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症结在婆婆与小高氏的恩怨上。薛氏被小高氏下毒,去了半条命不说,休养了将近一年,身子才慢慢恢复过来。更勿论小高氏还试图陷害她,将过去下毒之事栽赃嫁祸于她。若是端王糊涂些,偏信了小高氏,如今在尼姑庵的就是薛氏了。
实话说,若换做她是婆婆,也不可能对小高氏所出的庶女有任何一点好感,没有故意刁难她已经算是极为大度的了,有意无意的忽视也是人之常情。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文玹与孟涵一起回头,就见孟裴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手中空空。
孟涵急忙起身行礼:“二哥。”
文玹抢在他前头问道:“阿虎找到了吗?”
孟裴摇摇头:“没有,或许它自己回云归院了。走吧,我们回去了。”
孟涵也识趣,没再多问。
“好。”文玹点点头,对孟涵道:“夜深了,三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孟涵轻声道:“我坐会儿再回去。”
孟裴与文玹走到梧桐树后,孟裴回头见孟涵背对他们坐着,便俯身从树根旁拾起酒壶。两人走远后他问她:“三妹对你说什么了?”
文玹摇摇头:“随意聊了几句,没说什么。”
孟裴轻声道:“她本性不坏,但毕竟之前……你也别与她太亲近了。”
文玹微笑道:“我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不过呢,三妹也年纪不小了,是该嫁了啊!”
孟裴挑眉:“她求你去向母亲说情?”
文玹摇摇头:“她没说,我就不能自己看出来?”孟涵只不过是受忽视的庶女,与她并无什么利益冲突,若要省心,有什么比将她嫁出去更省心的?但她也不会贸贸然向婆婆开口,去为三娘出头,看情况推波助澜一下倒是可以。
她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这么美好的夜晚,何必多说旁人之事?时候还早,我想去看看渠黄与白义。”
两人定亲之后她曾来过端王府数次,只不过都没机会去马厩,还颇为想念它们呢。
孟裴带着文玹到了马厩。渠黄似乎还记得她,她伸手抚摸它耳后与脖颈时,它显得十分温顺而享受的样子。白义却把头一摆,竟然躲开了她的手。
文玹挑眉对它道:“你是白马不是白马王子,这么高傲,看我下次带糖来你还傲不傲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白义灵性,她话音刚落,白义便喷一了下鼻息,就像是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似的。
孟裴轻笑一声。
“我就不信了!”文玹气鼓鼓转身对孟裴道,“走,回去拿糖再来。我看它吃不吃我手里的糖!”
孟裴牵起她的手:“走。”至于回房之后还来不来马厩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此美好的夜晚,怎么能用来喂马吃糖呢?
第198章
自从中了一甲之后, 谢怀轩便不再去国子监,因父亲在翰林院学士院任职,他即便中了进士, 也只是在吏部挂个名登记在册而已, 因此他变得格外悠闲起来。
也因此得知孟裴遵从父命, 准备去两浙路福建路游历时,他也收拾行装, 准备与之同去。
为他们俩送行的那天, 谢含莹与文珏都哭得泣不成声,与他告别时话都说不完整。谢怀轩轻抚着含莹的头, 微笑着安慰文珏, 眸光却不由自主移向另一头……
她微笑着向孟裴道别, 眼中含着浓浓的不舍,却不曾有半滴泪下。
因为他们重逢有期,因为他们早有婚约,不离不弃……
谢怀轩轻吐口气,看向单向彦,看见他郑重地朝自己点了一下头,嘴角便不由上扬几分, 某种意义上来说, 向彦与孟裴比自己的亲兄弟还要更亲, 他又何尝不知向彦对文二娘的感情。他远离京都,向彦也就有了更多机会。
他又看向段承宣,自从相国寺门口巧遇之后, 段承宣便常常登门拜访,与他交起朋友来。
二月初使团回大理的时候,段承宣以心慕大庆文化,想要学习大庆经典为由留在京城,没有跟着使团离开。
他自然知道段承宣与他交友颇有点醉翁之意,但亦乐见于此,与段承宣多交往也能让他更了解此人,若是阿莹终要远嫁,至少他与叔父叔母能对她的未来夫婿有更深了解。
阿莹起初还羞答答让他帮着传话,几回之后段承宣再来访时,她便大大方方地出来见他了,当然每次他都是在场的。
段承宣为人方正大气,但也不会过于耿直,大理虽是小国,毕竟他出身皇族,谈吐仪态都颇有气度与底蕴,不管是作为友人还是妹夫,都是绝佳人选。唯一的憾事可能就是大理太过遥远,阿莹若是真嫁给他,兄妹俩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
