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温以笙此刻还是惦记着此事,“那个江湖第一,赶紧去灵山请白胡老前辈下山来。”黑曜石也只是应声退下,因为自从那掌门进入帐中,便有着一股子难以抵抗的气场在。
温以笙自然也体会到了这种气场,自知做错事埋着个脑袋。当日她瞒着师父去,便料到了会有今日的结局。
“你如今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低沉一声讲,让温以笙心口一触。
她跪在地上,连忙回道,“徒儿不敢,没能通知师父是徒儿的不是,有什么责罚,以笙都愿意接受。”要是放在平时,温以笙早就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师父减轻惩罚。
如今的温以笙,果真不一般了。少年心中的波动说来很奇怪,分明嘴中说着盼着她长大成人,但真正看到她如此沉稳懂事,却心中有些苦涩起来。
“那我就罚你——”少年眼眸碧波微动,“去照顾受伤的人,不容有失。”
温以笙愣了半响,才连忙谢道,“谢师父宽容,以笙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少年伸手想要像往常一样轻轻抚着她的头,却发现手定在半空,不知该不该下去了。面前的少女,过了及笄之年,他知道已经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保护,随意安慰的女孩了。
轻叹一声,少年的眼眸露出笑意来,说道,“以笙,你真的,长大了。”
温以笙从不明白长大需要什么,是像师父一样武功盖世,还是同辰师兄一般可以独当一面。但如今,首战之后,温以笙忽而明白,原来长大,只是在一瞬之间。
温以笙的眼眸再次陷入那日的烈火之中,淡然说道,“师父,以往以笙不明白,打仗有什么可怕的。但这一次,实在死了太多的人,原来只有贴近生死,一个人才会明白活着的重要。您真的,还要在和朝廷抗衡吗?”
少年的眼眸丝毫没有犹豫,因为很多人都明白,这条路,一旦踏上,就不许回头。
“皇帝残暴,但好在国泰民安,江湖人暴乱不止,我身负其责,平战乱,与朝廷对抗,只为太平盛世,江湖朝野再无争斗。”平淡的语气却好似气吞山河的话,温以笙只是默默点头支持。以往都是如此,师父说起他的志向,虽也听不太懂,但温以笙是第一个支持的。
她朗声一笑对这他讲道,“若是师父都如此认为,那也必定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了。以笙也定会帮助师父,去寻找太平盛世,去还江湖朝野一个太平!”最后一句,照搬照抄,温以笙就这点,学东西特快。
少年的手安静地拍在她的脑袋上,笑着面对着她,就像当初他看到的火树银花一般。如今的温以笙也有如此的灿烂,就像在漆黑无尽的天空中耀眼的火光,一旦见到就再也无法忘记。
是他的挚爱……一生有幸遇到,便足矣,他又如何去乞求一辈子一生守在他的身边。
若是自由自在,若是无拘无束,他愿意,在那个火树银花满枝的日子,与她忘却尘世,重头来活。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首战(五)
黑曜石从灵山火速回来,带着白胡子前来医治商女。真是奇怪,平日里辰序要花上半日才能攀上的灵山山峰,这家伙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给回来了。想想现在,辰序可能才爬到半山腰。
白胡子查看了商女的病情,自然也已知晓温以笙擅自用了那锦囊中的药丸之事。
白胡子面色沉重,却忽而轻松了一口气,拉扯着温以笙到外头商讨,问道,“丫头,你可知你让她服下这药会有什么后果?”
温以笙摇头,“我只知当时情况危急,若不给商姐姐服下此药,她必定当场毙命。就想着先救了命,前辈的那些话也没仔细去考虑。”
白胡子依旧扯着他为数不多的胡须说道,“可现在,她也不一定保住了命呀?”
温以笙眼眸一沉朝着他疑惑看去,“前辈是何意思?不是说,受重伤之后服下此药也能保住一命吗?怎么又不能救命了?”
“的确,我说过这能够救人性命。”白胡子点头,沉声道,“只不过,我也说过,千万不可给常年练武之人使用。因这药中加了极寒之物,对抗体内的正阳之气会不断耗损内力。直到——”
“直到体内功力散尽,与常人无异?”温以笙心头一抽,怪不得商姐姐体内的毒素已解,却高烧不退。原是因为这药丸在与商姐姐体内的内力相抗,在一点点耗损她的功力。虽然能够救了商姐姐的性命,但也会因此失去全身武功。
温以笙想到此,忽而跪地求道,“是我冲动了,前辈可有什么解救的法子,商姐姐她不能失去武功?”
白胡子浅淡一笑,弯下腰看着那丫头着急的面孔,“我早就说过,这丹药若是给练武之人服下,后果不可预料。如今她注定要失去一身武功,你且好好想想等她醒来如何劝才是。”
说着白胡一甩,朝着帐外走去,潇洒看似无情。毕竟白胡前辈在乎一个小小商女的性命干嘛?
