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身上传出来的气息,真真确确是属于人类独有的味道,蜈蚣精真要怀疑这是某个妖怪大佬故意在耍自己玩。
比妖怪还要诡谲华美的人类女子悠然笑道:“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名字是最短的咒。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呢?嗯?”
当即,蜈蚣精剩下的小半截身子一僵,冷汗都出来了,就这样他还不敢表露太明显,生怕这可怕的女人看出了什么。不对,应该说她早就看穿了自己吧……
果然,女人再次笑了一声,嗓音却瞬间转冷:“山贼到底准备做什么?”
这时候,四周的喊杀声已经离这处院落越来越近,火把闪烁的光芒也越来越耀眼。
隐隐绰绰的火光将周围废墟的影子拉长,投射到地面上的黑影不断摇晃,连带着女人脸上的阴影也不停此消彼长,幽幽晃动。
蜈蚣精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山贼首领的计划全都交待了。
不出白兰意料,那群山贼的目标正是近日刚继任的人见阴刀。
说是山贼,倒不如说是某些颇具野心人手中的刀。
当主人家无法压制住家臣时,反过来,家臣就会将武器对准自己的主上,如今各地城池早已自立为王,曾经所谓的天家正统已经荡然无存,君与臣的界限远没有五百年前平安时代那么分明。
白兰不再管那只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妖怪,捧起怀中的小猫,举到自己面前,笑眯眯问他:“斑先生,我们去救那个阴刀殿下怎么样?”
宇智波斑一愣,没想到她还会跟自己商量,按照白兰原来的风格可是什么事都是自己先做了,等到被发现才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这次怎么这么主动?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女人笑眯眯地抱着他上下掂了掂:“因为你可是我重要的同伴呀,斑先生~”
掂完之后,右手食指还顺便绕过黑猫的右爪,挠了挠它的下巴。
于是,宇智波斑一瞬间了悟了……自己这还是沾了这具幼猫身体的光……
所以说,白兰竟然这么喜欢小猫?这个认知真是挺超出斑的预料。
一时间,倒是变成这幅孱弱模样的郁闷倒是稍稍散了开,紧皱的小眉头也微微松了松,灿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愉悦。
宇智波斑张开嘴:“喵——”
糟了!又没控制住猫的本能……
“哎呀,真可……帅气呀!”话硬生生在白兰嘴里拐了个弯。她重新将小猫搂在怀里,转身朝院外走去。
她身后的蜈蚣妖则趴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连两颗硕大眼珠中的红光都黯淡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那女人真的离开后,蜈蚣妖的两只颚钳才动了动,眼中红光重新亮起,只是比起先前宛如灯笼似的亮度,现在就是几欲熄灭的微弱篝火。
尽管如此,妖怪天生的顽强生命力还是让蜈蚣精恢复了力气,一点一点从原地爬进了废墟外的黑暗中。
白兰并不知晓身后那只妖怪活着逃走了,或者说,她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一边按照宇智波斑的指示往城中主院走去,一边随手处理掉迎面撞上的山贼,顺便还从某个死去侍女的脚上扒了双木屐。
本来她是想用太刀的,无奈从来没学过这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最后还是很嫌弃地从一具武士的尸体上扒下来一把小短刀,挥了挥——
短刀刀刃破空,发出嗖嗖的响声,轻轻松松便割断了一个山贼的喉咙,白兰这才勉强用了起来。
宇智波斑被她一手抱在怀里,看着她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侧身闪开迎面山贼的斧头,另一只手顺势一甩——
寒光闪过,鲜血四溅中,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他不由点了点头:“不错。”
看手法是使用苦无的方式,还是他们宇智波一族专用的特殊握持法。前宇智波族族长顿感欣慰,发现就算过了一个世界,白兰还能记得怎么用,忍不住在心里给留在家乡的宇智波结衣记上一笔功劳。
白兰也觉得当初那位结衣老师教得好,甩掉短刀上的血迹,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进:“虽然好用,但是近身战还是短了些。”要是她什么时候能学会使用太刀就好了。
宇智波斑没听出她的画外音,自得片刻后,转而想起另一件事:“为何要去救那个城主?”
顿了顿,浑身漆黑的小猫眯起金色的猫瞳,毛茸茸的猫脸居然成功摆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可没那么好心。”
看来斑先生多多少少也有点了解她了呢。
白兰咯咯一笑,侧身一转,躲开一把薙刀,右手在身后一抹,便卸下一条握着薙刀的胳膊。
山贼的哀嚎声中,她转身补上一刀。
嚎叫戛然而止,白兰也停下了脚步,望着不远处人影闪动的宽阔院落:“因为很有趣啊。”
“……有趣?”
