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来。”母亲的声音依然无波,不过却多了几分倔强。
阿萝眼珠一转,连忙一个翻身爬下床,绕过了旁边守夜的丫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窗户边,把窗户纸捅开一点洞眼往里面瞅。
一看之下,便见桌上炕上摆放着一些老画,看样子有十几幅呢。从她的角度看不真切,隐约感觉上面是个男人——果然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画像了?
阿萝一下子想起,她只知道母亲画技高超,却从未见过她画的画,偶尔问起,她只推说手上早生疏了。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母亲给启月表姐画画,她心里才不痛快的。
真是不曾想到,母亲年轻时候,竟然为父亲画过那么多画。
她将耳朵贴着窗户,想知道接下来她们还会说什么。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鲁嬷嬷没再说话,母亲也一直没有声息,就这么把那些画收在了床榻旁边的红木雕花大箱子里,之后便开始准备洗漱睡觉了。
阿萝见没什么可看的,也就只好溜回了榻上,兀自躺在那里,胡乱想了大半夜。
第二日起来,阿萝便听到窗外传来咕咕咕的声响,便起身趴到窗户往外看,却见走廊上挂着个笼子,里面装了一对白鸽子,正用乌溜黑的眼睛往这边瞅着。
阿萝不免嘟囔问道;“鲁嬷嬷,这鸽子哪里来的?”
鲁嬷嬷听了便皱眉:“谁知道,是府里陈六家送过来的,说今日在门外看到一家养鸽子的,那人说前些日子姑娘跑出去玩耍,看到她家鸽子便说想要,当时给了银子的,后来却一直没去取,如今人家等不及了,便给送到府上来。”
鲁嬷嬷说完这个,狐疑地望着自家姑娘;“可是有这回事?”
她自然是记起,之前阿萝偷溜出去,险些惹下事端,怕不是那次买的?
阿萝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之后忽然意识到了。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那萧敬远院子里,仿佛是养过鸽子的,是白鸽子,一群一群的,听说那些鸽子都是能送信儿的。
她那个时候根本不懂,只是偶尔听永瀚提过一嘴罢了。
当下想起之前萧敬远所说,顿时明白过来,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是我之前买的。”
鲁嬷嬷却还是疑惑:“好好的,怎么又买这个,姑娘素来说不上喜欢的。”
廊檐下以前也挂个画眉鸟啊鹦鹉什么的,她并不喜欢,只嫌吵,后来老祖宗便不让养了。
“我那日看着也是一时兴起罢了,之后这不是都忘记这茬了。”
鲁嬷嬷想想也是,自家姑娘一向是没长性,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底下小丫鬟好生喂养。
阿萝用过早膳后,兴致勃勃地过来摆弄那鸽子,看了半响后,她想着,也不知道这鸽子到底灵不灵,是不是应该先试试。
这么一来,万一遇到事儿,还不至于着急忙慌地抓瞎。
她想了想,便回房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有事。”
写完后,她吹干了,搓成了小细条,又用红线绑在了其中一只鸽子的腿上。
绑好后,趁着鲁嬷嬷不在,直接放飞了。
眼看着鸽子消失在苍茫的天际,她有些期待兴奋,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成不成,总有种做贼的感觉。
当日晌午,她用膳也是没心思,胡乱吃了一些便守在窗户前,盼着那鸽子回来。
此时是初冬时的午后,门外也没个人守着,偶尔墙外的杨树飘下几片残存的枯叶,在院子里随着萧瑟的寒风轻轻起舞。
阿萝让丫鬟下去歇息,自己兀自等在那里,只是冬日后的暖阳照着,她多少有些犯困。
正在她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便听到廊檐下有轻轻的敲打声。
她微惊,连忙打开窗子去看,却见萧敬远正立在旁边。
这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深宅内院的,他怎么进来的啊?周边丫鬟没一个发现的吗?
萧敬远早就料到她的惊诧,对于她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丝毫没有什么意外,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事?”
阿萝默了片刻后,终于从已经白茫茫的大脑中挤出几个字眼:“没事。”
“嗯?”萧敬远不敢相信地挑眉,没事?
“我,我就是试试……”她就是试下这个法子是否灵验……
萧敬远脸上顿时泛黑了:“那我走了。”
阿萝就在此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儿:“别,我想起来了,是有个事要找你帮忙的!”
