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相国寺内往来交易的人实在太多, 突然有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横冲过来, 还直朝谢含莹撞过来, 谢怀轩急忙挡在她前面。
孟裴眉头一蹙,伸臂揪住少年的衣领。
少年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恼怒地瞪着他道:“你做什么拉我衣裳?!”
孟裴眼神一冷:“从方才我们买兔子起,你就在后面跟着了。说,一直跟着我们是何用心?”
“我……这相国寺是你家开的?就许你走不许我走啊?我来买东西不行啊?”少年呆了一呆,强词夺理起来。
文玹提醒道:“都看看身上钱袋荷包有没有丢。”众人都低头摸了摸腰间,摇头说没丢。
少年眼珠乱转, 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欺负人啦!有钱人家的公子仗势欺人啊!”被他这么一叫, 附近交易的百姓都不明缘由地看了过来。
孟裴皱皱眉, 又见同行众人都没少东西便松开了手。少年拔脚就溜。
被这么一闹,谢含莹再转头去找,已经瞧不见那灰衣男子与李烨浩了。众人在相国寺内转了两圈都没找着那两人, 想来是回去了。
谢含莹却也没气馁:“既然见他与李烨浩在一起,多半也是西夏使者,至少李烨浩认识,只要去西夏使者所住会馆打听一下就能找到了。”
文玹点点头,又遗憾道:“可惜我中午前要回去,不能陪你去找人,不然我还真想见见六娘心目中这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呢!”
谢含莹本来也和她一起遗憾点头,听她之后语气带有取笑之意,忍不住作势去拧她:“我不过是想找到他,好好表示感谢罢了!”
“是是是,有恩必报嘛!”文玹嘻嘻哈哈地躲开了。谢含莹本也是开玩笑,便不再与她打闹,问道:“今日难得大家都有空出来玩,有什么要紧事你非得午前就回去?”
文玹笑道:“午后端王妃会来我家,我还得早点回去准备准备。”
谢含莹睨了一眼微笑着的孟裴,取笑文玹道:“原来是婆母要来家,难怪这么着急回去了!”
文玹也不恼,微笑着道:“你能说这事不要紧?”
“要紧,要紧,那是天大的事。”
文珏听着她们两个说笑,担心地看了谢怀轩一眼,见他也是面带微笑,心中暗暗奇怪,难道怀轩表哥不喜欢阿姊了?还是他在故作轻松呢?
一行人来到相国寺门口,文玹与孟裴准备带着文珏、文瑜回家,向谢氏兄妹、单向彦告辞。
文珏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那对小白兔,又嘱咐单向彦道:“单大哥,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它们。”
单向彦拍胸脯保证道:“行!我问过老伯怎么喂养兔子了,一定会好好养大它们的。”他看着文珏恋恋不舍的模样,又道,“这样吧,我送送你们,这样你还能在路上和兔子玩会儿。”
文珏点点头,又问:“单大哥,上元节的时候你能带它们出来吗?”
“当然能啊!”单向彦笑眯眯道。
文珏约定了下次看兔子的时候,这才欢喜地抱着兔子上车。
马车驶远,只留谢氏兄妹俩,谢怀轩凝望远去的马车伫立。谢含莹默默陪着他站了会儿,并未催他离开。
谢怀轩恍神片刻,收回目光,正要转身问含莹接下来打算如何,却被横刺里冲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看,就是方才那个差点撞上他们的少年。
少年撞了他一下后撒腿便跑,谢怀轩伸手一摸,腰间荷包果然不见!这少年居然还跟着他们,终于被他找着机会下手了。
谢怀轩毕竟也是少年人心性,加之此时心情不好,气恼之余拔脚就去追那偷儿。他跑出几步,回头见谢府的小厮亦跟着自己追,吩咐他们回去陪在谢含莹身边,自己只身去追那偷儿。
小厮们只得回到相国寺门口,与女使们一起陪着谢含莹等谢怀轩回来。
谢含莹焦灼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谢怀轩回来,忽见相国寺里走出一人,正是李烨浩,却不见那灰衫男子。她稍微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行礼道:“李公子请留步。”
突然听人叫住自己,李烨浩不由一愣,接着便认出了她,这不正是射箭比赛时在看台上嘲笑他,与他斗嘴的小娘子么?他不知她是何用意,便饱含敌意地望着她。
谢含莹继续道:“请问方才与李公子同游相国寺的公子去了何处?是否还在相国寺内?”
