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答过程中她始终没抬头,若说是没见过世面害羞也说得过去,但若说是心虚不敢抬头也一样说得过去。
他心中既起了怀疑,便向全掌柜问清后门所在位置,带着成然、马辰等在这里。果然她从后门出来了。
她出门时抬着头,这回他将她面容看得一清二楚眼前的“小娘子”不是张玄还能是谁?
“杨小娘子瞧着面善得很,与孟某以前见过的某个人极为相像。”
张玄一脸冷漠道:“天下之大,长得相像的人也是有的。”
孟裴淡淡一笑:“说的也是,杨小娘子要去何处?”
“羊肉用完了,我要去买。”
“这些跑腿的活计,如何用得着八方楼的掌勺主厨去做?”
张玄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避是避不开了,只能好好应付他,通缉的是张大风之子,关她一个姑娘家什么事儿?
“公子有所不知,菜要做得好吃,选料极为重要,我要做的菜,对肉的肥瘦有要求,今日又是梁大人宴请,我怕别人买不好。”
孟裴仔细端详着她,这年纪的少年若是未变声,还能男扮女装,张玄又长得清秀俊美,身形削瘦……
想到此,他视线不自觉地下移。
张玄离开大风寨也有小半年了,自从来了葵水之后,胸脯也跟着鼓了起来,虽然穿着棉袄,仍能清楚看到微微隆起的曲线。
张玄瞧见他的目光,不禁红了脸,心里暗骂一句色狼,白了他一眼口中冷冷道:“民女还得去买羊肉,厨房里等着要用的不能耽搁,请公子见谅。”说着转身便走。
孟裴的思绪还停留在张玄男扮女装的念头上,瞧见她脸颊上飞起红晕,才惊觉方才的目光停留的地方有些不妥。
若对方真是姑娘家,那简直可称唐突了,可张玄并不是啊,他脸红什么……
张玄径直走过成然身边,成然瞧了眼孟裴,见他轻轻摇头,便让她过去了。
孟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背影,若说只是相像,天下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么?而且还这么巧,两个都被他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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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脖子僵硬地快步往前走着,提醒自己别回头看,她心里清楚,姓孟的肯定派人跟着自己。她穿过两条巷子,在羊肉铺子切了五斤羊肉,店家把羊肉绑上细麻绳,她便提着往回走。
她是走不掉了,不但这会儿走不掉,晚上她都不能再回陈家邸店。若只她一个,说不定还能装装傻,可一旦小酒与六叔被他瞧见,他就不只是怀疑而是确信了,且连他们都会一起被抓。
张玄一路走一路想,到八方楼后巷口时已经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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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已经过了午间最忙碌的时候,厨娘们可以稍微喘口气,便边做活边互相打趣。周娘子平时虽严厉,却也不会禁止她们闲谈,只要别分心做错什么就是了。
厨娘们没说几句就说到新来的杨小娘子,有说她小小年纪不简单,能在这酒楼后厨掌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别的不说,光是站在那儿炒一天的菜就够累人的了。
王娘子最初是和杨小娘子一起打下手的,如今杨小娘子已经做了掌勺的主厨,她却还是个打下手的,说出来的话便有些酸溜溜的:“是啊,杨小娘子是有能耐,最忙的时候周娘子也肯准她的假,说句不舒服就回去了。”
这话非但是挑拨说杨小娘子的不是,连周娘子都一块儿说进去了,其他几个厨娘面面相觑,都没接话。
恰好厨房门帘一掀,周娘子从前面大堂进来。王娘子赶紧闭嘴不敢再说,低头缩胸去拎装脏碗盆的木桶。
周娘子进来前刚好听见她最后半句与酸溜溜的口气,沉着脸道:“干活全凭本事,靠嘴皮子顶什么用。她小小年纪,既有手艺又肯吃苦,从来没借故偷懒,今日是真不舒服才早回去了。你是干活比她卖力还是比她有本事?有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子,不会多洗几个碗盆?”
王娘子抿着嘴背过身,拎着两大桶脏碗盆朝后院走,刚把桶放下,却见张玄从外面回来了,惊讶之余打量着张玄,看她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冷笑一声:“杨小娘子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怎么回来了?”
张玄听她这口气有点怪,看了她一眼,可没这闲工夫去和她解释什么,便径直往厨房方向而去。
王娘子气得咬唇:“好大的架子啊……”
周娘子正在厨房后门,瞧见张玄回来了,不但惊讶,也有点不快,刚在众厨娘面前维护过她,她就这么回来了,这不是让自己难做吗?