“嗯?”萧敬远脸上显然是不相信的。
阿萝连忙贼兮兮地看看周围,见并没有人朝这边来,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我娘以前没嫁到叶家来时,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这个事儿,万不得已,她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可是现在,看来她很难从母亲鲁嬷嬷嘴里偷听到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萧敬远了。
第29章
“好。”
阿萝以为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作为成年人的萧敬远,总该问问为什么。
可是他并没有多问,轻易就这么答应了。
阿萝正想着应该多解释下,谁知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翠夏说话的声响,阿萝微急,正要嘱咐萧敬远赶紧走,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再一回头,萧敬远已经不见了。
当下不由得咂了咂舌,想着还可以这样神出鬼没?
这边翠夏进来,却是专过来送牛乳燕窝羹的,见阿萝趴在窗户那里,便不由拧眉:“姑娘,窗户边上冷,仔细冻坏了。”
阿萝忙应着,过来坐在榻边的小锈杌上,接过来牛乳燕窝羹吃了。
吃完了后,她借故有些困乏,把翠夏支使出去。
翠夏听了,却是疑惑道:“好好的这会子怎么会困,莫不是有哪里不好?恰今日太太请了王大夫过来,倒是不如一起让王大夫看看?”
阿萝纳闷地问:“今日我娘是有什么不好?还是例行诊脉?”
翠夏摇头:“只知道太太今日有些不适,至于有没有妨碍,小的就不知道了。”
“王大夫走了吗?”
“没,鲁嬷嬷正陪着呢。”
“好,那你先下去吧,姑娘我自己躺榻上歇一会儿就是了。”
一时翠夏出去了,阿萝又跑到了窗户前,看着外面笼子里剩下的那只白鸽。
刚才她的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这么跑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再把他召唤来啊?
阿萝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还是得叫来吧?
她凝视着那小白鸽,小白鸽睁着豆大的黑眼睛也望着她。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小白鸽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管了,小白鸽啊,刚才你家兄弟已经出去给我送信了,你也得学习一下。”
说着,她又写了个纸条,搓成细条,绑在了这只小白鸽腿上,然后把它放出了笼子。
“不知道这次管用吗?”
“他会不会烦了啊?”
“其实我还是有点不信,他竟然这么守信……”
阿萝一边嘟哝着,一边拿了笔,胡乱在宣纸上写着字。
正在这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三姑娘,又怎么了?”
阿萝猛地回头看过去,惊喜地发现,萧敬远又出现在窗外了!
“这么快啊?”原来这白鸽飞得这么快,萧敬远也跑得这么快?
萧敬远面无表情地立在窗外,一手握着一只白鸽,淡淡地道:“三姑娘,我还没回到家。”
半路上,就碰到了来送信的白鸽,没办法,只好折返了。
“这样啊……”阿萝满脸惭愧。
“还有什么事?”萧敬远没表现出不耐烦,但是眼里显然也半分愉悦。
“其实,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让你查的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这个事儿可是关系到她娘的声名,万一传出去,怕是不好。
萧敬远望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趴在窗台上,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期盼地望着他。
他半响无言。
“你得替我保守秘密啊……”阿萝有点累了,干脆两只手一起托着下巴,这个动作使得她的小脸别挤成了一个粉润的小桃子。
“我走了。”他却转身,将手里拎着的两只白鸽塞进了笼子里,之后身影犹如风中的一片叶子,转眼就消失在院子里了。
亲眼看着他离开的样子,阿萝不免再次咋舌。
她知道萧家世代习武的,永瀚那种爱读书不喜武的,自小也跟着学过一些把式,是以自然明白萧家的这位少年将军,功夫必然是不弱的。
可是再怎么样也没想到,人还可以像鸟一样这么飞走。
“姑娘,太太那边怕是不好!”才被打发走的翠夏急匆匆地跑来了。
“怎么了?”阿萝一个激灵,忙站起来。
“我刚才偷偷听着鲁嬷嬷和太太说了什么,之后便抹了眼泪。”
“啊?”
阿萝心里一顿,猛然间便想起上辈子来了。
上辈子,她根本不知道母亲曾经坏过身孕,想来是无声无息地没了,难道说这辈子还要重复上辈子的厄运吗?
