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咆哮惊天憾地,他抱头跪倒在地痛苦地扭曲着,健硕的身躯似被无形手捏得变形。
“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偿命!!”
这声嘶力竭的痛苦长嚎仿佛来自黄泉绝望得让人心惊,赵墨最后一丝善念已被仇恨击得粉碎,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冲向城门,以血肉之躯搏箭雨矛林。鲜血如花绽放于城墙之上,刀光剑影之间又落下道道豪迈血书,赵墨不觉得痛也不觉得累,一心只想把所有能动的玩意儿撕个粉碎。魔狰狞可怖,而发了狂的魔无人能挡。一时间,敌兵竟被他肃杀之气震慑,立在原处无法动弹。
第152章 最后一战
生死之战已不可免,就在赵墨冲向城墙的刹那, 董忆举剑率军攻向华州城, 守城大将击鼓号令欲与西夏军拼个你死我活。此时萧清已是白了脸色, 伤处血流如柱, 完全无力统率全军。黑衣少年见状面露焦色,他扯下半边衣摆替他扎紧伤口, 随后搀扶住他欲救他出去。萧清费力地摇头摆手,听着外面兵马狂乱苦笑着道:“我哪儿也不去, 你走吧……”
话落, 他靠着梁柱席地坐下, 垂首弓身耗着性命。少年咬牙含愤,转身跑出了城楼, 不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 手上还抱着个人儿。
“她……她……没……死……”
少年使出吃奶的力气结结巴巴说了三个字, 随后小心翼翼将她平放在地。萧清就像被施了灵气顿时有了精神,他急切地挪过去欲将她抱入怀中却又被她身上的血、胸口的刀弹了回来。萧清悲痛万分却无所适从, 他颤巍巍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小心擦去她脸上血污, 只可惜越弄越糟,到最后都分不清彼此身上沾的是谁人的血。
“这全是我的罪过……昨晚我们说好了的……已经说好了……”
萧清如丧考妣,拢着她半侧身子泣不成声。黑衣少年默默相望, 面露怨色但又无可奈何。在他声声轻唤中,卿卿终于睁开眼,她混身发颤呼吸急促, 泪沿着眼角直淌而下。萧清抬头看见,刹那间又止不住悲泣起来,忙紧握住她的小手欲语还休。就在这时,突然一颗火石击中城楼,瞬时火星飞溅,连地也剧烈震颤起来。黑衣少年见此处摇摇欲坠,硬是将萧清拉起来,而萧清不肯挪步,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甩开少年的手,紧接着又坐回老地方。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不会走,你走吧!”
听他这样回话,黑衣少年急疯了,扑腾双手对着空气乱打一通,一边挥一边咿呀乱叫,紧接他跪倒在萧清面前,泪流满面挤出凄怆的两个字:“求……走。”
萧清动容,他看着卿卿心有不舍;看着少年眼露悲戚。为难许久,萧清无奈摇头,他使尽力气后道了句轻若蚊蝇的话:“我命你速速退去,如若不然盟规处置。”
少年抬手拿袖口拭泪,咬着牙愤然而去,出门之时他又不甘地回望了一眼,可萧清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这里终于没别人了,轰鸣喧闹也会随着最后痛苦逝去,只是还有很多心愿未了,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萧清轻裹住那只冰冷小手,忍痛俯身躺在她的身侧,随后喘息着道:“这样入了黄泉就不怕找不到你。”