温以笙跪在地上,双手还紧紧攥着衣角,长久失去了神色。果真,世间没有两全法,鱼与熊掌怎可兼得?她轻笑一声,从地上站起。
黑曜石站在她的身后,依旧埋着个脑袋,轻声安慰道,“温姑娘已经尽力,相信商姑娘醒后也能理解。保住一条命,总比丧生在火海强。”
床榻上安静躺着的女子,温以笙同她认识了十数年,也算是从小相识,她的个性温以笙又怎会不清楚。如此好强的一个女子,凡事亲力亲为想要证明自己的女子,若是得知自己散去全身功力,那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温以笙虽不喜欢她,但也从未想过要害她,如今她成了这副模样,自然心中还是有惋惜。
她忽而看向一旁的黑曜石,从当日的山头救他之后,他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我记得,你叫纪……哎,我只记得你是江湖第一了。”
黑曜石点头,依旧埋着个脑袋,似乎怀揣着心事。
温以笙走近了些,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黑曜石终于将他的头抬起,那一瞬的光亮在一个男孩眼中是那般好看,像是开满花的庭院传出阵阵芬芳。就连温以笙都被这眼眸给吸引了片刻。
可就在此时,营帐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以笙以笙!灵山前辈说,我表姐可能会失去全身功力,可是真的?”辰序将她从那个眼眸中拉回,这半日过去了,他终于从灵山爬了下来。
她眼神缓缓低下来,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身后的辰长老眼神如剑,落于她的身上。
“我就说,靠这个丫头不能成什么事!”辰长老走至床边,竟连正眼也没瞧床上人一眼,朝着她说道,“自以为是,还爱逞英雄,这不,如今商女变成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
温以笙满肚子的怒火,什么叫做拜她所赐了,当日是谁信誓旦旦说要一举获胜,又是谁在为难之际不顾同伴的安危?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倒开始贼喊捉贼了。
双眸中的愤恨顿时化作一缕青烟消逝,温以笙终究学会了沉稳,“辰长老说的极是,只不过当时商姐姐已经身受重伤,若是再不服下药,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保不住?”辰长老眼眸一瞟,“我看是你医术不精,自行找的借口。还是你从小就嫉妒你商姐姐比你沉稳,受得万人敬佩,故意为之?”
辰序见这场面,自然帮着温以笙说话,“爹,分明当日是以笙救得表姐,你如今倒是颠倒起黑白来了……”
“你这臭小子!”辰长老那一掌打在辰序的身上,应该很疼。
温以笙只是可惜了商姐姐,虽然平日里讨厌了些,但也想不到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据说,那日她清醒之后,几次三番想要自断性命,还是辰序眼疾手快救下了她。温以笙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去招惹她,否则,她这一肚子气只有自己受了。只是可惜了,商女这一身的好武艺,就这样忽而没了……
夜露深重,她披了件薄衣站在营帐前,吹着冷风,烤着火,像是心中还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来了?”温以笙没回头,知道那人是谁,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少年递过去一杯酒,其实是看似酒却丝毫没有酒味的玩意儿。
温以笙喝了一口,啧嘴摇头道,“怎么不是酒?这种天,这种场合,倒是该痛饮几杯才是。”
少年壶中的是酒,自顾自痛饮了几口,“那日你醉酒发疯,我便发誓今生都不要让你沾酒了。”
“师父好生小气?”温以笙缩了缩身子,“对当日之事还耿耿于怀?”
少年倒想忘去当日她耍酒疯的样子,因为实在不堪,还吐得他一身酒污,就实在难以忘怀了。若是让他选择,倒是选择当日早些离场,不去看着丫头发酒疯。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你去营帐中见商姐姐?”少年随意的一句话,倒是让温以笙不知如何接下,反倒耷拉个脑袋,玩弄起自己的手指来。
“师父应该也听说了商姐姐的事情。”温以笙眼眸中的亮光立刻暗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了些,“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商姐姐。”
少年又轻抚着她的脑袋,“若是没了你,你商姐姐早就回不来了,此事不必再去想,凡事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问心无愧?”温以笙侧着脑袋,她如今可就是问心有愧。
少年见她神色凝重的样子,便忽而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劝道,“是啊,我想,即便再回到那个时候,你也会让出这个丹药给商姐姐。既然无论如何,都会到如今的这个结局,又何必去懊悔。”
温以笙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以前最不喜欢听得就是师父的大道理,如今却好似听懂了一些。这就是师父独有的味道吧——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他所说的道理,都会有人赞同。
看着少年的那双眼,虽不及黑曜石的那双好看,但确实她心目中最疼惜的一双眼了。
温以笙托着腮,从下往上看着他问,“师父,你究竟多大了,我怎么还是觉得您像个天山童姥?”
“上次不是回答你了。”少年没忍住笑,用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我倒想问问你,多大的人,将还像个孩子一般?”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笑意凝滞在温以笙的嘴角,再也洋溢不起来。或许少年与她都已经明白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身边世事变迁,他们终究会长大,无论快慢,无论老少……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灵山之军(一)
虽说世卿门的上下都不责怪温以笙,但军帐之中的那个人,可不是这般想的,她如今没了武功,如同废人一个坐在这个软榻之上。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只是,漫无止境的怨恨在她的心底作祟。因为太过安静无趣,所以更是想了太多的东西,约束了自己。
“表姐,你可别再怪我和爹爹了,当日,爹爹下令也只是为了保全山上的人,否则,只会全军覆没。”
商女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她怪不得任何人,自己本就是辰家的一条狗,辰长老又怎么会看在亲情救她一命。
因而,她也只能释然一笑道,“放心,我在灵山待了数年,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若是我,也会那么处理。不会怪责于你和辰长老。”
辰序总算能够叹一口气,“那表姐也不会怪罪以笙,对吧?”
“不!”眼眸忽而一定,落在帐前路过的那个人的身影,原本细雨绵绵的声音忽而变得沉重起来,“我不会原谅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