张玄拉着周娘子,小声道:“周娘子,有登徒子一直跟着我。”
“哪个啊?”周娘子吃了一惊,顿时忘了之前的不快。
张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刚才离开八方楼的时候,就觉得有个穿灰衫子的人一直跟着我,我想也许是正好同路,可我转了几个弯,还停下买了羊肉,那人一直跟着我,我慌了便还是先回这儿了。”
“他跟着你回来了?”周娘子问道。
张玄点头,又急忙道:“可我不知他是不是还在,我不敢回去。”
周娘子安慰地摸摸她的头:“不怕,我去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像话的。这儿有我备着替换的衣裳,你换上衣裳就从前门走吧,再找个伙计送你回去。”
张玄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周娘子了。”
周娘子出了后巷的门,见到一名着烟灰色窄袖胡服的高大男子远远地站在巷口,背靠着墙双手环胸,一付在等人的样子,却有意无意地望着这边。
周娘子心道杨小娘子果然被人跟上了,便朝那灰衫男子走过去,走近那人时一面打量着,心中疑惑此人瞧着还挺正气的,眼神也不是鬼祟飘忽的,怎会做出这种尾随杨小娘子的事。忽然记起,这人像是今日梁知州宴请的客人,那孟公子的随从。
周娘子早前得知梁知州要全掌柜带杨小娘子上阁子里去给他们瞧瞧时,就觉得有点不合适,但没想到那孟公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却是个好色之徒,竟让自己随从跟着杨小娘子。
她越想越气,脸上却不露声色,大步走近那灰衫男子,冷冷道:“你在这儿作甚?”
成然看看她,随口道:“等人。”
“我看你在这儿有一会儿了,一直盯着我们八方楼后门,打什么坏主意?是想偷东西吧!”周娘子并不准备立即戳穿他目的,若是直言知道他是盯着杨小娘子的,他兴许会想到自己是帮杨小娘子拖着他。
成然本来见有个妇人出来也没在意,只要不是张玄出来就行。没想到这妇人竟过来质问他,还把他当偷儿了。他好歹是有官阶在身的王府侍卫,居然沦落到被人当小偷的地步,实在是有点憋屈。他无奈解释道:“大娘子误会了,我确实是在此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
“这恐怕与大娘子无关吧?”成然道,同时仍然瞧着八方楼的后门。
“你不说清楚,我就要抓你去报官了!”
成然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嘛,这妇人还不依不饶起来:“大娘子,我真没打什么坏主意,我等的人你又不识,说了你也不知是谁……”
他是奉命跟着张玄的,这妇人此刻气势汹汹的,若是知道他们八方楼的厨娘是个男扮女装的通缉犯,恐怕得吓个半死吧……
成然猛然醒悟过来,这妇人别是故意来声东击西的吧?想及此他脸色已经变了,暗叫一声糟糕,怕是张玄已经从前门出去了!
周娘子见他脸色微变,知他可能想到了,便伸手去揪他袖子:“走,跟我去见官!”
以成然的身手,即使是毫无防备地情况下,也没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被她抓住,见她伸手过来,闪身避开,足尖轻点,便向八方楼前门处奔去。
周娘子只怕张玄刚换上衣衫,还没来得及走远,急得拔脚去追他,一边叫着:“别跑!抓偷儿啊!”
两人刚一前一后离开小巷,就见八方楼后门开了条缝,接着张玄从里面闪身出来。
其实她并未去前门,一直在门后听着外面周娘子与成然争执,一直听到她叫着“抓偷儿”,才出来从另一头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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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然瞧见孟裴时,心中既有犯了错后的愧意,又觉不安:“禀公子,属下无能,让那张玄……又跑了……”他接着补充道,“不过属下打听到了他的住处,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亲自过来,既是请罪,也是请示,下一步该继续盯梢张玄静待其动呢,还是另做其他。
孟裴听着成然禀明事情经过,不由失笑,居然又给他跑了。
成然本惴惴不安,但看二公子竟然笑了,不由诧异。
孟裴指尖轻敲桌角,本来他倒也不是非要抓着张玄,那是胡修平的事,他反正也不在金州了,更是犯不着插手此事,去帮那个小人的忙。让他产生兴趣的是张玄本人,才只让成然一个人跟着他,与其说是想要抓捕他,不如说是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他这一跑,就更让人确信,所谓杨小娘子就是张玄改装的无疑。
孟裴嘴角微弯,他倒要看看,张玄还能不能从他手里再跑一次。
第29章
张玄用最快速度穿小巷奔回到陈家邸店。
陈娘子瞧见她不由吃惊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张玄急切道:“陈娘子,我们马上要走,你能替我雇辆牛车来么?要尽快些,多出些钱也没事。另外我这就把饭钱房钱与陈掌柜结了。”
陈娘子更是惊讶:“怎么了这是?为甚这么突然就要走?”
