伺候着。”
“有两个小丫头呢。”杏儿扯住他袖口,“能救娘娘的人还有多久到?这都第三日了,你跟着陛下可有听过消息?”
石喜所知比杏儿多,但他不知当讲不当讲,杏儿瞧出他脸色,纳闷道:“我不过问这么一句,你怎么如此心虚?”
约莫女子思考起来角度清奇,杏儿想了想,“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石喜无奈,“就我整日跟着陛下,能做什么?你也不必一直待着,半个时辰后那人就到了,娘娘也快醒了,该准备的都去备着吧。”
“……喔。”杏儿依言去备了主子最爱的吃食和换洗的衣裳,思来想去都觉得石喜当时神色不对,却不知其所以然。
半个时辰转瞬即过,杏儿嘀咕着纳闷的话儿出小院,迎面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未抬首先得了声呵斥,“走路也不好好瞧着,冲撞了贵人我看你如何是好!”
杏儿惊愕,自她伺候娘娘起,不知多久没人对她这么不客气了。
她倒没什么恼,唯余惊讶,便抬眼瞟了瞟,“……纪姑娘?!”
这位脸色苍白,几乎要迎风飘摇的病美人,可不就是纪琅华。
“杏儿姑娘,许久不见。我来江南休养,听说娘娘在此,便来看看她。”
确实许久不见,纪琅华脸色相比上次更差了不少,杏儿知道此人命不久矣,此时也不由为方才的莽撞心虚,福身轻声回道:“纪姑娘,方才奴婢没留神冲撞了您,还望纪姑娘原谅。不过娘娘此时正在病中,不便见外客,免得给您过了病气,您看要不改日再来?”
分明是怕纪琅华过了病气给仍在虚弱中的幼宁,杏儿话却说得漂亮。
纪琅华心知她的思虑,只含笑看她,“杏儿多虑了,若不是陛下允许,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进来?”
陛下?杏儿愣怔中不知不觉让开了身子,看着纪琅华入内,临擦肩那贴身婢女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似是气她最初的一撞。
杏儿没将那婢女的敌视放在心上,毕竟纪姑娘身子骨摆在那儿,若是主子虚弱的时候有人冲撞了她,自己也会如此。
可是,纪姑娘如此作态,难道是已经知道了娘娘的毒,陛下说的吗?杏儿生出担忧,这件事可是瞒着大部分人,而京城的那些人还当娘娘是有孕心情不好,所以陛下陪娘娘来南城散心养胎了呢。
纪琅华还未入房,腥意逼上胸腔,她闭眼扶住门框晃了晃,婢女忙搀着她,弱弱唤道:“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先歇会儿换洗一番再来吧,如此见皇后娘娘也是不妥。”
“你退下。”纪琅华并不看她,挥开婢女。
她的身体自己了解,就算不做什么,也没几个月了。
在京中闲待月余,恰巧得知陛下在寻人,说实话让她松了口气,差点以为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来得及做自己就要去了。
能用这本就不该存在的命去换得幼宁康复、换给大周一个正常的帝王,值了。
婢女气主子不珍重自己,幽怨飘去一眼,静静候在门外。
入室,少女安然躺在榻上,面容恬静,唇角微翘,仿佛只是在做一场美梦。
纪琅华目光微恍,她早知幼宁生得美,是一种极为干净的漂亮,明亮柔软的眼神总会让人感到天真温和,轻易就能获得他人好感。数月不见,幼宁面容却多了几分娇艳,还是那个眉眼,隐隐的惑人感却让人无由得面红耳赤,连同为女子的她都觉得这个睡美人着实迷人得紧。
这种药还真是可怕,纪琅华心中道了声,但是这附带的药效也当真是无数女子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