阿萝傍晚时分,几乎什么都没敢干,就支着耳朵听动静了。
听来听去,她也没听到母亲和鲁嬷嬷再说过什么关键,就在她打算放弃,干脆过去问问母亲的时候,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今天的还是别放了?”
“为什么不放?”
“我瞧着今日正房里请了大夫来,怕是已经有动静了,若是这个时候被查出来,可就麻烦了。”
“还是放吧,一鼓作气,赶明儿咱也好赶紧领赏。”
阿萝一听这声音,顿时呆在那里。
她并不认识说话的这两个人,不过听着倒像是一个老妈子并一个丫鬟。
那丫鬟声音陌生,显然也不是常在她跟前走动的。
她们是谁?
阿萝支着耳朵,再次细听,只可惜她们不再说话了,她只能听到烧开水后发出的咕嘟咕嘟声响。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拧眉仔细地想了想,渐渐地明白过来。
这两个人,应该是在灶房里帮佣的吧?
因为老祖宗特意吩咐在二房里做了一个单独的小灶房,是以二房自然需要人手,大太太便从厨房拨了几个人过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萝手脚渐渐地泛凉。
她努力地回想着往日大太太的眉眼,其实要说起来,也是个和颜悦色的,平日处理家中事也颇为公允。
甚至于就她印象中,后来母亲去世了,她还对自己颇为怜惜,时常说自己命苦,她这做大婶婶的要好好照料着自己。
虽不算慈母,可实在也是颇具大家太太的风范。
没想到,背后竟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翠夏就见自家姑娘小小年纪,背着个小手,蹙着细白的小眉头,在那里踱来踱去,再想起刚刚姑娘一直呆呆地立在那里,也不出言,也不看人,仿佛傻了似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怕了。
“太太那边,若是有什么不好,姑娘总该过去问一问,这才不寒了太太的心。”翠夏想了想,这么劝道。
“不。”阿萝仰起脸来,小眼神颇为坚定:“你先出去吧,让我静静。”
“啊?”
“出去吧。”阿萝抬手,什么都不想多说,只示意翠夏出去。
翠夏满脸的无法理解,不过当人丫鬟的,她也不好说什么,欲言又止地出去了。
待到翠夏出去,阿萝赶紧拿出笔来写了一个字条,又来到了窗边,打开窗子,用手将那白鸽笼子拽过来,之后将字条绑在了白鸽上。
“拜托了,一切都拜托你了,这次一定要把萧七叔请来!”
她两手合十,对着白鸽拜了拜,之后放飞了白鸽。
“这次他是不是还没到家呢?”
“即使他到家了,会不会一生气,干脆不来了?”
狼来了的故事她是知道的,该不会他这次再不信了吧?
就在这种忐忑中,外面天已经黑了,雪也下起来了,萧敬远还没来,恰晚膳时候到了,阿萝只好随着过去用膳。
今日恰好是学中半休的日子,又赶上下雪,叶青川下学早,先去问候了老祖宗,便过来向母亲请安,正好一家三口一起用了晚膳。
叶青川是十分疼爱自己这妹妹的,温煦地笑着,问起她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阿萝一边和哥哥说话,一边却是望着哥哥的脸。
哥哥生得隽秀颀长,虽是个男子,却依然有母亲的风姿,这样的男儿,原应该该是燕京城里女儿家心之所往,只可惜,毁就毁在那一双眼睛上。
“阿萝在看什么?”虽看不到,叶青川却感觉到了妹妹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哥哥,实在想得慌!”阿萝连忙低下头用膳,嘴上笑着这么说。
用膳过后,哥哥叶青川陪着自己和母亲又说了一会子话,讲了在学里的种种进益,之后看雪越发大了,这才离开。
哥哥离开后,阿萝原本想着从母亲嘴里探探话儿,可是看着母亲一脸虚弱的疲惫之态,并不想和自己多说的样子,也就只好罢了。
恰这时,见鲁嬷嬷端了药碗过来,是要伺候母亲吃药。
她想起了之前听到的话语,不免焦急,当下一个趔趄,恰恰好撞到了鲁嬷嬷身上,药汁便洒了一地。
鲁嬷嬷看着这熬了许久的热腾腾药汁洒了,不免有些无奈:“姑娘,你也忒地莽撞了。”
反倒是宁氏,只是淡淡地道:“没什么,阿萝也不是故意的,这药,吃了和不吃,还不是一样,不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