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季迟嘴角抽搐地看了看他凶煞骇人的脸。
……真是可怕的少女心。
***
心里记挂着亲妈方珍珠女士,第二天早上,陆季迟又进宫请安去了。
按说他应该去上朝的,不过既然决定要投诚,那就不该再对政事表现出太多兴趣,因此他又命人送了个折子前去告假,之后就一脸孝子状地往寿宁宫去了。
方珍珠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逗鸟,见他来了,便抓了一把瓜子给他,让他一起喂鸟。
有了事情做,他不着急离开,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陆季迟挑眉,丢给方珍珠一个“机智”的眼神。
方珍珠斜了他一眼: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两人又用意念传了几句话,手里的瓜子就喂完了,陆季迟下意识吩咐一旁候着的寿宁宫大宫女玉容:“再去拿些瓜子来。”
玉容嘴角微抽地看着笼子里肚子圆滚,都快走不动道儿了的翠鸟:“殿下这……还要继续喂?”
陆季迟一看,囧了,这再喂下去怕是要撑死了。
刚想说不用了,方珍珠随意似的开口了:“既然十一喜欢喂鸟,那玉容你就再去取两只鸟儿来让他喂。”
佘太后爱鸟成痴,在与鸟儿有关的事情上总是格外温和有耐心,因此玉容虽有些讶异,却也没有多想,只点点头,恭敬地下去了。
其他几个伺候的宫人离得都比较远,陆季迟松了口气,偷偷地给他亲妈竖了个大拇指。
“这就叫急智,”方珍珠嘚瑟道,“小崽子学着点。”
小崽子嘴角一抽,“是是是,方女士您最机智了,那什么,在这儿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憋得慌,”说到这个,方珍珠就惆怅了,“儿子,我想跳广场舞。我好几天没跳广场舞了!我还想开直播唱歌,我答应过粉丝们下回给他们唱东北话版《月亮代表我的心》的……”
陆季迟:“……您都到这儿来了,就别再惦记您那几个可怜的粉丝了,行行好,饶了他们吧?”
方珍珠抬手就拧了他一把:“死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几个可怜的粉丝?我粉丝可多了!他们还给我送花送游艇呢!”
陆季迟吃痛想挣扎,又怕被人发现,只能含泪求饶:“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人一命……”
方珍珠这才轻哼一声松了手。
“说起来,您就只挂念这些,不挂念您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事业啊?还有那几个一直在追求你的土豪叔叔……”
方珍珠一顿,更惆怅了:“惦记啊,怎么会不惦记?还有你那死鬼老爸留给咱们的亿万遗产,老娘也一分都还没花呢,哎哟,真是亏大发了!”
听起来是在抱怨,眼中却没有多少留恋,陆季迟看着明明很平凡,但又从来都很特别的老妈,没忍住笑了起来。
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才四岁,混蛋老爸冷酷无情,被小三迷惑后将他们母子俩扫地出门,老妈为了养活他,在一家超市里做售货员。凭着自己的能力,她先是慢慢爬上经理的位置,后来更是看准时机一举盘下了因经营不善险些倒闭的超市,带着它起死回生,一步一步成为了如今的连锁超市大佬。
离婚,贫穷,病痛,经济危机,无论什么困难都没有让这个女人对生活失去过希望,她乐观而强大,就算倒下了也总是能很快站起;她睿智而积极,明明看透了世事,却总能找到办法不让自己的心老去。
这是他这一生中最敬仰的人,他很感谢老天,没有让他们母子分离,此生再不能相见。
“傻笑什么呢!有人来了!快,换回你那张讨债脸!”
顿时什么感慨都没了的陆季迟:“……哦。”
***
来人是十公主,原主一母所生的妹妹。
陆季迟定睛看去,看见了一个年纪与九公主相仿的小姑娘,穿着打扮却比九公主素雅许多的小姑娘。
“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寿康安。”
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一眼看去与原主有五六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
原主张狂倨傲,一脸欠揍,十公主却不一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圆又大,看起来如同小动物般乖巧,叫人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夸她真可爱。
……这俩真是一个妈生的?
