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内心本就不想要接受,她不爱颜氏,因为颜氏从未给过她什么;也不爱外祖父,因为她根本不记得那人是谁。她只知道,她叫颜宋,就像张三,李四一样,是个名字,从来就不牵扯任何荣耀。
说实话,有时候,她和玉乾一样的铁石心肠。
“不必为我。”她嘴角拉平,却也算一笑,“我从不需要求情。”
她那一刻的无奈,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他太过入戏,将自己的过往与面前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而玉乾不知道,那一刻,她不是无奈,而是恨。对,这个世上的恨是无间断的。
她恨当初母亲死后,颜氏一家将她一人抛下,而罗良却一定要让她姓颜。
与母同姓,会招来多少口舌,他们根本不知,只是知道她是颜氏的后代,只是提及那个曾经光辉熠熠的外祖父眼前一亮。而又有谁,真正认识过她……
“殿下。”她眼眸低下,声音稍比之前要平淡,然后抬头,那双坚定清澈的眼眸盯着他,那是他们对视最长的一刻。
可她说的却是,“今日,当着所有人,你我往后再无半点干系。”
众人震惊,玉乾也是突然缄默。他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她也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可为何他千里迢迢带她来寻亲,她最后却是如此态度。
“诶诶诶,你们这——又怎么了?”张大成不过出去一小会儿,这里头的人神情都变了,“子成?”
张子成也未开口,显然这回的主角已经是站着的二人。
“这——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张大成本想用他平生那一段大道理劝说颜宋,可她性子和张子成一样倔,不听劝走开了。
她果真气了,可她为何生气,是因为他要休了她?那他大可说上一句,给你个名分,不必闹了。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而玉乾,也根本不知哄一个女人的正确方式。
他问,“怎么了?”
她没忍住泪,声音有些呜咽,更让她想哭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就当是我发疯吧!”
她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也来不及说,眼泪就热滚滚地冒了出来。
他头一次见她哭,她被人扔进青楼,被诬陷,重伤,她都没流一滴泪。可这时,那双眼像是这辈子第一次流泪,止也止不住。为的竟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
“哝!”
她哭得梨花带雨,却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从面前闪过。她揉眼,仔细看清轮廓……又是一根糖葫芦?
他同糖葫芦,究竟是何仇何怨?
“你该不会又把我当成小离了?”
玉乾摇头,其实他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大概是第一眼瞧见她时,那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带来的错觉。但他知道她是颜宋,颜太傅的后人,罗良曾经的女儿,他调查得很清楚,不可能出错。就连她之前的名字,他也查过,罗绮,而不是小离。
“吃了它。”
“干嘛?”她哭红眼的样子倒是好看,像是树林里偶然遇见的野兔,红着眼,却依旧警惕着。
他不是猎人,只是一个恰巧经过的过路人,却被眼前的风景吸引,然后止步。
“别瞪着你的兔眼,张嘴吃了。”
那一串糖葫芦红得滴着糖水,还没完全凝固,看着极其诱人。可他何时变得如此幼稚,那句倒像是小玄七说的话。
“还是要躺你夫君的怀里,温暖温暖?”没错,这种轻浮的语气才像是他。
“你知道我是权宜之策……”
“你也知道我是打趣……”
“那扯平?”
“自然可以。”
难得的和平交流,她咬了一大口全塞在嘴里,也不顾形象,眼泪鼻涕直流。反正,他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在意他在不在意。
不需伪装,也不必
“哭累了?”
她抽泣声渐缓,“谢谢。”
“谢我什么?”
“一般人对于这无理取闹的折腾都会选择避开,才不会受到无妄之灾。”
“是吗?”他好奇那个无妄之灾,反倒有些失望,自己怎么没有经历,“什么是无妄之灾?”
她小时候有个好友,曾经为她杠上罗素儿,而后,她和她娘被赶出了罗府,再也没有回来。临走时,那个好友恨透了她,据说他们娘俩无依无靠,罗府的那一点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原本不属于你的劫,你却硬要进来,那便一样会遭遇劫难。”
他看着那双眼,不再泛红,他似乎开始懂她曾经的倔强和偏执,还有那些看似矫情硬撑的种种,也都开始得到了解释。
“殿下可知你方才又犯病了……”
他回过神,说道,“我知道,小离来过。”
她没想到玉乾会有印象,不过想到之前那几次,玄七抱着她,亲吻她,他也是有感觉的,那亲她抱她的那笔帐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呢?
“这个名字我听过无数次,却一直想问,小离如今……”
“有些事你不去想,就等于躲避,但躲避了,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明白。”
他低语,嘴角滑过一抹笑,“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明白……”
“什么?”
他坐正身子,问道,“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可好?”
“你又中邪了?”
