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住风尘,停下牛车,“前面就别去了,欧阳若虚在外头驻兵,切勿打草惊蛇。”
天还没全亮,这沙丘四处,视野不宽,看不到远处,风尘有些沮丧,“可是姑娘,这去往花城唯一的这条路咱都寻遍了,还是没找到殿下。”
即是通往花城唯一一条出路,他们没往这儿走,说明……
“看来情况更糟,他们不是困在半路,而是,彻底迷路了。”
“啊!”风尘耷拉着脑袋,“看来是白跑一趟。”
她突然发现什么,“风尘你看,这个是不是玉恒当天穿的盔甲。”
风尘一跃而下,拿过那块残布,仔细查看,“这,太子殿下穿的好像也是这种布料。”
阳光从远处慢慢洒下,东处突然间,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那里……”
颜宋朝着风尘指的方向,就在东边,那一方的田地树林,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像是有人在那儿生火做饭。
“我曾在古书中看过,那是一种光线弯折而呈现的假象。这绝不是在迷失沙丘内的真实景象,应该是花城或是附近山村。”
风尘似懂非懂望着远处模糊的景象,突然灵光一闪。
“姑娘!你说殿下他们会不会也看到这个景象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被风尘这一提醒,此时此刻,和玉恒昨日送她来花城的时间接近,他们也有可能到了此地。加上太阳升起后,这景象应该会更为明显,倘若他们慌乱走入迷失沙丘,确实有可能将那虚像认作花城。
“风尘,从现在开始,记下我们走的方向与步数,一步都不能落下。”
“是!”
……
花城的百姓还有从边城小镇一带逃亡的难民,此刻又变得不安。尽管欧阳若虚还在迷失沙丘以外,可是这大量的难民涌入小镇,没有朝廷的接济,粮食和药材都不够用了。很快,这里也会沦为难民区。
沈全胜一早发现颜宋不见的消息,正派人整个城得搜索。
“九殿下,有人看见颜姑娘今个一早,起身进了迷失沙丘。”
“她一个人?早知昨日该看着颜宋的。”全胜担忧起来。
玉德的脸色说来也奇怪,本来看见颜宋进去应该开心,可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神色变得慌张,一个劲地嘀嘀咕咕。
“她还真进了,我不过想试试她……”
“你在说什么?!”
玉德见她那双圆滚滚的眼直盯住他,解释道,“其实,昨日我说二哥也在迷失沙丘内,是骗那女人的。”
“你骗她?!你可知颜宋此去可能是没命的!”
玉德的个性向来就不会先认错,还当做自己有理,“我哪知她都不知会我们一声,便往里头闯。是那女人太莽撞!”
多少,沈全胜有些失望,她知道玉德的脾气是不好,但她以为起码他内心善良,从不为难他人,只不过是一时逞嘴上之快。可何曾想过,祸从口出,他如今害了别人,竟还觉得自己有理。
“你怎么能将人命当做儿戏……你可知在颜宋眼中你二哥的性命比她更重要!”
“够了!不过是一个女人,她要去送死,就让她去好了!你如今怨我有什么用!”
怨……在他眼中,人命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
沈全胜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她第一次,那么不希望玉德是这种人。
“一个女人,不过是一个女人,好!既然你那么不把人命当回事,从今往后,我也无须和你多言。”
从今往后,我也无须和你多言……五年前,他们为街边被他撞到的男孩争吵,那次吵得很凶,他们近一个月没有和对方说话。她最后,也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五年没吵过架,你如今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人和我吵!你我认识多少年,可你认识她呢?沈全胜,你就那么喜欢那女人!”
玉德的气焰也瞬间被提了上来。
“还记得五年前,我为何要和你发火吗?是因为你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只会为自己做错的事情开脱!”
“我告诉你,没人可以教训我,别以为你多么重要,也别老拿与我形同陌路威胁我,爷从来不在乎!”
爷从来不在乎……竟是他走时,摔下的最后一句话。
茶花开满了整个花城,尽管无人想要欣赏,它还是在原来的地方,静静地开放。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迷失沙丘(五)
往东走了一千五百步,已然是朝着那个幻象的方向去。可这路上仍旧未看见一个人,她本就是去寻玉恒的,怎么到头来自己也迷了路。
“姑娘,我看这方向或许也不对,再往前兴许咱们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风尘一直托着司南,四处张望。
方圆几里可见之处,确实没有人影。
正当颜宋决定原路返还之时,突然发觉远方的黄沙满上整片天空。
她立刻有了警觉,“风尘,来不及了,快躲到那里爬下。”
四处能挡风的只有那边稍稍算高的沙丘,风沙运行的速度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吹向这儿。
这风中带着沙粒,让人无法睁眼与呼吸。颜宋一手抓着包袱,一边将自己蜷缩起来,不让风沙吹走。她已顾不得一旁的风尘,只能静静地等风沙过去。
突然间,风尘大喊一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她努力睁眼,朝着风尘的地方摸索,竟也找不到他人。
一股强风吹过,她也没抵挡住,惨叫一声从沙丘上顺着风沙滚了下去……
她死死抱着那个包袱,已然她滚走很远,只能趴着身子,努力让自己喘过气。良久,风沙才过,她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努力着从黄沙内爬起。
风沙过后,她同风尘也算是彻底失散了。最糟糕的是,她也不知如今到了哪里,在她滚下沙丘后,便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方向。
“嗯……嗯……”
突然间,沙丘后面传来的呻吟,断断续续。她小心朝着沙丘后移动,难不成是风尘在刚刚受了伤。
她走到背面,地上躺着一人,穿着的是玉都将士的盔甲,胸口上还有鲜血干了的痕迹。
难不成是伤兵?