“帮助势单力薄的城主,让他重新夺回权力,反败为胜不是挺有趣的吗?尤其是到那时那群家臣脸上会出现的表情……想想就觉得开心呢。”
现在他们站立的地方已经没有山贼了,留在主院外留守的人已经被白兰轻描淡写间做掉,剩下的只有那群在院中围攻城主及城主卫兵的山贼主力。
宇智波斑发现自己又看不懂白兰了。他艰难地仰起头,望着头顶女子精巧的下颌提醒道:“再不抓紧时间进去,你要帮助的人就死了。”
“嘛,不急,死了再重新去找一个差不多的城主呗。现在这个时代啊,公卿贵族少,城主可不少。”白兰掂了掂右手的短刀,挽了个刀花。锐利的刀刃反射出一线火光,照耀进她的眼瞳中,泛起一片奇异的色彩。
那片色彩中,清晰倒映出一个青年的影子。
海藻般漆黑的长发,苍白的皮肤,蓝色的常服,正是见过一面的人见阴刀。
此时,这位阴刀殿下正手持一把长刀,被几名忠心耿耿的武士护在中间,而在这几个人外,则包围着至少有十几个人的山贼。
倒是没有妖怪,听着耳边稀稀落落、远远近近的哀嚎,大概是在别的地方享用“美食”吧。
人见阴刀也能听见那些惨叫。那些属于他子民的惨叫,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近乎白纸般毫无血色。他抿紧同样素色的嘴唇,向来温和的眼神在看向山贼首领时,溅起凌厉的光芒。
然而这光芒对上杀人如麻的山贼首领却不痛不痒。
这近乎两米高的壮汉彭地一下将手中石锤砸下,双手交叠放在锤柄上,得意洋洋地欣赏面前这小白脸城主的脸色:“真想不到,这就是人见城的新城主?怎么长得跟个娘们一样。”
首领身边的手下听老大如此奚落对手,连忙附声应和,接二连三地开起有色笑话,说着说着竟还攀比起来。
这个说人见城新城主比花街的女人还漂亮。
另一个就说比女人还白,还要弱不禁风。
听得人见阴刀身边仅存的卫兵个个脸色充血,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些侮辱主人的败类砍成碎片。可他们也清楚,一旦自己真冲出去,那就中了山贼们的诡计。对方人数众多,自己这边连上阴刀殿下也只有四个人,若是分开,那就是瞬间被杀,如今之计,唯有继续防守,等待家老们派来的救援。
似乎看出这些武士在想什么,山贼首领冷冷一笑,抬起左手。
随着他手臂的抬起,其他山贼的叫嚣声瞬间消失,无形中展露了这支队伍纪律的彪悍。
阴刀微微拧起眉,心中早就存在的那点怀疑再次翻了上来:这么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队伍……真的是普通山贼吗?可如果对方不是山贼,那又是谁派来的?
一个个对应的面孔从年轻城主的眼前闪过,一个个名字几欲从喉咙里冒出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人见阴刀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刀柄,几乎能感觉到掌心的冷汗不断被刀柄上缠着的布料吸走,随后又继续冒出。
望着山贼首领脸上的笑容,他知道,今晚……大概是不会有援兵了。
“你们还在等援兵吗?”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山贼首领咧开嘴笑了起来,层次不齐的暗黄色牙齿仿佛野兽的獠牙,张开时喷出腥臭的冷风,“没有援兵了。你们就跟你们的殿下一起死在这里吧!”
“上!”石锤挥起,掀起一阵刺骨的冷风,十几个山贼瞬间扑了上来,如同等待已久的豺狼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他们的猎物。
阴刀身边仅剩的三个武士,也算是经过层层厮杀精选出来的,个个人高马大,武艺高强。
但再厉害,在面对比己方多了近五倍的人数还是无可奈何。
犹如被蚁群蚕食的大象,乱刀长枪中,三名武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最后武士是站着死去的,死前左腹插了一把刀,胸口有一只箭,左臂只剩下半截,眼睛也瞎了一只。就是这样,他还满嘴含着鲜血,冲人见阴刀大叫:“殿下!快走!”
啪的一声细响,这位死后也以刀驻地伫立着的汉子,被一只巨大的石锤锤烂了脑袋,红色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四处飞溅,一块碎骨头划过阴刀的脸颊,让他苍白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血痕。
山贼首领呸地唾了一口,不满地望着那具被他捶碎了脑袋,仍然站立的尸体。
抬脚一踹,身着铠甲的无头武士缓缓倒下,他左腹上插着的太刀应声掉落,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被这响声震动,人见阴刀如梦初醒,视线从手下的尸体上缓缓抬起,那双温润的黑眸似乎泛起了血色。
而他这幅模样,显然很好地娱乐到了山贼,尤其是那小山一样的首领,拿着半人高的石锤哈哈大笑起来:“听到没有,他让你快走!殿下快走哈哈哈哈!你还跑得动吗?!娘们唧唧的阴刀殿下!”