话落,他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莞尔而笑。卿卿颤着双唇胸口费力起伏,半轮清眸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哀痛。“轰”的一声,城楼又缺去半边,厮杀惨叫凄厉无比,仿佛就压在耳侧。忽然,一道灰影凌空掠过,带着一股戾气冲入楼内,萧清闻声起身,抽出袖中短剑横挡,剑鸣清脆,两道银光交错而过。
萧清撑不住凌厉剑气倒地不起,手中短剑飞出一丈多远,他紧捂腹处困难呼吸,抬起头时那人已近在眼前。赵墨立在那处双目怔怔,一身灰衣被血所染,红得触目惊心。他缓缓低头看向萧清,刹那间呆滞目光变得如刀似剑,恨怒染红他的眼,深刻在他脸上每一处,在他眼皮底下,萧清如同待宰羔羊动弹不得,见那只大手伸来,他干脆闭眼受死,期望能脱离这世间的七情六欲。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一把利剑刺入他们中间,一拨一挑将赵墨逼得后退。赵墨微怔,萧清也是一惊,回过神后就见那黑衣少年持剑挡在他面前,昂首挺胸气势逼人。赵墨轻蔑冷笑,根本没把这挑衅少年放在眼中,他跳过他们两个往后望去,终于在柱下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妹。
"卿卿!"他情不自禁往前走去,一张细腻俊颜变得温柔似水,不像先前如恶鬼般可怖。萧清不答应,躺在那处是与他拜过天地、名正言顺的妻,为何要让给别人?他捂着腹处踉跄起身,可还没站稳又软了下去。黑衣少年明白了萧清的心思,虽然心里难过埋怨,但他仍是以小博大拦在赵墨面前。赵墨怒不可遏,提气运功朝少年狠击,少年武功不差,竟然能抵得了他几招,而且武功套路如出一辙,看来也是出自血盟。他身上有赵墨当年的影子,坚定不屈的眼神也和赵墨一样,当初的赵墨是为了小妹拼死活下,而他不知是为谁而活。赵墨无意与之纠缠,一掌废了他的胳膊又一脚废了他的腿,少年脸色死白,痛却没有吭声,萧清看出他非赵墨对手,叫喊着让他快走,少年不依,他以剑拄地摆好起势,依旧挺立在那处。
赵墨变了神色,他收起温柔浅笑提剑朝少年刺去,突然有人横插一杠将少年拉走,挺身替他受了这一剑。剑身弯起埋入半寸,一口鲜血蓦地洒在赵墨手背上,赵墨抬眸见到是萧清,眼中恨意更深,他双手握上剑柄用尽全力,一边嘶吼一边把剑顶入其身,萧清两手紧夹剑刃接二连三往后退去,那少年见此番情景,拖着伤腿持剑攻向赵墨背心,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翠色凭空而入挡在二人之间。剑头毫不留情埋入其身,赵墨回首刹那,她已经无力滑下。
"卿卿!"赵墨惊呼,忙松开手中剑柄伸手接住,她如期落在他的怀里轻若无物。少年怒火焚心,见此良机毫不犹豫再次举剑,萧清不由大叫:"念青!住手!"
剑影无踪,而赵墨的掌风比剑影更快,他一掌击在少年胸前将他的人和剑都打飞了出去。少年在地上翻身挣扎大口吐血,萧清见此脸色更是惨白,可是他已无半点力气,连挪个步都不行。
怀中人儿皱眉闷哼,赵墨紧张了神色,他急急揭开她的衣襟想看下伤势。锦衣之下藏了副天蚕丝甲,是当年安夏王所赐的宝物,虽未能完全替她挡去利刃,但足以保住她的性命,好在两处伤都不深,可是她的血一流便止不住,赵墨撕下衣衫堵住她身上血洞,转眼就被血浸得湿透。
"卿卿!"
