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要这样。至少，我不要你站在跟我对立的局面。”李润龙且说且退，摇着头，似乎和周濡敌对是他唯一不能忍受的事情。
“可是你必须这么做！”周濡吼道。
“周濡！”蓝颜儿走到他面前，“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濡黯淡的眼神看着她，他可以说，我是因为你吗？不，他不会了。
蓝颜儿看着他，用眼睛告诉他，放手，她跟他走。
可是周濡的眼睛却无情地告诉她，一切都太迟了，他不需要她这么做了，因为，他终于都知道，她爱的是谁！
他成全她。
“王，还等什么？拿出你的虎符，召集这里的人吧，你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隆玥抱过孩子，对李润龙说。
李润龙沉默地看着渐渐亮起来了的村庄，过来一会儿，才道：“他们本和我毫无瓜葛，我又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要他们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呢？”
“王！您今天说这话不是显得可笑么？您的江山是怎么得来的，难道血没有流，骨没有堆成山？”隆玥毫不在意地揭穿这虚伪的价值说道。
李润龙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突然觉得隆玥说得才是道理，可是，他却不想这样做，其他，都是借口。
他已经杀过太多人，与太多人为敌，现在，他不想和周濡为敌。如果周濡逼他，他宁愿选择投降。
在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多年前的感动，曾经心里的承诺，又都回来了。被血蒙蔽的心被这山间的清新洗涤了。
李润龙突然明白，这些年，他不但踏着无数的尸骨才走上王位，他也辜负了许多人，亏欠了许多人，而这些人，有些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仅剩下的，他希望，他能在余生好好珍惜。
这一瞬间的顿悟，人生已经走到了另一个境界——其实，人生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第116章 曲终人散南钟鸣
这时，从村里走来一支整齐的队伍，队伍后面跟着村里的妇孺老人，史丹三两步走上前来，躬身道：“史丹率兵前来听令！”
李润龙看着这些重新穿上军服的村民们，心里一阵感动。他们才是信守诺言的诚信之人。
李润龙掏出虎符，道：“你们的承诺是跟它定的，如今，我不要它罢！”说着，李润龙把虎符高高抛向远处那漆黑无际之处。众人都惊愕不已。
“你们回去吧，这里不会有战争，我不会要你们无缘无故为我牺牲。”李润龙道。
“王！虽然我等不知其中缘由，但是王既然拥有虎符，又来得此处，彼此敬重，即使没有了那信物，我等依然在此听候调遣，不遗余力！”
“好！也不枉我一番心血了！”隆玥叫道，“王！你还犹豫什么，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周濡！你针对的是我，其他人无关，今天，你要我如何都可以，只是这些人一个都不许动……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李润龙向周濡道。
周濡冷笑了一下，说：“他们在我眼里，算什么！只是，既然你说，你如何都可以，今天，我给你一个结果怎样？”周濡的眼里有了杀气。
“濡哥哥！”蓝颜儿惊道，“你不是这样的！”说着蓝颜儿站在李润龙身前，告诉周濡，不能对李润龙怎么样。
周濡更是冷笑。
李润龙却轻轻把蓝颜儿拉到一旁，自己走到周濡面前，周濡看着他，曾经的那些岁月，像一阵风沙，从耳边呼啸而过，然后烟消云散。
冰冷的剑，已经出鞘。
寒气一出，蓝颜儿已经知道是青龙剑，看来周濡是早计划好的，用她的剑，来浸李润龙的血。
“不要！”蓝颜儿正要扑过去，可身边的隆玥却一把把怀里的孩子抛给了她，当她伸手接住时，隆玥已经飞身扑到了李润龙的身边……
可是，那明明指向李润龙的剑锋，在隆玥扑过来时，已经凌厉地一偏，直直刺进了隆玥的身体。
周濡的目标，不是李润龙。
啊！
隆玥□□一声，倒在李润龙身边，李润龙难以置信地看着隆玥的身体被鲜血染了。
“这个结果，才是我想要的。”周濡看着滴着血的剑，冷酷无比。