她将他身子扶起,把他脸上的血污抹去一块。
“太子……?”
她继续慌乱地抹去他脸上剩余的血污,确认无疑,是太子本人。
他胸口中了一箭,不知被谁拔出,血流不止。好在这伤口的位置比较偏,但看他的样子,面无血色,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伤势加重。
他怎么会受伤,他不是太子吗?那玉恒,玉恒岂不是也……
“其他人呢?殿下,你醒醒,其他人呢?”
颜宋轻拍了他的脸,可无论她怎么问,他的头都耷拉到一边,显然失去了意识。
好在,她刚刚死死守护的包袱还在,昨日让风尘收拾的伤药和口粮。她慌忙将他的衣服解开,里头的单衣被染的大片血污,让人触目惊心。
她没想过他流了那么多血,不,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血。
伤口周围有些发紫,里头冒出的血也不多,她的手有些抖,可能是见到伤口时的惊讶。太子,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是玉都的太子。
她不敢相信,有一天她的手中会掌握太子的性命。
她曾经想过,倘若有一天太子落难,她必定会将之前的一切报复回去。
可如今,太子就躺在她怀里,脸色依旧很差,她时不时俯下身子听听他的呼吸。她没学过医术,更没看过医书。但她知道,倘若他没了呼吸,他便死了。
“小离,小离……”俯下身子的一刻,她听见那个声音。原来那不是玉乾的呻吟,而是他一直在喊一个名字——小离。
他的伤很重,大概是意识也模糊了,这个小离,存在在他的记忆深处。她扶起他,慢慢向他嘴里递进东西。好在,他还没有到进不了食的地步,否则她真的会抛下他。
毕竟,还没找到玉恒,这些药和粮食得为玉恒留着,她更是担心玉恒此时是否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小离!”她怀中的玉乾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抬起手捧住她的脸。
颜宋有些失措,撇过头。这厮已然神志不清,可半个时辰后,又会刮起风沙,倘若此时再不走,她便可能会与玉恒错过。
可走了,太子殿下能撑下去吗?玉恒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太子,她的选择……
她终究狠下心,将身上大半的药材和粮食塞到他身上。倘若他的意识清醒了,靠着这些应该也能撑一段时间。
“小离,小离,你别走……”
他一直迷糊地说着梦话,他或许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看他平日那副不顺眼的样子,与如今的无助可怜,真是判若两人。
颜宋容不得再思虑,玉恒此时会不会也在这迷失沙丘身受重伤,等着人搭救呢?
“小离,你别走……”玉乾顺着她走的方向,将身子一扑,倒在地上,胸口的伤又加重了。
“小离……”
她止住脚步,或许玉乾做了个梦,梦里小离的离开与如今身上的伤痛一样,难以忍受。或许是因为那种执着和她太像了,让她想起那天婚宴上,她看着玉恒离开背影时的心情。
只有有过希望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是失望。
她不是为了那个人来到这里,却还是不忍心见死不救。
药和口粮只够再吃两日的,倘若这两日以后,还无人寻得到他们,会不会就要埋在这黄土里。
她用身上干净的衣服为他擦拭伤口,她不敢多用仅存的那点水。这些水,一半给了玉乾,剩下的一半她舍不得喝,要是沿途中遇到了玉恒,这些仅存的水或许还能救他。
“小离……”
这半日,颜宋用着旧衣物做成的布袋拖着他走。他有时候会睁开眼,嘴里喊着“小离”的名字,有时候则干脆昏死过去。
或许,他明日就死了。颜宋这么想,尽管她知道这不是个好想法。可她总是害怕,要是他真的死了,自己分给他的事物和水,岂不是浪费了。
所以,大多时候,她还是期望他好起来的。
日落西边,眼看着就要下山了,她最不想遇见的还是来了。这场风暴,比之前那场更是来势汹汹。上一次,她和风尘已经冲散。这一次,她和这个废人能安稳度过吗?
她选了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玉乾在她身边横躺着,他的伤口要通风,只能身上盖着他原有的盔甲。她抓着他的胳膊,尽可能地不让风沙将他吹走。
可她低估了这一场风沙,是一场风暴,将这身后沙丘上的沙吹去一大半。铺面而来的沙将她淹没,她只要一呼吸,那些沙就如同钻入肺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