止不住她的血,赵墨无助抽泣,眼中的愤恨渐渐化作悲痛欲语泪先流。卿卿闻声睁开双眼,盈盈水眸中都是他的倒影,一笑泪两行。她颤巍巍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下这许久未见的脸,可是手举了一半便无力垂下。原来她并没有把他忘记,她的眼神仍和以前一样满是眷恋爱慕,赵墨欣慰释然,然而看到好端端的人儿成了这般模样,他恨欲攻心、怒不可遏,全当是萧家人的过错,想着便弯腰拾起地上血剑转头对准了萧清,而这时卿卿却抓住了他的衣袖,紧得毫无缝隙。
"算了。"
她似乎在替萧清求饶,蹙起的柳眉看着叫人心痛。萧清怔了下,赵墨也愣住了,他想不明白,她竟然会护着他。
"为何?为何要帮着他?为何要帮着这些人?!"他一面心疼地淌泪一面狠狠质问。卿卿无力回答,只留下一抹浅笑任他去猜。萧清如同泥雕木塑,瞪大双眸看着她晕死在赵墨怀里,想要伸手触碰却已来不及。
"轰隆"一声城楼终于塌下,掉下的巨柱落在他们之间湮没了彼此身影,赵墨无暇关心萧清和那个少年的生死,一心只想续住卿卿性命,他突然想起了有那么一个人,只有他救得了小妹性命,来不及多想,赵墨就抱起卿卿跳出城楼消失在一片硝烟火花之中,他马不停蹄地奔入贺兰山,跑到当初封住青洛的地方挪开巨石。青洛仍被他关在洞底,那次他泪流满面誓要痛改前非,可一转身又成了铁石心肠的冷面人。听到头顶传来声音,青洛无半点惊诧,他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赵墨将满身是血的爱徒抱到他面前时,他再也忍不住,失态大怒。
"瞧瞧你做的好事!这下你满意了吗?!"
赵墨没有反驳,他跪在青洛面前拢着妹妹似没了魂魄。青洛心疼徒儿,上前把脉探息,良久只道了一句:"快些送她回去。"
赵墨一听双眸立刻有了神采,忙和青洛一起赶回了西夏王宫,将卿卿安置在皇后寝宫中。
第153章 卿卿
华州一战,最终萧兵惨败, 只因卿卿拉住他衣袖时所说的那两个字, 赵墨没有血洗华州城, 他的野心就止于此, 再也没向前迈过一步,也许是小妹已近弥留, 他实在舍不得离开,每日守在榻边等她睁眼。青洛对卿卿的伤病只字不说, 对赵墨的态度甚是冷淡, 不管他站着还是坐着全当他是影子绝不搭理, 这令赵墨更加惭愧,他想方设法要弥补, 可青洛冷冷地说:“人快没了, 你做这些有何用?还不如好好待你的江山, 毕竟这是我徒儿用命替你争来的,你可别费了她的心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墨这才明白陪伴他一路的小妹快要走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好妹妹,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整日整夜, 赵墨握着那只冰冷小手在她耳边痛哭流涕,每次都说着同一句话,然而卿卿听不见, 她静静地躺在那处睡得香甜,不为会他而喜也不会为他而悲。这在青洛眼中是极好的,至少他不用再看着徒儿被人左右毁去毕生幸福,那人就是她的劫,她却沉浸在他的谎言中饮鸠止渴、乐此不疲。
转眼又过三月,翠叶渐染湘黄,满目苍痍的天下也似平静下来。赵墨无心再理公务,将手中一切托付给了董赵二人,他则呆在皇后寝宫陪伴照顾着小妹。这天热还好,收拾床被还算方便,如今开始冷了,擦身什么的都要格外小心,就怕不小心让她受了寒气,这伤病就更加难治。赵墨不辞辛劳地守候病榻,短短几月已是形如枯稿,花白了一头乌发,凡是见了他的人都不免动容,也期望卿卿能早日醒来。本来每天都要去刺他几句的青洛如今也不再多话,整日琢磨良方为爱徒续命。
刚过立冬,天就飘起雪。赵墨抬头见窗外雪白就兴奋地想让妹妹看看,他用狐裘裹紧小妹身子抱她到窗边,随后打开小半扇窗。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转眼就积下厚厚一层,赵墨想起儿时门前堆的雪人还有那盏捡来的灯笼不禁莞尔。
“好妹妹呆在这儿,我去给你堆个雪人。”话落,赵墨将卿卿放上铺着羊绒的靠椅,出门走到窗前滚起雪团堆了个雪人,堆完他便回头往窗处看了眼,卿卿坐在那处安详地闭眼睡着,他招了招手,她仍然睡着。赵墨收起心头失落,想去找盏彩灯笼挂上,在宫里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盏,然而再回来时妹妹已不在窗前。
“卿卿!”赵墨慌了神色,丢下灯笼冲入房中,卿卿躺在地上,翻掉的炭炉正烧着她的裙摆,赵墨忙不迭地灭去她衣上火苗,随后抱起她痛苦悲泣,哭过之后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宫,走到当初发迹的赵府静坐在空旷无人的客堂中沉思。