陆季迟深深地沉默了。
和陆季迟一样,十公主也是来给佘太后请安的。见陆季迟也在,她有些惊讶,随即便有些拘谨地冲他行了个礼:“哥哥。”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软软萌萌的,听起来有些憨。陆季迟心里觉得可爱,面上却不得不学着原主的样子,摆出一脸冷淡:“嗯。”
原主非常不喜欢妹妹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却总是一副软绵可欺的样子。十公主也一向害怕这个总是凶巴巴呵斥自己的哥哥,因此两人虽是同母所出,关系却并不亲近。再加上这些年一个住宫里一个住宫外,更是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不过十公主这个做妹妹的还是很有良心的,虽然不常与原主往来,可平时该有的关心都会有,不像原主,忙着争权夺利,完全把妹妹抛在了脑后——这里头虽然也有十公主自己的原因,比如性格呆憨,不如九公主活泼开朗会撒娇什么的,但这并不是原主作为兄长,却没有担起为兄之责的借口。
又想起容妃死前叮嘱原主好好照顾妹妹的样子,陆季迟暗暗摇头,死孩子,不孝啊!
“好了,你们都别站着了,坐吧。”
“多谢母后。”十公主乖巧应声。
陆季迟回神,不经意瞥见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顿时微微一愣。
小姑娘看起来不大健康啊!
他下意识就想开口,想起原主对十公主的态度,又忍住了。
虽然有心替原主照顾妹妹——毕竟他占用了原主的身体,不管以后能不能回去,眼下都该担起原主的责任。但还是那句话:人设不能崩。
就算以后迟早会崩,那也得有个合理的过程,不然突然来个世纪大变脸什么的……
作死哦?!
方珍珠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舍不得儿子,但还是很快就像往常一样表示自己乏了,你们跪安吧。
“母后好好歇息,儿臣告退,明儿再来给您请安。”丢给亲妈一个“照顾好自己”的眼神,陆季迟就行礼退下了。
十公主也赶忙告辞,兄妹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寿宁宫。
察觉到小姑娘正偷偷地用余光瞄自己,还一副自以为无人能发现的样子,陆季迟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惊叫:“公主小心!”
偏头一看,原来是小姑娘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她身后某个宫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没事没事!”十公主赶忙摆手,对上陆季迟的目光,顿时不安又沮丧地垂下了小脑袋。
哥哥又该骂她笨了吧?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呵斥声或是嘲讽声,十公主愣了愣,忍不住抬眼朝陆季迟看去。
陆季迟正在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呵斥什么的,太脑残了,他做不到;关心也不行,不符合人设,那……直接走人?
正犹豫着,十公主忽然鼓起勇气似的开了口:“哥,哥哥……”
陆季迟回神,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哥哥竟然搭理自己了!十公主惊喜地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阵晕眩。
“公主!”
“……枝枝?”
枝枝是她的小名,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十公主很高兴,可随即就被突然袭来的黑暗卷走了所有意识。
好好的人说晕就晕了,陆季迟惊愕之余忙冲愣在一旁的宫人喊道:“快去传太医!”
第14章
太医很快就来了。
十公主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人却一直没醒,太医说这是她身体太虚,前些天感染风寒后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没有好好休息?”说话的是方珍珠,十公主是在寿宁宫门口昏倒的,她听说之后就让人把她带进来了,陆季迟也因此留下来没走,“这是怎么回事?十丫头这些天很忙?还有,主子都病成这样了,她身边伺候的人竟一个都没发现?”
十公主安安分分,从不作妖,佘太后对她印象不错,并没有要她为原主做的那些破事儿买单的意思。一直遗憾没再生个女儿的方珍珠也很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想到她生母已逝,亲哥又是个渣,忍不住心下怜惜,拧起了眉头。
“回太后,公主前儿不慎着凉,奴婢第一时间就去请了太医,太医来看过之后给公主开了药,并吩咐公主好好休息,可是公主……”
回话的是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杨柳,见她说着飞快地朝自己看了一眼,陆季迟不由纳闷:“公主怎么了?”
杨柳犹豫片刻,抿唇说:“再过几日就是殿下您的生辰了,公主是为了给您赶制生辰贺礼,才会不顾太医告诫,执意熬夜做活儿,以至没能休息好的。”
陆季迟一愣:“生辰贺礼?”
