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无忧——今夕何如
时间:2018-04-06 15:46:14

  文珏拽了会儿拉铃,觉得无趣便不拽了,跑去桌边吃糖,一面偷偷地笑。
  文瑜等了好一会儿,不听铃铛响,跑过来探头一瞧,见二姊不拉绳,还跑去偷吃糖,立时便生气了,小嘴一撅道:“二姊不厚道,你不拉铃了也不告诉我,让我在那里干等半天!”
  文珏便笑嘻嘻地拿了颗乳糖靠近他嘴边:“三郎,吃颗糖就不生气啦。”
  文瑜本想赌气不吃的,可乳糖靠近后,那诱人的羊乳甜香便直钻进他的鼻子眼儿里去,他终究忍不住张口,本想先说句漂亮的场面话,谁知文珏见他张口,便将糖直接塞了进去。
  文瑜嘴里含着糖,吐出来又不舍得,便狠狠瞪了文珏一眼,只不过他本就长得粉嫩可爱,脸蛋肉乎乎的,还含着糖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突出来一团,这一眼便瞪得毫无威慑力,反而逗得文老夫人与文珏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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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玹正在屋里练字,听见文瑜笑嚷着拉文成周从院里过去,知道他回家来了。
  她想父亲既然回来了,她也该过去问个好,便把手中的狼毫小兰竹在鱼戏莲叶的汝窑青瓷笔洗里洗净,以免万一过去话说得太久,墨汁干结,损伤笔豪。
  这套文房用具,是文成周在她来家中的第三日送给她的。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这套用具细数起来却远不止四件。除了宣笔宣纸、徽墨、澄泥砚、青瓷笔洗之外,亦有笔挂笔山,纸镇纸刀等等,样样俱全,且都是制作精良考究之物。其中饱含殷殷期望,让她颇为珍惜。
  她轻轻掩上自己房门,朝老夫人那屋过去,走到窗子外,恰好听见老夫人在屋里说话,声音淡淡的。
  “……这匠人之事,毕竟属于下乘。她在那山匪寨子里呆了那么多年,周围出入的都不是好人,也不知道她还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这做父亲的,还得好好管着她点。”
  听着文珏文瑜姊弟俩在老夫人屋里的欢声笑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家里仍然是个外人。文老夫人虽然对她和气了些,却仍然看不上她所做的这一切。
  而文成周并未反驳,想必也是这般想的吧。
  她突然不想再进去,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没过一会儿,卢筱来喊文玹去前面用饭,见她仍在临写帖子,便柔声道:“你今日替婆婆装这拉铃忙了一天,你爹知道了不会再要你交二十页字的。晚饭都好了,去吃吧。”
  文玹浅笑着点点头,把笔洗干净后,用软布吸干了笔毫里的水分,轻轻整理好笔尖,挂回笔挂之上。
  卢筱从文玹那儿出来,到了老夫人那屋,听见屋里的笑声,脸上也浮起微笑,进屋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文珏见着娘亲便扑了过去:“娘,方才我和三郎拉铃,我拉绳,三郎猜,我拉了几下就不拉了,三郎还傻乎乎地等在那儿。”说着她又吃吃低笑起来。
  文瑜本来都气消了,听文珏这么说,又恼了起来。
  卢筱朝文珏摇摇头:“弟弟是因为信你这个做姊姊的不会骗他,可不是因为他傻。你啊,若是骗他多了,以后他就不敢信你了。”
  文瑜气恼道:“我已经不信二姊的话了!”
  文珏咬着嘴唇,看看娘亲,再看看三弟,犹豫了一小会儿后,朝着文瑜走过去,小声陪着不是:“三郎,是我不对,以后我不骗你啦。剩下那些乳糖我不吃了,都留给你好不好?”
  文瑜性子本来温和,见二姊放软了语调恳求,也就板不起脸来了,待听见最后一句,急忙道:“你说话算话,可不能抵赖。”
  这下不光文老夫人,连卢筱都笑了起来。
  此时,阿秀与念夏把老夫人的饭菜送过来了。卢筱便叫文珏文瑜去前面吃饭,她笑吟吟地看着姊弟俩奔出屋去的背影,回头问了声:“娘,成周呢?”成周每日回家来都会先来看望老夫人的,她过来喊他们去用饭,却没在老夫人屋里瞧见他,才有此一问。
  文老夫人道:“他看这拉铃,一路看过去了,大概还在对面那屋呢。”
  卢筱从老夫人卧房出来,找到对面,见文成周正俯身看着墙上的拉杆与悬铃,细看这一段的机关结构。
  她轻轻唤道:“成周,该吃饭啦。”
  文成周听见她的声音,直起身朝她走来,走到门口之时,又抬头看了眼从门框上穿出去的细线。
  文玹在门框上所打小洞两端都嵌入类似车轴上轴套之类的小管,小管开口犹如喇叭口,打磨成圆弧之形,且涂过木漆,内壁十分光滑。
  他略想了想便知道她为何要做这看似多此一举之事,只因为新打的孔洞边缘毛糙,细绳来回拉扯,禁不住几次就会磨断了,但若就在屋里打磨门框上的孔洞,再涂漆待其干燥,费时太久,且会使居于屋中的老夫人感觉诸多不便。提前让木器店做好这些小物件,安装之时就只要用油灰粘缝固定便可。
  卢筱微笑着问:“你觉得如何。”
  文成周道:“颇具巧心,且思虑周密完善。她说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机关?”