张玄并不想骗陈娘子,却也不能告诉她真相,便急急道:“我这会儿没时间解释,以后,以后你会知道的。”恐怕他们不知情才更好,这对夫妻十分善良热心,她并不想牵连他们。
陈娘子把“以后你会知道的”听成了“会让你知道的”,便点点头:“你们的房钱饭钱不用急,我这就去雇车,你收拾完了便等在后门外。”
陈娘子虽说不用急着结账,但张玄知道自己是不会回来了,还是快速估了估大概房钱,硬是塞给陈掌柜,接着她便到小酒崔六那屋。
崔六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小酒则在屋里慢慢地绕圈走着,他脚伤得不重,基本快好了,便闲不住地在屋里练着走路。见张玄推门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张玄关上门,语速极快地说道:“官府找上我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小酒吃惊地问道:“怎么回事?”
“详细的晚点再说。”张玄道:“先收拾东西,扶着六叔去后门等着,陈娘子会雇牛车来。”她瞧着小酒还包绷带的脚问道:“你自己能走吗?”
小酒把伤脚落地站着:“没问题。”
张玄点点头,先回自己屋里,迅速收拾出一个包袱,再回崔六小酒那屋,把东西打成包袱。
崔六这会儿已经在小酒的帮助下穿好外衣,坐在床边。张玄过去扶他起来,崔六嘴角绷紧,大冬天的额头上竟沁出一层汗珠来。
张玄看着担心:“六叔,你伤口疼吗?”
崔六憋着气道:“没事,走。”
张玄知他是牵扯伤口了,那汗都是疼出来的,可是这会儿是必须走的,姓孟的手下只要向全掌柜一打听就能知道她住在哪儿,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地离开陈家邸店,再疼也只能忍。
她扶着崔六,小酒背着行李,三人穿过后院,到了后门外。牛车还没来,张玄便低声快速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小酒啐道:“我就说那姓孟的不是好东西,竟追着我们到了这里。”
张玄摇头:“他不是追着我们过来的,他与这里的梁知州是相识,不知是什么身份,梁知州对他颇为客气,怕是与京城里有些关系。”遇到这位孟二郎纯属倒霉。
小酒嗤了一声道:“不是追我们来的干嘛要盯着你不放?”
张玄苦笑:“是我撞霉运呗,天下这么大,出了金州还能被他遇见。”
小酒还想说什么,崔六道:“车来了。”
张玄与小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牛车已经到了巷口,小酒等不及牛慢吞吞地过来,先过去把行李放上车,再回来搭住崔六另一边胳膊,帮张玄一起把崔六扶到牛车边,托着他慢慢躺下,头枕在他们的行李上。
崔六长出了一口气,抬无伤的左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张玄与小酒跳上车,坐在崔六身边。车夫回头见他们都坐好了,问道:“去哪儿?”
张玄道:“去皮子巷,走小巷别走大街。”
车夫应了声“好嘞!”便挥鞭驾车,往皮子巷而去。
陈娘子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了才进去。
牛车驶出一条巷子后,张玄忽然道:“我忘了东西,回去拿一下,你们继续走别等我。我比牛车走得快,能追上你们。”说完她就准备跳下车。
小酒一把拽住她,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东西能有人重要?”
张玄朝车夫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说话,接着道:“是极重要的东西,非去找回来不可。”接着的话是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的,“放心,我会小心。”
她掰开他的手指,跳下车。小酒欲言又止,也用口型对她说了句:“小心。”
张玄点点头,转身朝原路奔回去。她回到陈家邸店后门,陈娘子瞧见她又是一愣:“怎么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吗?”
张玄点点头:“是啊。”忽然神情惊讶地朝着门口一指,“你们瞧!”
陈娘子与陈掌柜都回头去看,张玄挥掌,击中陈掌柜后颈,他吭也没吭一声便昏厥过去,向前直摔,张玄拽住他,让他慢慢倒地。
陈娘子见门口什么也没有,诧异回头,惊见陈掌柜倒地,慌得扑过去叫着:“官人!官人!”
张玄在她后颈亦是一记掌刀,陈娘子扑倒在陈掌柜身上,昏了过去。
她接着回到柜台,将钱箱拿走,回到楼上进入陈掌柜与陈娘子屋里,把钱箱藏到床底下,靠着墙角落,接着便从后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