往事历历在目,曾经他不止一次能停下杀戮,可是他没这么做;曾经卿卿劝过他不止一次,可惜他没听进去,或许他应该丢弃心中的那份情素,这样就不用太难过,但是他整整想了几个月,最终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若是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萧家带着卿卿逃走;若是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与卿卿逃走的夜晚,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她,从此隐居乡里不问事世;若是能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秦州的百花深处,那时身内毒已抑,卿卿也学了医,他们能隐居在此不去招惹萧家;若是能光阴逆流,他希望能回到这座赵府,在这儿乖乖地当个校尉,不去参入政事,与妹妹厮守一生。想着,赵墨垂下泪来,就算追悔莫及他也回不去了。
夜近阑珊,皇后寝宫依旧灯火通明。青洛替卿卿喂完药之后就令婢女退下,说是要行针。若干闲人刚退到门外,他便点上卿卿几处穴位,过了片刻,躺在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青洛见状舒了口气,随后坐在榻沿关切问道:“好些了吗?”
卿卿面露疲色,削瘦的脸硬是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师父,徒儿好些了,倒是累到师父您了,看,您的头发都白了,这些都是徒儿的错。”话音刚落,卿卿忍不住咳嗽,咳着咳着就吐了口血。青洛蹙起眉头,忙拿出帕子替她擦干净嘴角,紧接又掏出丹药给她吃。卿卿抬手抵住随后微微摇头:“这些还是您留着吧,如今我也用不着了,吃了浪费。”
听了这话,青洛莫名感伤,他硬是将丹药塞入其口故作愠怒道:“叫你吃就吃,哪来儿这么多废话。”
卿卿拗不过他,只能将喉中药丸咽下,简简单单地服个药她弄得满头大汗,不得不躺在榻上费力喘息。见她望着案上烛灯出神,青洛知道她正在想着某个人,可是不知为何卿卿不想见他,有时女儿家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看不懂也猜不透。
歇息片刻,卿卿勉强起身挪到窗边,随后打开小半扇窗往外窥视,白天赵墨堆的雪球仍在那处,呆呆的笑脸对着窗,本不想哭可见到此物想到那景,眼泪便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睡着的时候他醒着;她醒来的时候他不在,这是她故意为之,可是此刻她却为自己的安排难过得掉泪。
“若是想他,我就叫他回来。”青洛看不下去,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卿卿听后一个劲地摇头,只说:“师父不必叫他,徒儿只是为过去的事难过。再说见不着他反而好受。”
青洛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忍不住头叹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着想,何必。”
“因为他是……”卿卿抿了下唇忍痛含泪,紧接又扯出个不算难看的笑。“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希望哥哥能好好的,从今往后能过上想要的日子,我这做妹妹的也了无牵挂。如今我答应他的事全都做到了,我们互不相欠,接下去我想自己过活,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只是……师父,你能答应我吗?你能最后再帮我一次吗?帮我离开这里,不要让他知道。”
也许是她将油尽灯枯,临走之时也不愿见到赵墨难过,所以情愿一人背负孤独痛楚偷偷离去。青洛不舍也替她不值,重情重义不算坏事,但对她而言却是致命之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哪怕落得如此结局,卿卿也觉得值,她有经历过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也曾拥有一个世间无二的良人,若是入了阎王殿,她也能说自己没白活过,有了这些足矣。
青洛不忍伤她,沉思良久,违心地点点头。“你还是快些躺下吧。”
卿卿听话地回到榻上,病痛袭来她凝住了唇角的笑,紧紧握上青洛的手。“师父,徒儿说以后要服待您终老怕是不能如愿了,您的恩情只能来生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