李烨浩又是一愣,接着便挑起眉梢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口气恶劣,谢含莹不禁心中有气,但为了问出那人下落还是把这股气忍耐下来:“那位郎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想向他表示感谢。”
李烨浩也知道镇国公府向各国使团发帖子,寻找救了他们府上谢六娘的事,但段承宣对此只字不提,他压根没想到段承宣就是救了谢六娘的人,更没想到谢六娘原来就是在玉津园射箭比赛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小娘子。
眼见谢六娘有求于他,他顿时起了报复刁难之心,双臂抱胸,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他下落,就先向我道歉。”
谢含莹本就是火爆脾气,只是为了问出灰衫男子的下落才忍气吞声,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谁知李烨浩态度恶劣又得寸进尺,她哪里还忍得下去,当即秀眉一竖,大声斥道:“当日明明是你卑劣无耻,却要我向你道歉?好,你要道歉是么?这就是我的道歉!”话音未落就将手中暖炉朝他掷了过去。
李烨浩骑射优秀,自然反应敏捷,虽只是咫尺距离,见谢含莹抬手时就有所防备,当即伸手接住了手炉。他在西夏亦是皇室宗族,何曾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火气一上来,接住手炉后冷哼一声,反朝谢含莹扔了回来。
谢含莹哪里接得住这么近距离扔过来的手炉,李烨浩臂力强劲,手炉就如流星般朝她急速飞来,还是照准她的脸飞来的,她别说接住了,连躲都来不及躲!她吓得闭起眼,惊慌地侧头抬臂去挡。
女使们见状都惊呼起来,事发突然,一旁的小厮们也来不及上前抵挡。
谢含莹紧闭双眼,全身僵硬地等了一瞬,却既没被手炉砸中脸,亦没有被砸中手臂,身上也没有丝毫被击中的感觉。她一睁眼,瞧见身前背对自己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烟灰素色深衣,正是他接住了手炉。
他对李烨浩冷声斥道:“你怎能对一个小娘子出手?”
谢含莹听出他的声音,心底一阵欣喜,真的是他!
李烨浩火大道:“段承宣,你弄清缘由再说话,是她先扔我的!”
段承宣楞了一下,看向手中那小小一团,原来是只暖手的手炉,精致的牡丹花缠枝纹精工细作,确实不像李烨浩会带着用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即便是她先扔你,你又没被击中,好好与她说理便是,也不该扔回去。”还是对准她脸扔的,若是手炉散开,其中热炭飞溅,岂不是要毁了她的容貌?
李烨浩切了一声,不屑地看向一旁。
段承宣不觉挑眉,他与李烨浩因同住一家会馆而相识,今日与他同来大相国寺也是临时起意,但相处不久,此人言行已经多次让他暗暗摇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后,他定然不会再与他有何交往。
他回身看向身后的小娘子,这才认出她是谢六娘,诧异之余心中暗道一句:这么巧!
他将手炉递向谢含莹,却见这身姿娇小却脾气火爆的小娘子抬头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脸瞧,也不伸手将手炉接过去。他不由有些尴尬:“你还要不要了?”
谢含莹回过神来,接过手炉,福身朝他深深一拜:“镇国公府谢六娘感谢段公子救命之恩!”
段承宣以为她说今日之事,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顺手接住了而已,谈不上救命之恩,姑娘言重了。”
谢含莹行完礼直起身,挑眉道:“段公子的意思,我就是这只暖炉,你只是顺手接住了而已么?”
段承宣这才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说得是玉津园自己救了她之事。其实那日救她还真是顺手为之,但听她说得有趣,他不禁笑了起来。他本生的冷峻,五官硬朗挺俊,这般展颜一笑,笑容却温厚明朗,仿佛春风拂面般暖人。
谢含莹亦笑了,问道:“请问段公子是否住在五德仙馆?稍后定然要送上谢礼,酬谢公子之恩。”据她所知西夏与辽国来的使团就是住在五德仙馆,他既然与李烨浩同行,多半也是住在那里。
段承宣早就知道镇国公府遍发帖子,寻找救了府上六娘的人,他不想上门去邀功,自然也不会在乎谢礼或酬金,便指着她手中暖炉笑言:“你真要谢,把这送给我就行了。谢礼就不必了。”
谢含莹脸一红,瞥了眼站在一旁嘴角带着嘲讽之意的李烨浩,狠狠瞪了段承宣一眼:“我本以为段公子是品行高尚的义士,想不到却是个……登徒子!”
她早该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段承宣与李烨浩同进同出,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愤愤然说完,见谢怀轩回来了,便快步朝他迎了过去。
段承宣被谢六娘这句登徒子骂得莫名其妙,看着她愤然远去,回头看向另一边的李烨浩,见他嘴角带笑,自然是明白缘由的,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李烨浩笑得幸灾乐祸:“你才见面就向姑娘家要贴身用过的物件,不是登徒子还能是什么?”
