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将所有情况都想的太简单。太子玉乾的病,显然没有太医所描述的失心疯那么简单。只是,如今圣上欲立新的储君,太子一党也分崩离析,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她走进宫门,又是那段熟悉的声响,她已经习惯。还没来得不及张望,就突然眼前一黑,不知从哪儿伸出的一只手将她拉到胸前,整张脸埋在里头喘不过气来。她嗅到一股浅浅的花香,闻不出是什么花,但清新好闻得很。如同夜里如瀑布而下的月河,美妙中带着点凄凉。
这味道再怎么好闻,终究男女授受不亲。回过神,颜宋立刻推开他。他蓬乱的头发不似之前那般精神,加上那双眼神又仿佛一口深井,探不到底。今日,他的神情与之前不同,不像是孩童般单纯的眼神,嘴角也没再露出那幼稚的笑。
她小心靠近着,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是否,他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玉乾,又是否这依然不是他。她想起皇后的担忧,这病虽不像是装的,但眼前这些也都要一一禀告给皇后吗?
直至他开口,那声音才慢慢消散在这空中。
“小离,烛火会照亮一切。”他的声音微沉,不,这完全不是他之前故作稚嫩提高的音色,更不似他之前的口吻。独特的音色像是又换了一个人,而他口中的话也透露着诡异。烛火,那些风吟殿随处可见精致的烛台上,正跳动着那美妙的烛火。
其实,颜宋也发觉过风吟殿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宫殿,这偌大的东宫竟没有一扇窗,只有一扇青绿的大门,因此光线始终很暗。不像是玉都皇城该有的金碧辉煌,走在里头,除了四处吹来的冷风,便是这昏暗的光线,她需要始终提着心。
玉乾丧着头,时不时还会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他今日的样子很沮丧,举止透着失落,与之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不同。他那微沉的声音出现一丝沙哑,“小离,烛火从未灭过,我也从未离开过……”
小离……迷失沙丘内神志不清时他也曾将自己错认成小离,小离,仿佛只有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从他心底冒出来。是他放在心里不敢在光明中提起的人,但每当黑暗笼罩,那个人又自然而然地出现。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曾明白,他的心里已经完完全全住着一人。
颜宋站着发呆思索,白城从屋子里头走出,手里端着的是糊成一团的糕点,显然在这风吟殿内,方才发生过什么。
“白城,殿下他……”
白城的脸色并不好,自然她本也不想搭理颜宋,但还是出于好心提醒了一句。
“殿下的病反复无常,不要靠近他。”
语罢,白城径直走出大殿,只留下这么一句忠告,将玉乾和她留在了风吟殿。风吟殿本就时不时会传来不同的声响,加上这殿内的光线昏暗,总给人一种后脊背发凉的感觉。这座宫殿,大概是玉都皇城如今最冷清的一个,只剩下凄凉与无助,只剩下黑暗中窜动的烛火,还在照亮一颗孤寂的心。
颜宋方才转身离开,他便如同饿狼似的扑上来,紧扣着她的肩,让她动弹不得。
“糖葫芦……”
什么?
