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他们还活着,白兰便知道斑先生没有动真格。
她一走上前,宇智波斑便从山贼身上跳了下来,漫不经心走到她脚边,柔软的尾巴轻轻扫过白兰赤|裸的脚踝。细软的皮毛滑过皮肤,让白兰想起小猫抱在怀里暖烘烘的手感,当即弯下腰将斑先生抱在怀中,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忽略掉怀中瞬间僵硬的猫形手炉,白兰看向小野虎太郎,满是歉意地笑了笑:“真是对不住,我的伙伴性子向来不太好,伤到了贵城武士。”
小野虎太郎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同样假惺惺地笑了,使了个眼色丢给那群武士,让他们赶紧把那个山贼拖下去。
没想到却被人见阴刀拦住了。
自小野虎太郎出现后,莫名没什么存在感的青年此时冷不丁出声,让小野虎太郎和那群武士都是一怔,尤其是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带下去,就在这儿找个房间看住他。”
小野虎太郎眉头一皱不赞同道:“不行!内城是殿下生活起居的地方,岂能让这等野人玷污!”
他本以为这样说,阴刀就会让步。或者说,小野虎太郎已经习惯了自己无论要求什么,阴刀都会答应自己。
然而这一次,出乎他的预料,向来温和的青年板着脸,直直看向拖住山贼的两名武士:“就在这里,找个房间关起来。”
他居然直接越过来小野虎太郎,向武士下令?!
直到这时,小野虎太郎的脸色才真正难看起来。
第52章 不科学的战国(四)
两名武士面面相觑, 站在原地为难, 只能瞟一眼阴刀再瞟一眼小野虎太郎, 瞥一眼阴刀再瞟一眼小野……
就在这左右僵持的当口, 白兰冷不丁笑了一声。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不合时宜的笑声吸引过来,她才不紧不慢感慨:“真是奇怪, 还有武士连自己主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些武士都是属于人见城的家兵,换句话说, 他们明面上的主人都是人见阴刀。
白兰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说这群武士不听从人见阴刀的话, 而实际上,在场的人精都知道她在暗指什么。
至少她一说完,小野虎太郎就朝那两名还在犹豫的武士大吼:“没听见阴刀殿下的话吗?!还不快去!”
望着两名武士急匆匆远去的背影,阴刀的眼神又沉了沉。他目光一转,落在站在旁边匆匆赶来,犹在发抖的侍女身上:“美咲, 麻烦你跟去看住那山贼,别让他死了。”
侍女美咲一愣,抬眼接触到阴刀的目光时, 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表情也从惊惧不定变得坚定起来。最后她冲人见阴刀俯身行礼:“请殿下放心!美咲定会看紧!美咲还活着,那贼人就一定还活着!”
不得不说, 这名侍女对阴刀真的是忠心耿耿,不但一口应下, 还拿自己的性命做保证。
如此一来,阴刀从刚才为止都一直冰封的神情, 也不由融化了几分,望着她,目光融融,冲她轻轻一颔首:“拜托你了。”
相较之下,小野虎太郎的表情就更加晦涩了。
他阴冷地盯了眼侍女远去的背影,目光一收回却发现阴刀在望着自己,心下一惊,连忙挂上惯常的笑容,十分关切地询问:“殿下今晚受了如此大的惊吓,病没有复发吧?身体还撑得住吗?不如殿下去休息,剩下善后的事交给老夫,老夫定将所有事料理妥当。”
人见阴刀的脸色越发苍白,高瘦的身形被宽大厚重的衣物压着,仿佛一只被沉重石头压住翅膀的鹰,无论如何扬起脖子振翅欲飞,最终还是被死死压回原处,动弹不得。
其他的武士对此已经见惯不惊,若是刚才这位少城主越过小野大人下令让他们对他高看了一分,多了一份敬畏,那么此时,这份敬畏又在这苍白的脸色下消失得荡然无存。
人见城里所有人都知道阴刀殿下从小就身体不好,甚至被医官断言活不过三十岁,就连老城主都放弃治疗殿下身体,只希望他赶紧娶妻生子产下人见家下一代。这样一个虚弱到随时会死去的主人,叫这些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武士们如何驯服,如何敬畏。
倒不如跟着小野大人。毕竟阴刀殿下随时都会故去,小野大人却一定会屹立不倒。
现场的气氛再次微妙的改变了。
白兰笑盈盈地瞥了眼人见阴刀,不知道这位贵族青年有没有看出来。
阴刀面沉如水,先是摇了摇头:“我身体尚可。”
不等小野虎太郎闻声变色,他又续道:“城中诸多侍卫侍女受伤,还需小野叔叔派人救治,另外内城城墙先前被攻破,也要劳烦小野叔叔派人去修补好。此外还有统计外城城民损失,明日报给我。”
“那您……”
“我与修行者大人再去巡视一番,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刚刚脸色转晴的小野虎太郎再次为难起来:“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能冒这种风险,不如老夫派一些得力干将跟随修行者大人巡逻一番好了。”
阴刀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光是我刚才提到的三件事,已经需要大量人手了,正因为我是城主,这种时候才需要以身作则。”