蓝颜儿的心一热，然后又冰冷无比。
这才是我想要的。
这才是我想要的。
这句话嗡嗡作响，原来他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他绕这么大的弯也不过是要完成当初的承诺。“周濡……你……其实不必这样……”蓝颜儿软绵绵道。
周濡这时才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然后想笑一下，却不能笑了。周濡把剑和那一个沉重的面具抛到蓝颜儿脚下，哐当作响，蓝颜儿跌坐在地，突然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泪和血，融合了。
可还是红得可怕。
“王！还有什么需要下臣效劳的？臣——万死不辞！”周濡对呆呆的抱着隆玥身体的李润龙道。
“你做得已经太多了！”李润龙喃喃道。
“下臣等候吾王回宫！”周濡的脸在抽搐。
隆玥笑了一下，伤口咕噜噜地冒着血。
“王，这……好像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很好……很好……”隆玥抓着李润龙的衣服，道。
“只是，我突然很舍不得……”隆玥留下眼泪，“我突然很舍不得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我突然好舍不得！”
隆玥挣扎着，不顾身体的血不停的流，转过头去，看着蓝颜儿抱着英烈。
英烈嘤嘤地哭着，母子同心，他似乎也能感受到母亲所受的痛。
“他是我的孩子，我会爱他，照顾他，给他我能给的一切。”李润龙轻声道。
隆玥点点头，看着李润龙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
“王……你爱过吗？”她多么想直接问：王，你爱过我吗？
可是，她却，没有。
没有所指，李润龙却肯定地说：“爱过，还爱着。”
“你爱的是我，是我吗？”隆玥心里的话却是不会说出口了，爱的肯定，做再多，似乎也需要说出来，在耳朵边说出来，听见了，才能肯定，那是爱。话虽可以随风，出口即逝，可是言语也是最坚硬的承诺，说出来，会永恒。
可是深爱的人却变得怯懦，隆玥没有问，因为始终心里都有小小的一点疑惑。
李润龙在诉说，只是在心里，不会有声音，不会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听见。
“你堕下马背，掀起的尘土就已经沾染在我心，我怎么没有爱过，一直这样爱着，没有说出口，因为习惯了对爱沉默。
只要你在身边，就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现在才发现无谓的语言原来也可以代表最坚定的诺言，只是我明白得太晚，如今我说，我爱，你是不是还能明白里面的那份不能说的真情？”
“真的……很好了……”隆玥说，眼睛却看着蓝颜儿，她要蓝颜儿的一个承诺，是的，现在，她要她的敌人一个承诺。
她要她不能加害自己的孩子。
她把她的孩子托付给她了，这个活着最不能信任，临死却只能选择相信的人。
我把孩子托给你了。
蓝颜儿明白隆玥眼里的含义，这种目光，她太熟悉，惠红，还有南珠，她们在最后的时刻，都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她，是一个女人的哀求，要把人生最后的留恋托付给一个她最后信任的人。
蓝颜儿点点头，隆玥满意地闭上眼睛，撒手而去。
李润龙抱着隆玥的身体，心空了。
蓝颜儿看着李润龙，看着这一切，安静的一切，突然明白，人不过都是一样的命运，乌浩吉这样离开了，身形俱灭。如今的李润龙，也是这样灰寂地如若死去。
火光熄灭，周濡悄然退场，这里的天，也渐渐地亮了，清新不过的早晨，在曦光中熠熠生辉，没有杀戮，没有血，都覆盖了，可一切都已经结束。村民安然地生活，王，还是王。
蓝颜儿哭得没有了眼泪，众人都走开了，却又有两个人向他们走来。
“师父！”蓝颜儿叫道。
无须老人和姜司絮，披着晨雾来了。
“女儿！我的儿！”姜司絮抱过隆玥，不再疯了，悲戚地哭起来，她的女儿回来了。
一家人又团聚了。
“师父，这是为什么？”蓝颜儿不知道自己怎么说，但她知道师父会明白这一切的。
“没有为什么，以前的因，现在的果，你做的选择……你若问我为什么，我还问天为什么。”无须老人飘然道。
“如今，一切都清了。谁都不欠谁的了。”无须老人摸着他并不存在的胡须道。