  卢筱道:“这样的虽然是头一次,也许以前做过类似的呢。她今日也跑前跑后试了许多次,弄了一整天呢。且那些部件光让刘家木器做,就做了好些天,门框上的洞也是提前打好的。她今日光是让来升来正把这些装起来就花了许久,阿莲与阿秀也帮忙了呢。”
  文成周仍是难以置信地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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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文玹照例要交二十大页小楷给文成周看的。
  文成周听筱娘说她今日为了装拉铃,忙了一整天,直到临近傍晚才试成功,知她定然没时间再去练字,能趁着饭前一点时候写个两页已经很不错了。却没想到文玹交给他的还是二十大页小楷,且临写得工整端正,丝毫没有为仓促完成而潦草了事之感。
  文成周初起倒是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大概是为了留出时间装这套机关,之前的数日每日都多写几页,提早就把今日之份写完了。
  他放下手中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宣纸,问道:“在婆婆屋里装的拉铃,你真是第一次做?这些机关之术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文玹知道,若是旁人问她,她或者可以随便回答应付,文成周却不好糊弄,她不能说自己光看了几本书就学会了这些。
  于是她便说山寨里有个特别厉害的工匠,大到寨门提升的机关,岗哨箭塔的设置与搭建,小到弓、弩、暗器之类的制作或调校修补,都是他做的,简直是鲁班在世。她的机关之术就是跟他学的。
 
 
第59章 
  文成周听她说有人教她, 这才微微点头,转念又问她:“此人如此有才,必然聪敏过人, 又怎会沦落至大风寨为匪?”
  文玹这就把水浒传里某位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的故事稍加改动后搬了出来, 心中默默向施耐庵致了回敬, 她穿过来的这个朝代,人文地理都与北宋颇为相似, 但开朝太.祖却并非赵匡胤, 这江山如今是孟氏的。水浒传这时候还没有成书,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了。
  她说了一阵, 见文成周的神情略显凝重, 忽然意识到, 他并不喜欢她多说与大风寨相关之事,便停下不再说那个虚构的能工巧匠。
  士农工商,工只不过比商好那么一点点。身为士大夫阶层的文成周,贫寒出身,靠着读书出仕的,恐怕不会乐见自己女儿鼓捣这些工匠之事。
  文成周见她本来滔滔不绝,突然住口不言, 微微诧异道:“怎么了?”
  文玹道:“父亲, 我只是为了让婆婆方便些才做了这套拉铃, 之后我不会再做这些机关……”
  文成周挑起眉头:“为何?”
  他竟然问她为何?文玹不觉讶异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工只不过比商好一点而已……”
  文成周摇头道:“你这想法不对。这世上若无能工巧匠, 何来车马路桥便利达官士人?又何来水利风车灌溉农田?就是家里打桶井水,都需用辘轳转上来。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我们每日所用所需之物,大至屋宇楼台,小至纤毫针线,哪一样不是匠人之功?”
  文玹愣愣地望着他。
  文成周继续道:“至于商,这世上若无商人行销东西,何来南货北易?试想,若有人种十亩地,产粮便足够其缴税后生活所需,再多也只有任其腐烂,他可会愿意多费劳力去多开垦农田?若有工匠,其所制物品,只有本地人购买,超过本地所需之物,他还会费心费料地制作吗?你婆婆爱吃辣菜,尤爱蜀椒。蜀椒出武都,秦椒出天水。若当初无商人将其从产地贩运传播至各地,你婆婆又如何能如此轻易地每日都吃着?”
  “商人趋利避害,并非坏事。他们晓得何物才是真正为人所需所喜,便将这些货物销往其他地方。农人因此才会多耕种,工匠因此才会多造物。商人虽从中牟利,却也要缴税,丰富国库。正是商人趋利之举,带动农工生产人们真正所需之物,更驱使农工尽力产出佳品,避免劣品。而一旦有某地农工产出上佳精品,则商人趋之若鹜,更促其产出精品。如此循环,则民富,然后国强。”
  文成周轻轻一笑:“至于士人,互相倾轧内耗争名夺利者众,一心为民为国者寡,庸者居多,历朝历代,奸佞祸国者亦不少。”
  文玹没想到文成周竟是这样看待士农工商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难道她这丞相爹爹才是穿越的不成?
