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无忧——今夕何如
时间:2018-04-06 15:46:14

  孟裴和文玹下了马,进入屋内。破屋共有三间房,全都是空荡荡的,只在墙角有一张坏了凳面的板凳,横躺在地上。
  文玹听见滴水声,一抬头,见屋顶亦有多处漏雨,不由笑言:“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孟裴亦笑了:“总好过在外面毫无遮掩地淋雨吧。”
  相较而言,东侧房间的屋顶较为完好,只有一处渗水,隔一会儿才会滴下一滴水来,他们便进了这间屋子避雨。
  文玹见屋子中央的地上,有一圈石块,内有厚厚的一层灰烬,灰烬中仍有未完全烧尽的黑色木炭与烧剩的枯枝,许是之前亦有人在此停留暂避,生火取暖,或是烤制食物。
  侍卫取出火绒火石,点燃地上残余的木炭与枯枝,又拆散板凳,将其架在点燃后的木炭枯枝上,然后便退了出去。
  三月初的仲春季节,虽然回暖许多,毕竟还未入夏,逢阴雨天,破屋里更显阴暗湿冷。窗户纸上满是破洞,屋内灌风,文玹尽可能地挤去发梢与衣角上的水,接着便走近火堆取暖。
  火苗赤红而微弱,只有小小的一团,照不亮三尺外的地方。
  孟裴俯身拿起伸在火焰之外的半条凳腿,轻轻拨动火堆,火舌舔舐着木凳腿。随着他有技巧的拨动,火势渐渐旺了起来。
  赤红的火光照亮了他俊逸的脸庞,在他幽黑的双瞳中,跃动着两朵小小的火焰。
  文玹本来注视着火焰,无意识地顺着他拨火的动作看向他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匀称,线条优美,随着他的动作,薄薄的肌肤下偶有一线肌肉绷紧。她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持续不断的沙沙雨声,火焰中燃烧的木材不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反而衬出屋内别样的安静。
  孟裴突觉文玹许久都未出声,抬眸看向她:“你冷不冷……”
  方才那一阵雨急,且他们骑着马迎风,她背后倒还好一些,身前全都湿透了,春衫单薄,那件浅茶色暗云纹窄袖罗衫淋湿后紧贴身子。在明亮的火光映照下,少女前胸隆起的柔美曲线毕露无疑。
  孟裴一抬眸却瞧见她这模样,急忙侧脸转开视线。
  文玹听他发问,便回过神来道:“有火取暖,并不会冷。”却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后突然转开视线,模样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她诧异地低头看看自己,才明白到他为何如此,不由脸上发热,不自在地弯臂挡在胸前。早前屋中阴暗,只要离得稍远,就连人的脸都瞧不真切,因此她起初并未在意自己衣裳湿透贴身,再后来也就忘了这茬,直到看见他猛然把脸侧转过去,才意识到这一点。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火苗跃动着,火光在墙上投射出两道晃动的狭长人影。
  孟裴起身,仍然是侧对着她,但耳朵和脸颊上却开始热烫起来。他吸了口气,道:“我出去看看雨停了没有。”
  起初文玹是有些羞涩,但毕竟骨子里是现代人,最初的窘迫过去后,这会儿只觉些微尴尬罢了。她看着孟裴的侧脸,发现他的脸有些发红,就连耳朵也带着微红。
  外面明明雨声依旧,他说出去看看雨停了没有只是借口罢了。
  “我短时内不会进来,文小娘子若是有事便叫我一声。”孟裴又补了一句,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快步离开房间。
  文玹听见外间那扇歪斜的房门发出嘎吱一声,雨声随之变大,接着雨声又转轻,房门被轻轻掩上了。
  她不由轻笑,平日里看他言行那么老成稳重,方才的反应才真正像个青涩少年。但他也十分君子,非但没有多看,还特意避到外面去。
  孟裴既然那样说,就是给她时间在屋里整理自己的衣装,她不叫他,他是不会进来的。文玹脱了最外面的罗衫,轻轻挤干衫子上的水,展开拉平后稍许靠近火焰,借其热力烘干。
  罗衫本就极薄,很快变得有七八成干了。文玹犹豫着是否要脱了内衫烤火,脱下来烘自然干得快些,但这毕竟是荒郊野外,还是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屋里面……
  她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四周,却惊见后窗的破洞外有只眼睛在看着她,她望过去的同时,那只眼睛眨了一下,紧接着便消失了。
  文玹不由叫了一声:“谁在外面?!”