“当年你父亲把一身才学授予我，我答应他的事，我做到了，你父亲也不欠你的了。”无须老人看着李润龙道。
李润龙只问：“我父亲……他尸骨何在？”
“烧化了，洒进了江海，是按照他的意思办的。”
李润龙无言。
“如今，我收了最后一点挂念去，从此，也与你们再无瓜葛。”无须老人抱起隆玥的身体，姜司絮不再哭泣，而是看了一眼蓝颜儿道：“娘走了。”
蓝颜儿听见这一声娘，心彻底崩碎了。
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惨叫道：“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丢下我！我才是你的女儿！”
可是他们头额不回地走着，蓝颜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跪倒在师父面前，喊道：“师父！你究竟说的哪一句是真的？”
无须老人叹气又叹气，才道：“当年的孩子，我真的换成了，如今，我欠你们债，能还的都还了，还不了的，我也得到惩罚了。”无须老人褪下上衣，满身的伤痕，一条条，交错着，新的，旧的，横的，竖的，就像一条条虫子，吸附着，吸着血，蚀着骨，终身难逃。
蓝颜儿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迷惘了，彻底迷惘了。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要得到什么？
蓝颜儿追问着自己的内心，当她回过神来，肃穆的大殿上，只有相国大人念诏书的声音。
“王后意图篡位，已被处决，其余党羽也减除干净，如今立蓝妃为王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
李润龙和蓝颜儿面无表情地坐在大殿上，接受着众臣的朝拜，可一切又都似乎和他们无关，那只是一个人的表演，他们，也是其中的一个配角。
王，他不做也得做，不然，死的不会仅是隆玥。
王，他不做也得做，不然，如何成全一个人完美的表演？
蓝颜儿也不能离开，因为她知道，自己不留下来陪着，这幕戏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看着周濡的嘴一张一合，此时的蓝颜儿的脑海里出现了幻觉，那是怎样的一副图景呢？
周濡的声音变得渺远，他的两鬓开始发白，脸上一道道的皱纹爬了上来。这种情景让蓝颜儿心里一阵酸楚。
从没想过和你到老，也没有想过你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如今我仿佛看见了那样的时候，心里为何涌起这样酸酸的难过以及，无法言语的感激——一不小心，你我，竟然就一辈子了！
蓝颜儿仿佛看见三人都已老态龙钟，两鬓斑白，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们三人。
老了的蓝颜儿问老了的李润龙：“这是你想要的吗？”
李润龙过了半晌，才指着一旁的周濡道：“是他一直在成全我。”
“濡哥哥，你可不可以也成全我一件事？”蓝颜儿始终都叫他濡哥哥，每一声都喊得周濡心头一颤。
周濡点点头，他的话越来越少，除非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他才会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我想回南钟山看看……然后，就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葬在那早选好了的地方，好好歇歇。”
周濡点点头，慢慢地走了……
唯有那南钟山上的鸣钟声，才是心灵最后的归宿。
可这一切都是幻觉，蓝颜儿，周濡，李润龙，都还停留在现时，正当年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他们的人生还有很多变数——就如，第二天，李润龙和周濡发现，蓝颜儿已经悄然离开了他们。
这是他们可以意料到却不能阻止的。她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属于她自己——明白了这一点，或许才是真的爱情。
走，让她走！
蓝颜儿走了，她去哪里？
还会回来吗？
对于李润龙和周濡来说，只剩下无尽的想象和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