段承宣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便微笑着走上两步,与他双手交握道别。谢怀轩拍了拍他的臂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谢怀轩与孟裴向送行的众人各道珍重,转身上了马车。
那几驾马车终于是驶远了,再也看不见半点影踪。文珏望着远处那一道轻尘,仍是止不住抽噎,手中丝帕已是湿透了。单向彦一直站在她身后,见状走上两步,默默递上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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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孟裴赶回京城,准备成婚诸多事宜。谢怀轩却留在泉州,没有与他一起回京。
泉州风景明秀,物产丰富,渔业发达,航运繁忙,最妙的是还有好茶。谢怀轩甚至动了念头,留在泉州,长住此地也是很不错的吧……
直到他收到一封京城来信,是孟裴寄来的——他与文玹要大婚了,日子定在三月二十。
路途遥远,驿信亦时有遗失,他若是装作没收到信,或是遇到风雨洪水阻路耽搁了回程,也是可以的。他知道他们不会怪他的。
但他还是决定回去。
一路兼程,他终于在三月十八的傍晚回到东京,洗去一身风尘与疲劳,与家人团聚笑宴。
二十日他携精心挑选的贺礼来到端王府。孟裴瞧见他自然是极为高兴的,他也为孟裴与文玹高兴。
直到拜堂礼的时候,她头上蒙着大红销金盖头,手执翠带,被孟裴牵着走出来的时候,他平静了大半年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无法自已。
初识她的时候,她并不是那么耀眼夺目的女子。那回还是在高阳正店的雅阁里吧……向彦误闯进阁子,他拦阻不及,瞧见文夫人母女时暗叫不妙,只得拉着向彦向她们赔礼。
第二次见她,是在考城的击鞠场边,那时候他与她也不过是相互点个头问声好而已。后来六妹与卢氏小娘子们争吵起来,是她居中调停,几句话便将众人说服,不偏不倚,公正光明。也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六妹与她结识并渐渐成为亲密无间的手帕交。
他开始欣赏她,关心她,只要一瞧见她便从心中感到由衷的喜悦。
端午节那天得知她挨家法受了伤,他假借叔母的名义,送药给她。在国子监门口,芸巧突然冲过来时,因为七夕时文三郎被歹人拐走过,他们一时都以为遇袭,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见到她,他的心跳就不由自已了?
他自己也难以说清楚。他只知他想听到她说话,想瞧见她面容,想陪在她身边。为博她一笑,他什么都愿意做啊!
但他不是孟裴,她想要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郎君,此时正立在她对面,用秤杆轻轻挑起蒙着她面的红纱。
大红的面纱下,她的面容是如此娇艳夺目,双眸清亮有神,沉浸在幸福中笑容是如此灿烂。
他深深地吸着气,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他微笑,他鼓掌,他由衷地为她感到喜悦,也真切地感受着心底隐隐作痛的悲伤。
祝福之后,他提前离开了端王府。
阿莹还在婚宴中没离开,走回府去亦无多少路,他将马车留给她,小厮也没带,独自在街上缓步而行。
他路过自家铺子,瞧见一个有点眼熟的小丫头匆忙跑进去,对里面一名少年急切地说着什么。他认出了王大郎,才意识到那小丫头是他妹妹王二丫,不由驻足。
王大郎听了二丫说的话神情变得焦急,向掌柜的说了几句便匆忙离开铺子,二丫跟在他身边。
谢怀轩不由皱眉,难道王大娘的病情有了变化?他犹豫了一下,便追着王大郎去往他家。王大郎与二丫跑得急,谢怀轩亦前脚后脚到了王家门外。
破旧的木门虚掩着,他抬手轻轻敲门,听见里面大声询问:“谁呀?”
他推门进入,却见王大郎与王二丫都在外间屋里,还有一个样貌清丽的少女在屋子里坐着。少女他并不认识,但她身后的女使他却是见过的——阿桃。
那这陌生少女便是替王大娘看病并送药来的阿宛了?
阿宛瞧见他,脸颊顿时一红,带着几分薄怒呵斥道:“你怎么随便闯进来了?!”
谢怀轩微挑眉梢,稍作思忖后平静道:“我去自家铺子,瞧见二丫急着来找大郎,我以为王大娘病情有变化……难道不是?”