“殿下忘了吗?每年您生辰的时候,公主都会送您一个装着平安符的荷包,那都是公主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像是憋了很久了,杨柳抬起头,红着眼睛几乎是胆大包天地说,“殿下,奴婢求求您,您往后多来看看公主吧!公主是您同母所出的嫡亲的妹妹啊,您怎么能半点儿都不将她放在心上,还……”
“杨柳姐姐!你……你别说了……”虚弱的低喊声响起,陆季迟回头一看,就见十公主正惊慌失措地从床上挣扎而起,“哥哥,哥哥别怪杨柳!她只是一时心……”
话还未完,便忍不住一阵咳嗽。
见她苍白的小脸急得通红,泪水在眼中不停打转,陆季迟心中不忍,下意识开口道:“知道了,我不怪她就是,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十公主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哥哥?!”
陆季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过温和,不是原主该有的。
他有些心虚,下意识就要换回平时那张欠揍的脸,但转念一想,同母所出的妹妹为了给他绣制生辰贺礼而病倒,这是多么叫人感动的事情啊,就算因此心生触动,改变对妹妹的态度,也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而且,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做回自己的开端——意识到这一点,陆季迟心下一阵激动,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出一副发现自己失态了的别扭样子:“行了,赶紧休息吧。”
十公主愣愣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像是怕他看见,她飞快低头,声音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细,绣着翠竹与花鸟的荷包递给他:“后天便是哥哥的生辰了,这个……哥哥,送给你。”
自打容妃去世之后,原主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个十公主亲手绣制的荷包,但原主觉得这种东西娘们唧唧的有损自己英武雄伟的形象,所以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正儿八经地与十公主道过谢。
可以说非常渣了。
陆季迟嘴角微抽,用力唾弃了原主两下,这才抬手接过荷包,看似随意实则认真地挂在了腰间。
原主并不是个好哥哥,从来没有尽过做哥哥的责任,可十公主却从来不记恨这些,还哪怕累得病倒了也要亲手为他赶制生辰礼物……
这样厚重的心意,不该被随意辜负。
十公主又惊又喜,想笑,又忍不住红了眼睛。今天的哥哥好像有些不一样……但她喜欢这样的哥哥!
“哥哥会一直带着吗?”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憋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又叫兄长不喜,末了才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母妃去世前我答应过她,日后每年哥哥生辰的时候都要给哥哥做一个荷包的,如果……如果母妃知道哥哥一直将这个荷包带在身边,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喜欢自己的哥哥,本能地想要亲近他,但因为他的无视与冷待,也叫她打从心底畏惧他。而容妃会在过世前给十公主留下这样一个任务,也无非就是了解原主的性格,怕自己走了之后兄妹俩会日渐生疏。
陆季迟感动又替原主觉得愧疚,沉默半晌,做出一种受到触动而心软,但又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样子,尴尬地啧了一声:“知道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躺好!”
十公主却高兴极了,小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兀自乐了一会儿,忽然又探出苍白的小脸,声音小小,眼睛亮亮地说:“那……哥哥生辰那日正好是万花节,听说,听说城里会举行万花会,很热闹呢……”
嘿,小丫头看着呆呆的,还挺会得寸进尺!
陆季迟惊讶又好笑,想说什么,就见她跐溜一下又缩进了被子,鸵鸟似的闷头说道:“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哥哥别生气!”
陆季迟:“……”
“她这么想去,你就带她去吧。”却是一旁被萌倒的方珍珠忍不住开了口。
万万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被子里的小姑娘欣喜之余悄悄探出脑袋,满是期盼地看向陆季迟。
对上她湿漉漉如同幼兽的眼睛,陆季迟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当然他本来也没怎么想拒绝,又见自家亲妈也一脸“不就是带个小孩儿出去玩么,赶紧的别墨迹”,顿时嘴角一抽,勉为其难似的咳了一声:“儿臣遵命。”
“多谢母后!多谢哥哥!”十公主高兴极了。
就在这时,昭宁帝来了。
众人忙起身行礼,昭宁帝摆手,笑眯眯地问:“什么事儿叫咱们枝枝这么高兴啊?”
“皇兄,我……”昭宁帝平时忙于政事,十公主与他不算亲近,但他总是笑容满面很和善的样子,她也不是十分怕他,因此很快就弯着眼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概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