  孟裴就站在门外,听见她的惊叫声,立即奔至东侧屋子的后窗,见那里只有一名负责警戒的侍卫。
  六名侍卫,三个守在前面,两个分别在左右侧面,后院地方不大,一眼看得到边,便只有这一个侍卫负责警戒。
  那侍卫瞧见孟裴过来,吃惊地问道:“公子有何吩……”
  孟裴眸光一沉,也不说话,过去就是一脚。那侍卫别说招架了,连躲都不敢躲开半分,正被他踢中下颌,顿时人就横飞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泥水里。
  听到文玹的惊呼,且见孟裴疾奔至后院,本来守在前院的三名侍卫便只留下一个,其余两个紧随孟裴跟了过来,见状都吃了一惊,却也不敢出声。
  那侍卫被踢断了下颌骨,勉强从泥水里撑起上身,忍着剧痛,语声含糊地问道:“公子,为何……”
  孟裴大步走过去,又是一脚,踢在他腰腹间。那侍卫闷哼一声,在泥水里横滚几圈,卧在地上不敢再动,也不敢再说话。
  孟裴语气冰冷,对左右道:“折断他手脚,断骨断筋。”
 
 
第66章 
  文玹发现后窗有人偷看, 便迅速穿上外衫,推开窗正看见孟裴把那人踢倒的一幕,本来还觉得颇为解气, 待听到他说要折断此人四肢, 还要断筋, 不由吓了一跳,再看孟裴面色如铁, 怕是真的要这么做, 急忙叫道:“孟公子!能否暂缓一下,我有一言相告。”
  事实上她只是脱了外衫烤火而已, 没被看见什么。小惩一下此人便够了, 习武之人一旦断筋, 就成废人了。但她也知,直接劝说未必有效,便想说自己方才其实没看清就叫了,是她看错了。
  孟裴闻声看了她一眼,眸光冷冽锋利,文玹乍然见他这种眼神,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正想再开口, 他已经把头转回去不再看她, 沉声道:“动手。”
  他身后侍卫立即上前,按住泥水里的那名侍卫,依次将他手脚折断, 骨头折断的声音,即使在雨声中听起来依然清晰。
  文玹听了第一声便把窗户合上。但即使窗关上了,沉闷的哀叫声依然穿透进来,每一声都让她心底发颤。
  隔了好一会儿,孟裴才从前门进来。
  她望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他问她:“你有话对我讲?”
  断都断了,还有什么好讲的。文玹默默摇头,仍然震惊于他还有如此无情而冷酷的一面。
  孟裴从她眸中看到的是不赞同,甚至还略带惊骇之色,有心想说些什么,停了半晌,到最后却也只是淡声说了句:“走吧。”
  文玹走出屋门,到了院里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天色依然灰蒙蒙的,但比之先前要明亮一些了。她看看左右,没瞧见那名被折断手脚的侍卫,终究是松了口气,便朝渠黄走去。
  上马后她回头去看,见孟裴与院里几名侍卫都上了马,便轻叱一声,催马出了院子。
  ·
  文瑜踢了好一会儿皮毬,玩的满头大汗。
  文成周察觉天色不对,似要下雨的样子,便带文瑜先回樱树下。他没见文玹文珏姊妹俩,正想向于伯询问她们去了哪里,远远瞧见成然牵着一匹黑马过来,马背上坐着的,正是文珏。
  文珏第一次骑马,坐在马背上紧张得动作僵硬。成然就只是牵着马带她在附近来回走了几圈,遥遥见文成周带着文瑜回来了,且天色变得阴霾,便把她带回文家的所在的那棵樱树下。
  成然走到樱树附近站定,收紧乌骓的缰绳,扶着马颈让它原地站定不动。
  文珏让丽娘半扶半抱着下了马,一落地只觉双腿酸软,屁股也疼,便苦着脸对她道:“丽娘,我走不动了,你扶着我。”丽娘便搀着她,两人一步一顿地慢慢朝树下走。
  文成周只见文珏回来,不见文玹,便问她:“你大姊呢?”
  文珏想也没想便道:“大姊和孟公子一同下坡了,他们要去道上骑马。”
  文成周的眸光沉了沉,再看向成然。
  成然面不改色,沉声道:“文相公请勿担心,公子不会走远的。看这天色,应该也快回来了。”
  然而直到大雨落下,文玹和孟裴也没回来。文成周带着文珏文瑜到马车上避雨,又等了会儿,仍不见文玹回来,便让文珏姊弟两个呆在车上,自己撑着油纸伞下了车。向孟裴带出来的车马队伍走过去。
  成然起初见天色有变化,就派了两名侍卫,带着雨具与一辆马车去接应孟裴他们,那两名侍卫顺道走了好一会儿没见到人影,知他们可能是找地方避雨了,但下着雨地上足迹与马蹄印都被冲走,也无迹可寻,只能再兜回来。
  成然听侍卫回禀的时候,正逢文成周找过来,也听到了他们回禀的情况。
  成然回头见文成周脸色忧急,便劝慰道:“文相公勿要忧心,公子身边有数名侍卫随行,定会照拂好文小娘子的,想来只是见雨势颇大,又没携带雨具,找地方暂避而已。”
  文成周当然不会因此就放心了,冷哼一声,也不再与成然多说,回到自家马车边,要于伯把车备好,准备自己去找人。等于伯把马套上车,驱车下坡时,雨已经渐渐止住。
  成然亦准备去接应孟裴,便叫上四名侍卫,跟在文家马车的后面。单向彦见状,也带上数人一同前去。