阿宛道:“自然不是,你……”她本想说让他回去,但他也是出于好意,且上回他被王大郎偷了荷包却不予追究,还替大郎安排去他自家铺子里做学徒,是个心地善良豁达之人,今晚会过来也是因为关心王大娘,她说不出让他马上回去的话。
谢怀轩闻言倒是有些讶异了,已是酉时前后,天色已经昏暗,若不是为了王大娘突然发病,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来到王大郎家中?又是什么重要之事让二丫急匆匆去找王大郎,而王大郎听了二丫的话就向掌柜告假,赶回家中?
阿宛窥见他讶异的眼神,不由神情窘迫,默默不语。
谢怀轩知她有事不便让自己知道,便拱手道:“是在下冒昧了。”这就告辞离开王五家。
但他并未远离,掩上院门后站在门旁,静静听里面说话。倒不是为窥人隐私,只是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心中放不下,做不到这就走开不管不顾,才立在门外听听事情到底如何。
只听里头王大郎道:“阿宛姊姊,你家里就不能退了这门亲事么?”
里头沉默一阵后,就听阿宛道:“不会麻烦你娘太久,明天我就离开京城了。”
王大郎惊诧道:“阿宛姊姊,你要去哪里?”
“我姑母在许州,我去投靠她。”
王大郎本就不善言辞,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就听阿宛道:“你别担心了,也别耽误你学徒的活计,回铺子里去吧。”
“阿宛姊姊……”
谢怀轩抬手再次敲了敲门。里面响起疑惑的声音:“谁啊?”
他推门进去。阿宛与王大郎还有二丫瞧见他去而复返都不由惊讶:“谢公子?”
谢怀轩走入房间,坐下后道:“在下冒昧,在外面听了几句。有些话不得不说……”
闻言阿宛那张清丽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你!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我以为你是有德君子,谁知你竟能做出这样……这样卑劣无耻之事!”
谢怀轩由衷道歉:“偷听确实是在下不对,实在唐突,还望小娘子见谅!”
阿宛一想到方才与王大郎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只觉又羞又恼,偏他道歉这么诚恳,她一时没话指责他,指着门外怒道:“你出去!”
谢怀轩却摇摇头。
阿宛气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谢怀轩道:“在下是想劝小娘子,别做这种无用之事。”
阿宛瞪眼道:“你怎知道没用?”
“你去投靠姑父姑母,是否会向他们说明自己离家投靠他们的原因?知道你离家的真正原因后,即使你的姑母同情你,也不会留下你,还会把你送回来。”
“我带着娘写的信去,姑父姑母不会知道有亲事的,等他们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这门亲事肯定是不成了,到那时候即使姑母送我回来也无妨。”她根本没必要对他说那么多的,可听着他那教导不懂事孩子般的语气,她忍不住就要反驳他。
她带去的信也不会是真的,恐怕是她伪造的吧……谢怀轩仍是摇摇头:“若是逃婚,对女子的名声影响太大了,即使对方因此解除了婚约,对你而言也是得不偿失啊!”
阿宛低头不语,双唇却不服气地微微撅起。她承认他说得有理,但又不愿顺从父母定的亲事。
谢怀轩忽然觉得她这样子和阿莹真的很像,好笑之余心底又不觉有些柔软的情绪泛起。
第199章
谢怀轩不由得想, 若是文玹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应对呢……
一想起她,他不由微微含笑。
温宛低着头,心中考虑着谢怀轩的话, 她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但她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才会做出如今之举, 他既然劝自己不要逃婚,说这样无用, 那么他多半会有应对之策吧?
她一抬眸, 正瞧见谢怀轩嘴角的笑意,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恼意, 不由眉头沉下道:“你笑什么?!”他觉得她可笑, 其实暗自在笑她如今之举么?
谢怀轩一怔, 知道她正为亲事烦恼,他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笑的,也难怪她要生气了。他敛去笑容,正色道:“抱歉,我不该笑的。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温宛奇怪问道:“谁?”
谢怀轩轻声道:“我认识一个小娘子,她有了自己喜欢的郎君,但家里并不同意他俩的婚事。”
温宛仔细看着他神情, 他脸上都是温柔而留恋的神色, 眉头轻抬, 俊俏的眼眸似乎看着前方,其实却看着她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或是看着她不认识的某个女子。
“她做了什么?”
谢怀轩似在回忆:“她没有贸贸然逃出来与那郎君私奔, 只是很坚决地向父母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不止一次,在很长的一段时候里,她坚持己见,让家里人看到她的决心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他笑容浅淡,“最终是与她心爱的人成亲了。”
温宛忽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心口上突然被人用指头捅了一下,有那么一点点轻微的疼痛,也有那么一点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