周围的山贼一同哄笑起来,闪耀的火把中,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投映到地面上,影影幢幢,如同恶鬼般向阴刀发出嘲笑。
手下临死前的呐喊和山贼首领的嘲讽混在了一起,像是漩涡般,旋转,融合,在阴刀面前飞快转动,让他头晕目眩,口舌发干,手脚发软,心跳如擂鼓——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病发了!
人见阴刀狠狠咬了口舌头,晃了晃脑袋想要遮掩过去,然而他愈发缥缈透明的脸色,轻轻颤抖的身体,额头豆大的冷汗都暴露了他的身体状况。
山贼们笑得更大声了,这是捕食者在看到猎物无力又拼命挣扎时的讽笑。
山贼首领更是拖着石锤一步一步向苍白的贵公子走来,眼神中甚至透出了一股怜悯:“乖乖站着别动,老子让你死得容易点。”
人见阴刀咬得更狠,四肢却越发软得厉害,当他的口中终于泛起一股铁锈味时,他手中的长刀也应声而落。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绝望,也从未有一刻如此憎恨这幅身子。
这幅羸弱的,不堪一击的身子。
这幅永远在拖他后退的身子。
这幅,让他甚至被自己敌人同情的破败身子!
过往父亲的遗憾叹息,过往医官的怜悯目光,还有那些从小到大伴随着阴刀长大的声音一起涌到了他的眼前,塞满他的耳朵:
“我可怜的儿子啊……”
“真是遗憾……这么年轻就要……”
“抱歉,殿下,您的身子已无药可治。”
“阴刀殿下那么好,那么聪明,身子却……”
“活不过三十岁……”
“人见城……不能交给一个随时毙命的……”
“殿下您就休息一会儿吧,反正您……”
无数人的面孔,无数句话全都卷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在那漩涡中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臂将人见阴刀死死抓住,拖着他,将他拉扯向那无光的黑色漩涡中心。
巨大的石锤扬起,掀起一股冷风,山贼首领眼露怜悯,笑容狰狞,人见阴刀浑身抖如筛糠,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正被那无数的手指抓住,一点一点拖向漆黑的深渊。
而就在这时,一阵女子的轻笑如惊雷般在他耳边响起,一点银光突然从上方直射而入,照亮了周围无尽的黑暗。
阴刀猛地睁大眼,视线中,鲜血飞溅,山贼首领满是狞笑的脸孔被人一刀,切成了两半。
第51章 不科学的战国(三)
似曾相识的画面再次出现, 红的白色的液体混在一起, 四处飞溅。
只是不同的是, 刚才让人见阴刀打心底发冷的色彩此时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让他硬是咬着牙,颤着腿, 以刀伫地,稳住了身子。
一个长相异美, 如同狐妖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山贼首领背后, 谁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挥刀砍掉比她高了半个身子的山贼首领。总之,众人所见的事实里,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杀了一个人,还是以极端血腥残忍的方式。
残酷的杀戮手段,和她消瘦异美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大的反差,反倒让人更加战栗。
女人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单衣,连羽织都未披, 一头闪着银光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若是忽略她左手上的短刀,端看她这身打扮和怀里的黑猫, 简直像个娇弱的贵族小姐半夜惊醒,惶惶中不知所措只能抱着自己的宠物到处乱走, 找人寻求安慰。
当然这只是假设。
实际上这位出来寻求安慰的娇小姐,方才一刀劈断了一个人的头颅。
望着女人精致的五官, 尤其是那双细长勾人的眼眸,人见阴刀恍惚了一瞬,随后才认出来这是自己之前发善心救下来的姑娘。
由于自小身体不好,阴刀的父母亲便教导他要与人为善,随时帮助别人以便积福修德,期望佛祖能保佑他的身体逐渐健康起来。
虽然身体状况一直不见好,这个习惯却是慢慢培养了起来,小到一只麻雀,大到一位难民,所有在人见阴刀能力范围的人,他能帮全都帮了,面前这位姑娘也不例外。
也正因为此,人见阴刀现在还站在这里,还活着……大概父亲母亲的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他那些积累的福德终于有了显灵的一天。
见对面的公子哥只是怔怔盯着自己,眼神发直,白兰心中不由泛起嘀咕,怀疑他是被自己这手暴力行径吓傻了。帮一个势弱的城主夺权是有趣,帮一个势弱的傻子群主夺权那叫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