  一行人顺着车道走了没多久,就见文玹骑着马过来,孟裴在她稍后方,另外四名侍卫跟在后面。
  于伯长吁一声,停下马车,对车内道:“相爷,小娘子回来了。”
  文成周急忙下了车,转到车前,瞧见文玹安然无恙地回来才松了口气,忧心一去,愠怒便起。
  文玹策马奔近后,瞧见文成周脸色不豫,便赶紧下了马,走近前去,轻轻叫了声“父亲”,又解释道:“之前雨太大,我们找地方避了会儿,让父亲担心了,是我不好,一时兴起骑得太远,才没能在雨落下之前及时赶回来。”
  她见文家的马车朝这方向过来,知道父亲是因担心她而来找她的,心中除了过意不去外,还有些暖意,但亦知父亲是真的生气了,便小心地陪着不是。
  文成周见她头发是湿透的,身上衣衫倒是半干,冷眼看向孟裴,见他身上衣衫与头发皆湿,这才脸色稍霁。
  孟裴亦下马过来道歉,文成周听完只微微点了一下头,接着对文玹道:“既然回来了,天也不早了,回家吧。”
  孟裴见文成周态度冷淡,也知文相不会欢迎他一同回城,便行礼向其告辞:“文相公文小娘子走好。恕小侄另有些琐事要处理,无法相送。”
  文成周不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声,带着文玹回到马车上。
  成然迎过来时,一眼见到孟裴带出去的侍卫少了两人,不由眉梢微动,心知他们避雨过程中出了事,便下马远远站着。
  四名侍卫其中之一催马过来,下马先行一礼,接着向成然低声禀报事发经过,又道公子留下一名侍卫在破屋中看守那被废之人,并没有将其一同带过来。
  成然明白孟裴把那名侍卫留下,是不想让偷窥之事弄得人尽皆知。他吩咐其余侍卫原地待命,直到文成周与文玹回到马车上,他才走近孟裴,低声询问:“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孟裴目送文家的马车掉过头,驶远了,才对成然道:“刺字发配,或是发卖为奴,终生不得再入京畿、河北、河东、京西、京东这几路范围。”
  成然领命上马,自去办事。
  孟裴望着已经远去的文家马车,想到在那破屋里,文玹临走时看他的眼神,不觉低低叹了口气。
  单向彦虽然偶尔冒失,却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憨傻少年,见文成周那脸色,再见孟裴与文小娘子回来时那情形,便等在十数丈外没有过去。待见孟裴吩咐完成然,没什么大事了,他才笑嘻嘻地走过去,却听见孟裴原地叹了口气。
  单向彦以为他是因不受文相待见才叹气的,便笑着大力一拍他后背:“叹什么叹?愁什么愁?不如小弟做东,陪你去白矾楼大醉一场如何?”
  孟裴被他这一拍,差点没能站稳。他回过神来,回头瞧着单向彦脸上灿烂的笑容,不觉嘴角弯起:“每次去酒楼都点橙汤、乌梅汤喝的单家大郎,也好意思说陪我大醉?”
  单向彦嘿嘿直笑。孟裴浅笑着摇头:“酒就别喝了吧。”
  单向彦又道:“那就叫上怀轩,去州西瓦子,他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事了。”
  ·
  文家回城的一路上,只有毫无心事的文瑜最是轻松愉快,单向彦临走前送给他的各式蜜煎,装了满满一大袋子,他打开袋子,问道:“父亲、大姊、二姊,你们吃不吃?”
  文成周与文玹都说不吃,只文珏与他一起吃。文瑜往嘴里放一颗蜜煎,咬了几下,向车外问道:“于伯,我的风筝还在不在?没掉吧?”
  单向彦输给文玹的那只金雕风筝实在太宽太大,若是放进马车的话,怕是文家这一行人都坐不下了,所以单向彦便让人替他把风筝用油纸包好,再用细绳系住,绑在马车顶上。
  文瑜看不见风筝,总是难以放心,隔不了多久便要问一声他的风筝还在不在,油纸包得牢不牢,有没有被雨打湿。
  他问一次,于伯便伸长脖子回头看一眼车顶,答他一次:“在呢,包得好好的,三郎就放心吧,掉不了。”
  文瑜听了,便愉快地又往嘴里放一颗雕花蜜煎。
  文珏虽也吃着蜜煎,但好歹比文瑜年长,也敏感多了,她只觉车内气氛有些压抑,父亲与大姊一路上话都极少。
  她便找话问文玹:“大姊以前是否骑过马?”
  文玹浅笑道:“我今天之前没骑过。”
  文珏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不信,我今日第一次上马,吓得浑身冒汗,让那位成侍卫牵着走了几圈,已经腰酸背痛了,更不用说自己骑了。你却能骑那么远,一定不是头一次!”
  文玹也不多解释自己是初次骑马了,听她把成然叫做成侍卫,不由笑道:“成大人可是飞骑尉成安大夫,是有品阶的,不是一般侍卫,你下次若是瞧见他可得客气点。”
  文珏点点头:“我知道啦。”又问她道,“大姊,你若是头一次,怎么那么快就学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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