他的鼻息在耳边每一声都那么清楚,呼哧出来的热气在耳边顺带晕成一片红。
“什么?”那安静的四周,让每一下心跳都那般明显。像是黑暗中他突然抓住什么,怎么也不肯放开,而那只野兔在这深情的拥抱中却丝毫不自在。
“糖葫芦是酸的。”他好似无厘头的一句话,却总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流窜,抓不住也看不见。
大概是想起长世哥哥了,糖葫芦,小时候那段甜的回忆,酸的滋味。大抵在不同孩子的内心,都有关于糖葫芦的回忆。不知为何,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颜宋缓缓挣脱开那双紧紧扣着的手臂,她转过身,正对着那双她不敢直视的眼。为何,那双眼中流出的深情,让她心中难受。她也是在为小离难过吗?大概是那份曾经付之于一人的感情,太过相似,有着同是天下沦落人的悲情。
“殿下今日喝过药了吗?”她像是安抚孩子的语气问道。
“你让我喝药吗?”那双几乎能挤出珍珠的眼,顿时变了神。失落,显然让他吃药,会勾起他心中的不悦。况且,他还深情款款望着她。
颜宋立刻解释道,“不,只是殿下喝了药会舒坦,小离她也希望看见殿下舒坦的样子。”
她知道人都有一个命门,只要这个命门还在,便不会丧失生的希望。而玉乾的命门就是小离。
玉乾不再那么暴躁,安静下来,坐回床榻上。他似乎很听她的话,真的把她当做小离,将那一大碗药一并喝了下去。喝得有些急,咳得不停。于是,他趴在颜宋的肩上,像是寻求着慰藉,随着每一声咳都要将身子缩一下。
起先她有些抗拒地将他推开,而后,他像牛皮糖死死勾住她的肩后,她突然放弃了抵抗。
其实,除去他之前冷漠的言谈,他并未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只是他这人就是这样嘴硬,其实,那日在边城小镇,也是他派了风尘将她救出。说不定,他还算是救命恩人。
“颜姑娘?”
突如其来有人叫她,她一个激灵回过头,正想拍在他后背的手也立刻收了回来。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和亲公主(一)
风尘面无表情站在他俩面前,烛光在空中跳动,似乎要在他的脸上映出不同的印子。这才发觉,风尘的年纪并不大,似乎和玉恒身边的文竹相同,只是论心智,要远胜于文竹。
颜宋小心推开玉乾,这才不过一天的时间,她竟和两个皇子类似纠缠不清,加上之前和玉恒的传闻,自己这一身仿佛是怎么也洗不干净彻底。
她和风尘来到殿外,显然风尘也被之前的那一幕所吓住。
“颜姑娘,殿下这病真怕是治不好。”他的凝重甚至是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都超于他这年纪该有的样。只是那份惋惜还真变不了,不舍中带着些许担忧。
她开口询问,“风尘,太医是否隐瞒了太子的病情。倘若只是单纯失心疯,今日又怎会?”
“其实,这病像是中邪。据观察,近几日,殿下性情大变,而这种变化也捉摸不定。太医,根本束手无策。”
她想起太子每日都要喝下的药,与其说是太医为了医治他特意开得药方,倒不如说,是太医为了隐瞒病情特意制的保命符。
“他今日又提起了小离,我想这个女子在他病重时依然惦记着的,应该是他重要的人。”
风尘的眼神暗下去,他从小跟在玉乾身边,应该认识小离。
“小离……十年前已经死了。”
并不算是个晴天霹雳,她大概也能猜得到,毕竟倘若小离还在世,以太子的性格定会亲自找她,不惜一切地同她在一起。这点她敢确认,这桀骜不驯的太子是个专情的人。
“那年慕南夫人因罪入狱,太子出游在外,赶回玉都城。这路上多了不少埋伏,显然是这宫中有人不想太子回宫。好不容易我们摆脱了所有人,太子转身却被一个山贼团伙给绑走。
那些山贼以拐卖孩童为生,他们并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只是将其和其他孩子关在同一个牢笼内,而小离也在其中。我只听殿下说过一次,小离在家中被父亲虐待,被后母赶出家门,在家门口不远处被那些人给绑走的。”
十年前,太子玉乾应该也是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有着同样的遭遇,想必是会彼此安慰,当做这世上最懂彼此的人。
“大概是五六日后,小离偷了看守的钥匙,将孩子们都放了出来。可看守的人突然回来,将那些孩子杀了大半。”
突然心中堵着难受,像是自己就亲眼目睹着这场杀戮一样。孩子带着轻快的笑颜朝着她跑来,那笑声可爱动人,如同春日阳光下的露珠闪耀光辉;可突然,那天空黑下来,将这整个画面吞噬,从孩子的头顶,孩子的肩膀,孩子的小腹,穿出一个个洞,流淌着的热血,配合着黑夜里的惨叫,霎时将这幅画面染红!