段承宣这才恍然,为何说得好好的,谢六娘却突然翻脸,大理民风淳朴,没那么多讲究,他随口一句玩笑,想不到竟让她误会了。
第192章
谢怀轩远远瞧见谢含莹含笑与那灰衫男子说话, 却突然涨红了脸,满脸怒色地转身走过来,不由讶异:“六妹, 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是玉津园救你的人吗?”
谢含莹气鼓鼓道:“是他, 但是……上车再说吧, 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呆下去!”
谢怀轩上车后才知事情原委,略作思忖后道:“六妹, 你可曾想过, 这位段公子并非大庆国人,他所处国家风俗也许与大庆不同, 说这话也许并非有意轻薄。”
谢含莹不觉愕然, 还真是这样, 她先是被李烨浩气得够呛,又差点被手炉砸了头,当时实在不够冷静,回过头来想想,三哥说得也有道理。
谢怀轩继续道:“就算是他为人轻佻,到底是救过你性命,今日他又替你接住手炉, 救命之恩依旧该报, 回去后对翁翁与叔母说明今日之事, 将酬谢礼金送去五德仙馆便是。”
谢含莹点点头,三哥说的对,她虽然觉得不快, 但受人恩德是事实,早点还清他的人情就是了。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问:“三哥,你去了那么久,那偷儿抓着了么?你荷包追回来没有?”
谢怀轩轻笑着摇摇头:“抓是抓着了,荷包没要回来。”
“咦?那是为何?”谢含莹大惑不解,“他把荷包扔了?还是偷偷给了别人?三哥你笑什么?”荷包没追回来是值得高兴之事吗?
谢怀轩微笑道:“那少年也是为生计所迫,这才一时糊涂动了歪念头。我追到他家中才知缘由,钱就不向他讨要了,只是劝诫他以后不可再动偷窃念头。”
谢含莹点点头,只是奇怪那仍然没什么可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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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轩追着那少年,见少年穿街走巷,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但他胸中堵了口气,定要将这偷儿擒住,因此亦紧追不舍。
少年急转逃进一处破败的小院落,他跟着追进去,视线四下一搜索,就见少年从院墙另一头翻墙而出。
谢怀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觉无奈。他只身来追,没法让小厮绕去外面包抄围堵,又见院里有两位妇人在井边洗衣,见到他闯入便惊诧地望着他,他也做不出只为追讨一个荷包就翻人院墙的事。
想了想这少年对此地极为熟悉,他便走近那两位洗衣妇,拱手问道:“两位大娘子,请问……”
那两名妇人虽惊诧于谢怀轩突然闯入,但见这年轻郎君锦衣玉冠,人又长得极为俊秀温雅,先就生了五分好感,加之他彬彬有礼地过来询问,她们便也笑嘻嘻地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衣物,回道:“郎君要问什么就问吧,不用这么客气。”
“请问两位可认识方才进来的那名少年?知道他家住何处?”
其中一名年轻些的妇人嘴快,立即道:“那是王五家的大郎。就住在旁边袜子巷最东头。”
另一名年长些的妇人见谢怀轩是追着王大郎进来的,且看大郎神色惊慌,又是翻墙逃出去的,只怕是犯了什么事才叫人家这么追着逃的,便狠狠瞪了那嘴快的妇人一眼,又回头朝谢怀轩笑了笑才道:“不知大郎怎么得罪了公子?但大郎是个挺好的孩子,虽说有些顽皮,但对他娘亲特别孝顺,对妹妹也特别照顾。哎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他爹出门两年了没回过家,娘儿三个相依为命,偏偏他娘前几日又病倒了……”
她试探着问道:“公子追他,是不是因为大郎闯了什么祸?”
闻言谢怀轩倒有些意外,原先荷包被偷的怒气也全消了,稍作思忖后微笑摇头道:“并非如此,是大郎掉了东西,我想还给他,怪我没说清楚,怕是他误会了什么才会这样。”
那年长些的妇人舒了口气:“公子这般好心,大郎这孩子也是傻,怎么这么不识好赖呢?他就住在袜子巷东头,门口有个破瓦罐的就是他们家,好找得很。”
谢怀轩拱手谢过她们,这就往她们所说的方向找了过去。到了地方就见一座比方才的小院更破败的小屋,门外果然有个缺角的破瓦罐。
他轻轻敲门,就听里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不一会儿已经腐朽的门轴发出“吱呀”声打开,门内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瞧见谢怀轩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找谁啊?”
谢怀轩拱了拱手,微笑问道:“请问这里是王五家吗?王大郎可是住在这里?”
小丫头见他温雅有礼,且又识得自己哥哥,虽然心中依旧糊涂这样人中龙凤的贵公子为何会认识自己哥哥,但仍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
谢怀轩入内,见屋子里外就两间,里间有妇人问话,只是说不上半句就要咳嗽:“二丫……咳咳……是谁,咳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