这样一来,小野虎太郎便不好再说些什么,经过一番商议,最后他拨了十二名最精干的武士给阴刀以防万一。
其实哪还有什么漏网之鱼,基本会跑的全都跑了,没有跑的大部分都死于白兰之手,剩下一小部分则被城中原本的守卫杀死。
一路走来,火把闪耀,灯火通明,整个人见城中都被彻底惊醒,家家户户点起蜡烛煤油,将半个夜空都照亮。
同样照亮了满地的尸体和狼藉。
整齐的围墙被破开,树木拦腰折断,更惨的是守卫和侍女,不少人还在睡梦中尚未醒来就被山贼一刀结果,一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好不到哪去,这人少了只手掌,那人的腿被妖怪咬断,还有人连身子都缺了小半,眼见着进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伤者太多,医官太少,尽管重伤患者是被首先医治的,但还是有些人等不及便会死去。
越是看得多,阴刀刚刚好转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及至巡视一圈完毕,他脸似白纸,眼如墨丸,宽大的袖摆被手指抓出了几道深深地痕迹。
人见城的内城较城中其他区域更高,其中最中心的位置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就是阴刀的院落,现在他们就站在这里,俯瞰下面星星点点的灯火。
十二名小野虎太郎留下的武士,其中十名都被阴刀留下派去帮助伤患,只有最后两个人怎么说也不肯离开阴刀,只好让他们站在不远不近处。
白兰已经看出来阴刀故意支开别人,想找自己单独谈话。她抬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怀里安静的斑猫,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黑发青年。
换在平时,她大概还会故意拖延一会儿,看他急得不行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焦急模样取个乐,但她现在困了。
所以,不等阴刀酝酿好感情,打好腹稿,就见那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的银发姑娘扭头冲他一笑:“没问题,我答应了。”
“???”
阴刀呆了呆,差点以为自己刚才一走神,不小心已经说了出去。直到对上白兰的带笑的目光,才能肯定自己没有。
他抿了抿嘴,转眼看向下方鱼鳞似的屋顶:“为什么?”
为什么问也不问就答应帮他?难道她早就猜到自己在想什么?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哪有人能知道别人心中所想的,就算是妖怪也不能吧……
“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殿下和那位家臣的相处,让我想起了我的城池。”白兰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根柔软又坚韧的蜘蛛丝,轻轻扯动人的心绪。
阴刀这才想起来美咲曾经告诉自己,有关这位小姐的身世:“您的城池……”
白兰垂下眼帘,落寞一笑,优美的侧脸和银色的长发如一朵开在寂静深夜的洁白昙花:“最坚固的堡垒永远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正是因为我见过城主与家臣反目会造成什么后果,我才愿意帮助您。”
她抬起眼,透亮的瞳孔迷人又诚恳:“阴刀殿下,信不信在你,但是我是真心想要帮助您。”
“原来……”原来如此。
心中的困惑有了答案,笼罩在月亮前的乌云散开,人见阴刀终于明白过来。
虽然白兰说得语嫣未详,但阴刀已然能大致推测出她所经历的事。按照美咲所说,白兰出身高贵,而在阴刀看来,她肤色白皙,指尖圆润的确不假,但却诡异的会使短刀,还会用一种特别的阴阳术符咒,再加上她自己的坦白,种种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无疑表明白兰曾出身高贵,后来遭逢大变,不得不独自外出谋生。由于会退治妖怪,幸而不用做那些粗活,只是看她这张白皙精致的脸孔,恐怕她独自一人的时间也不长。
而她遭遇的大变,正是眼下阴刀面对的难题。小野虎太郎是他父亲留下来,帮助他的家老,也是看着阴刀长大的一位长辈,这样特殊的身份,让过去的阴刀不想和小野叔叔争什么。只是……小野太过了……
再照样下去,阴刀本人倒没什么,受苦的会是人见城的子民。
这是阴刀,作为一名城主绝对不愿看到的。
一面思考着,人见阴刀的眼神便产生了变化。
见此,白兰又推了一把,轻声道:“看来殿下暂时相信了我,那么就恕我直言,小野大人再继续这样不顾一切地与殿下争夺,怕是会重蹈我家乡的覆辙。”
苍白文弱的的贵公子,那双墨丸似的瞳孔里顿时多了一把火。
他抬起眼,定定注视着白兰,沉声道:“您在今晚已经救了人见城,我当然相信您。只是阴刀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成了。
白兰在心里对自己说,面容一肃:“殿下请说。”
“您的家乡既已毁灭,阴刀就斗胆邀请您将人见城作为您的家,不知您是否愿意?”