颜宋有些站不住脚,身子往后靠在墙上。这画面,真实的可怕,就像当年她亲自目睹了这一切一样。或许,太子玉乾也是想要逃避这段可怕的记忆,才将孩子们以及小离一并忘记。
“那之后呢,小离去哪儿了?”
风尘摇头,“殿下摔下悬崖逃过一劫,小离就没那么好运。找到小离尸首时,尸体已经腐烂得不行,露出白骨,我们都不敢看,只有殿下,抱着小离的尸首守了一夜,谁喊他他也不应声。”
是有多么彼此依赖的人,才会抱着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始终不愿回去。他曾经喜欢的女孩化成一堆白骨时的心碎,才是让他在清醒时完全忘记那个女孩和那段黑暗的记忆的最终原因吧!
“在殿下心中小离是最可以信赖的人,颜姑娘可否将错就错,帮殿下一回。”
她没直接拒绝,实则在她的心中这个念头过了一遍,又回来,却始终不能做出最后决断。
“我待在风吟殿,本身也逃不开对殿下的照顾,自会尽我职责所在。”
此番是在推脱什么,却又放不下什么。
“颜姑娘如此推脱,是因为二皇子的干系,才疏远殿下吗?”
风尘这话倒像是颜宋刻意抛弃了太子,先不说她是否心中想要抛弃他,即便是真让她选择,二人之中她无疑会站在玉恒这边。
“并无干系。”
“风尘说句不该讲的,二皇子如今势头正旺,颜姑娘即使想要倚靠他,也不无道理。只是,我家殿下这病来的实在冤枉。”
她并不喜欢风尘的话,太子的处境可怜,但却与她和二皇子无关。毕竟觉得可怜,和出手相助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
风尘眼中一暗,“其实,殿下的毒已经解了。”
“什么?!”自然是惊讶。
“分明是之后,有人在殿下的药中做了手脚。想趁着这次殿下重伤,一并解决殿下。那陷害殿下之人会是谁?这从中得利的人还会是谁?”
话语中,句句指向的是玉恒。的确,在太子受伤后,圣上让他负责调查此事。而也在此间,太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无论如何看,得到最终的利益者只有他。
“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这不过是你毫无证据的妄加猜测。”
风尘没有继续说下去,想必看出颜宋对玉恒的维护。只是躬身作揖,衷心嘱咐道,“殿下就交给颜姑娘了。”
或许,风尘的太过懂事,让她有些心疼这个还是孩子的风尘,他不能像文竹那般任性孩子气,而是稳重待人谦和。而奇怪的是,他们二人的主子性格却又是不同,玉恒温柔谦和,而玉乾则冷淡高傲。
宫里,这几日又出了大事。只是这事并不是坏事,而是有关周国和亲公主。自边城那一战过后,陈国已然是退兵驻守不敢来犯。而其余两国则是想方设法地讨好玉都。玉都后宫内的贡品,也就如同随处可见的沙石,无人大惊小怪。
毕竟,四国之中,如今占据领头者地位的,还是玉都。
周国的大王天生的胆小怕事,在其余各国面前也总是低声下气。但据说他膝下的公主各个都是倾城之貌,周王借此欲将自己的女儿作为筹码嫁入其余三国的皇室。
而此次参与和亲的公主,乃是周国最小的一位公主,虽说是周王最宠爱的一位。但始终还是割爱,以此讨好玉都。
圣上并不重视此事,大概是因为,周国的势力是这四国中最弱的一方。无论领土还是贸易发展都是较为落后,这一次借着和亲的幌子,实则是以嫁女换取两国的贸易往来。
“和亲?!”虽不是什么鲜见的事,但沈全胜还是奇怪这话从玉德的嘴中说出。
“是,周国那位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父皇根本来不及拒绝。”
“圣上欲将那公主嫁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