他依旧正经地介绍自己,“我叫玄七,玄色的玄,数字那个七。”
……玄七,他的名字,小幺……脑子里竟想问问,他是不是家里的老小?真是可笑的想法。
她回过头,那双手还依旧悬在半空,而那张脸却是依旧看不顺眼的那张。
她无奈,伸手握住,“我叫阿绮,没有姓,也没有名,但你可以叫我阿绮。”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一家人(二)
玉都的天气最近变得古怪,大概是秋分前的一场秋老虎,又闷又热,王府内倒是几处清凉几处闷热。
“一一,今日这天可是又大变了,可要去雨花凉亭避避?”
玉德倒是不怕热,依旧不肯放过怀里已出微汗的洛灵一。她身段软,大概是从小习舞的原因,所以走起路来也格外有意思。不过这不必她在舞坊的日子,每日也没空练舞,但都说练舞底子好,气质佳,想必就是这个道理。
玉德说的雨花亭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小水车带上冰凉的池水,将这秋老虎的威风杀了一般。
而瞧着流水,抱着美人,玉德盼着的不就是这些。
她躺着,觉得姿势难受便又换了,“这几日,公主没来找你?”
“她?”玉德像是松了一口气,的确,这几日没见到她面,也没看见她那贴身丫鬟浣浣,像是突然失踪一般,“消停了些,前些日子好像还日日派人送糕点来。”
他也记不清是几天前,但那些糕点他每次都不碰,让浣浣原封不动拿回去。其实玲珑的处境他也能理解,但他就是倔,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
“公主也真是,哪有人天天吃一样的糕点,也不换些花样。殿下想吃什么,灵一给您做!”
他本没这个意思在,但听起洛灵一说的一样的糕点,着实开始好奇。
“你是说,玲珑每日送来的都是一样的糕点?”
“玲珑?”洛灵一大概第一次听见他说起公主的名字,平日里,玉德都只会说那女人,或者是她。
“哦,玉清公主她——每日送去的不都是绿豆糕吗?”
真是奇怪了,他没有印象,洛灵一倒是记得住,不过,好像桌子上的那一盘东西确实有些绿。原来,真是绿豆糕。可她送绿豆糕来干嘛?
提及绿豆糕,他突然想起一人来,沈全胜?他还记得沈全胜的厨艺不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绿豆糕,那种绿豆糕和外面市集的不同,全胜会在里头会掺上些初秋的早桂,特别的香。难不成……
“把浣浣叫来!”
他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洛灵一第二次见他为别的女人紧张,另一个则是他青梅竹马的沈全胜。
浣浣跪在地上显然有些慌,她不知今日为何原因,会被叫到这儿。
“你主子每日送来的是什么?”
她不敢不答,支支吾吾,“绿,绿豆糕,时公主亲手做的……”
浣浣打量着玉德的表情,生怕下一刻又是一巴掌下来。她在周国倒是一点委屈没受,来到玉都不到一月就挨了两巴掌,自然委屈。
“今日她有做吗?”
浣浣愣了一下,忙答道,“有!公主每日都是亲自去膳房做的,只是今日……”
“今日什么?”
今日浣浣本要送来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洛灵一,她二话没说当面摔了她手里的绿豆糕。想着之前几次碰壁,便也没向玲珑提起此事,自己咽了这苦水。
“殿下,奴婢今日本是送来的,但……”
“难不成!今日我不小心碰掉的糕点,是公主给殿下做的?”洛灵一突然插了一句。
浣浣心里狠,那女人的手段极高明,这一解释,完全剥夺她说出事实的权力,倒是会服软。
她不服气地看着洛灵一,“洛姑娘,你真不知那是公主的东西?我怎么记得您当时还问了我这么一句。”
“你休得胡说!”洛灵一看向玉德,摇摇头温声道,“我真不知,没想到是我毁了公主的一番好意,殿下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去公主那里认罪。”
“你也不必自责,那东西我本就不打算要。”
浣浣眼中的二人就好像说书人本子里的奸夫 *** 而自己那不争气的主子又不拿着自己正式的架子压那狐狸精,只知道每日待在厨房,真是让她操心。
而洛灵一接着躺下,似乎那动作都是刻意做给她看的,眼神里那一股子媚气,殿下却看不清。
浣浣气得牙痒,可脸蛋还是得保住,不能总挨打。急匆匆地跑回去告状,额头上都挤出汗来。
玲珑坐在自己的房内,抱着竹夫人,看着书,倒是惬意。
“你怎么跑得那么急?瞧你的样子,先去洗把脸!”
浣浣涨的脸红,执意要把话说完,“公主!”
“怎么了?又受气了?”她倒是自在,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茶。
浣浣拉着她是衣角,嘟囔着,“你为何不去治治那个小贱人!我看殿下的魂都被她给勾走了?再怎么下去,王府就要没您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