望着人见阴刀不自觉紧张的黑瞳,白兰微微一笑:“如君所愿。”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回答阴刀,却比第一次更加让他欣喜若狂。
高悬的心脏突然落回到地面上,脚踏实地的安稳感让阴刀不自觉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欢迎加入人见城。”
那双紫色的细长眼睛,冲他眨了眨,白色的睫毛如初雪堆积,又似白蝶的蝶翼上下颤了颤:“以后,我便是您的刀刃,您心之所向便是我剑指的方向。我的殿下。”
在这一刻,人见阴刀的心再次陡然加速起来。
结果,第二天这位说着要成为阴刀刀刃的女子,一直睡到了中午还没醒。
听到侍女来报时,一夜未睡的年轻城主满脸无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宽容地叹了口气:“罢了,就让她继续睡吧,等她醒了再来通知我。”
侍女是昨日被白兰救下中的一员,经过昨天惊心动魄的那一夜,她彻底成了白兰的迷妹,被阴刀指去服侍白兰时,不但没有半点不愿,反而眼睛放光,迫不及待。
现在人见城内城里跟她处于同一状态的侍女不在少数。现在阴刀一在院中露面,就被她们竞相追问昨夜那位银发的修行者大人去哪了,她们要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其中不少侍女还脸蛋红扑扑的表示,一定要当面感谢那位大人才能展现她们的诚意。
阴刀因着和善,被她们缠得差点迈不开步子,只能连忙指出白兰暂住的院落,让她们自行去找人。
等侍女们呼啦啦走开后,小野虎太郎又派人来寻阴刀,向他汇报城中的诸多情况。
小野虎太郎和他的心腹手下们同样一夜未睡。救助伤员,修补城墙,统计损失,这三项任务被阴刀一下交给了他,在高兴的同时压力也骤增,紧张忙碌了一晚上下来,等再见到阴刀,这位胖乎乎中年男人一下老了十多岁。
就这样,在阴刀出现后,小野虎太郎还是打起精神,朗声用中气十足的声音汇报自己的成果。
让他失望的是,经过这次袭击的洗礼,阴刀似乎沉稳了许多,默不作声听自己说完,全程都没什么表情,让小野琢磨不透坐在上首的青年心思。
直到口干舌燥地全部讲完,人见阴刀才意思意思地夸赞一句:“辛苦小野叔叔了。”
在这之后,什么话都没了。
小野虎太郎险些没绷住自己和蔼可亲与人为善的人设,忍了忍,压下没得到实质奖励而爆发的怒火,笑眯眯询问阴刀:“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阴刀这才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坐在小野虎太郎身后的其他家臣:“诸位辛苦了,忙碌了一夜,就先回去休息一番。明日去城粮奉行那里,每人领取二十石粮食。”
家臣们互相对了一个眼色,有志一同地忽视掉前面的小野虎太郎,面带喜色地向阴刀行礼感谢,然后纷纷告退。
很快,整个房间里只剩下阴刀和小野虎太郎面对面跪坐着。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小野虎太郎从来没在阴刀这儿得到这种对待,一时间气得半死,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冷着一张圆脸僵坐在原地。
最后还是阴刀先服软,从坐垫上站起身,走下来盘膝坐在小野虎太郎面前,苦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了,小野叔叔,您还要继续生阴刀的气吗?”
小野虎太郎微微一窒,立刻反应过来,垂下头诚惶诚恐回答:“殿下在胡说些什么?!老夫怎么会生殿下的气?”
“小野叔叔为阴刀的命令奔波了一夜,到现在还没休息,结果阴刀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反而犒劳其他人……就这样,小野叔叔还不生气吗?”人见阴刀似乎在说给小野虎太郎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若阴刀是小野叔叔,一定会介意的。”
小野虎太郎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从小看到大的小孩这么会说话,忍不住抬眼仔仔细细盯了他几眼,确定他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还是那张苍白的脸孔,那双点漆似的黑瞳,就连那副碍人眼的温吞神情都一沉不变。人见阴刀不避不让地回视小野虎太郎,目光真挚:“小野叔叔真的生气了吗?”
小野虎太郎目光一动,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无奈:“你这傻孩子,老夫怎么会生你的气。你是老夫望着长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像老夫的孩子一样。为人父母又怎么会因为子女没有给他们赏赐就生气,老夫只是担心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