  文成周见她愣怔的样子,微笑道:“据《三国志》记载,诸葛孔明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一个人有才能,不应以士农工商来分高下,而应以其所作所为,利民多寡来区分高下。”
  “早前,你利用杠杆之理,救出废墟下的父子。今日,你装上这套拉铃,给婆婆增添了便利。这样的好事,为何以后就不能做了?你能向那名能工巧匠学机关之术,正说明你心向于此,难道你也拘泥于世俗之见,就因为世人看不起工匠,从此就不钻研机关之术了?”
  文玹听他这一番话,低头道:“我不是因世人看不起工匠才……我只是,只是……”
  文成周问道:“你听见婆婆说的那番话了?”
  文玹诧异地抬头,他怎会知道?难道就是她方才说了这几句话,他就猜到了么?
  文成周扬眉慨然道:“你婆婆自有她的看法,轻易或不能改变。但你又岂能因此就轻易改变本心?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你本无错,若因他人之心而易己心,失去本心为他人而活,岂不是与行尸走肉无异!”
  文玹才知他是这样的看法,之前不与文老夫人争辩,只是知道一时无法轻易改变老夫人的想法而已,并不代表他也是这样看待她与她的作为的。
  即便他也是这样看待她的,她又怎能因他是自己的父亲而轻易改变本心,为他而活?
  她豁然开朗,不由笑了出来,心头轻松无比。
  文成周见她笑了出来,知道她心结已解,便道:“你字已经练了半个多月,我这里的书你也看了不少,你刚来家中时,我本想让你和文珏文瑜一样去学堂。如今看你的情况,礼仪诗书还是要学的,经义算术等却已无必要再去学堂。”
  他问她:“你想去学堂跟着先生授课学习,还是想在家学些自己想学之事?”
  文玹想也没想便道:“在家学些自己想学之事。”
  文成周像是早知她会如此选择一般,接着道:“如此我会请先生到家中教你礼仪书画琴棋,其他若有你想学的,光看书不够的,便另请名师教授。”
  文玹顿时有点笑不出来,在家学好像她要学的东西更多了。压力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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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没几日,便是寒食节了。
  春秋时期,介之推历经磨难,终辅佐晋公子重耳复国,后隐居介休绵山。时为晋文公的重耳为逼他出山,纵火烧山,然子推母子却坚不出山,最终隐迹焚身。晋文公后悔莫及,哀恸难抑,为了悼念他,下令全国,在子推忌日禁火寒食,就此形成寒食节。
  因寒食节禁烟火,只吃冷食。因此提前一天便要准备熟食,家家都在蒸枣糕,做面燕,煮寒食粥。
  除了提前制作冷食外,卢筱还让来升去剪几支柳条,在门户之上插柳枝,是纪念介之推追求政治清明之意。
  文家厨房的炉灶一整天几乎没停过,家中始终弥漫着一股糕饼的香甜气味,闻着让人食指大动。
  文瑜散学回来后直奔厨房,连吃好几块枣糕,还吃了只面燕,贪吃的结果,就是真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撑得吃不下饭菜,连汤都喝不下,只怕再多吃一口就要吐出来了。
  文老夫人听阿秀说,晚饭时文瑜什么都吃不下,担心起来,特意找卢筱来问,怕文瑜是病了才胃口不好。
  卢筱听于婶说过文瑜傍晚吃糕的事,笑着道:“娘且放心,瑜儿这不是什么大病,病名就叫作‘贪吃’。”
  文老夫人愕然失笑,不禁摇头。
  卢筱又道:“我已让兰姑煮了山楂水给他喝,芸巧且给他揉着肚子,过一两个时辰,消了食便好了。”
  文老夫人这才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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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食是个大节,举国皆休,连着清明足足七日,百官休务,文成周也因此能在家中休沐。
  文家先祖之坟不在京畿地区,便在家中设祖宗牌位祭祀一番。一大清早祭完祖之后,便准备去踏青郊游。
  文老夫人脚伤未愈,无法出门,卢筱亦要留在家中照看她。今年便由文成周带着文玹姊弟三个去郊外踏青了。
  文家的马车出发还算是早的,到了城门口却也滞留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出门。城外官道上的马车,简直可用熙熙攘攘来形容,全是出城祭祖扫墓,或是郊游踏青的。
  文玹探头望了望外面,只觉这景象极为眼熟,颇有前世黄金周假期里,众人自驾,蜂拥而去周边景点的样貌。只不过如今在道上拥堵的不是汽车,而是马车牛车。
  在车流之间,除了行人外,亦有骑马穿行的,便无拥堵之忧,比起马车来说,反倒要快捷得多了。
  东京风俗,官家女也常常骑马出行。文玹在马车缓慢前行的时候,就瞧见过好几次骑着马从他们车旁经过的仕女,一旁随行者众。
  绣鞍上的女子盛装华服,素手握着缰绳,头上戴着帷帽,轻纱迎风飘展,以挡风沙,且掩面容。
  她们骑的马也都高大神骏,刷洗得毛色油亮,鬃毛飘逸顺滑,修长健美的脖子上戴着颈缨与悬铃。她们从马车边经过时,并非纵马疾驰,而是让马缓步前行,说不出地优雅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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