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去看,记起那雀跃欢呼的小娘子是四堂姨的女儿,与她同岁的谢六娘,但月份小了几个月,亦是她的表妹。而谢六娘口中叫的三哥自然是谢怀轩了。
谢六娘不光自己高呼,她身后的两个女使亦挥着手帕叫好,另有两个小厮也有节奏地击掌跺脚叫好。
文玹不由发笑,谢怀轩这是自带专属拉拉队过来了啊。
鞠场两头的门旁,各插有十二面彩旗。而在看台之下,鞠场侧边的中部位置则设有棋架,一旦有一方进球,称为得筹。当即便有名球僮,取下黄队那一方的彩旗,狂奔至棋架前,将彩旗插入紫队一方的棋架内。
黄队少年们的脸色显得十分不快。他们这几人本是卢家少年郎里击鞠打得最好的,也常在一起击鞠,配合极为默契。他们听谢六娘吹嘘谢怀轩击鞠是如何如何地厉害,不服气的同时,亦也有些担心谢怀轩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厉害。
他们不想在卢家后院输给一个外姓人,特意把谢怀轩编入实力较弱的紫队,却不料眼看就要先拔头筹时,却横遭谢怀轩截球。他们一时急躁起来,太多人同时过去围堵他,反倒被他寻机传球出来,让紫队先得了一筹。
黄队少年顿起同仇敌忾之心,接下来几个回合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毕竟是十个人打球,兼又配合默契,很快黄队连进数球。
眼看着场边棋架上,黄队夺得的彩旗越来越多了,黄队少年们的脸上尽皆露出胜利的微笑。
谢怀轩倒是没什么恼意,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微笑,与紫队其余少年配合着还进了数球,却始终差着黄队三、四筹。
又打了一会儿,黄队得到第十筹,还差两筹就赢了这一回比赛。谢六娘不满地抱怨起来:“几位表兄还真会耍赖,存心把三哥编入弱队,这不是欺负人么?就算是这么赢了去,脸上也不光彩啊!”说得还尤其大声,就是故意让周围观战的卢家小娘子听见的。
周围的卢家小娘子也清楚堂兄们做的手脚,听谢六娘当面说破,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卢十五娘却不甘示弱地回道:“击鞠哪有稳保会赢的?分队的时候不提,现下黄队多赢了几筹,就说自己被编入弱队了。要不要让你三哥这会儿换进黄队里去,那就赢得光彩了?”
谢六娘一听就怒了:“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谢家做人堂堂正正的,输就是输,击鞠之技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人家,不会做这等卑鄙之事,借着主场之利欺客。”
卢十五娘亦怒了:“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谢家做人堂堂正正,我们卢家人就是卑鄙小人了?”
原来只是球技之争,说着说着竟成了谢家卢家人品之争,顿时卢家几个小娘子都站到了卢十五娘这边帮腔,七嘴八舌地指责起谢六娘来了。
谢六娘也是不肯示弱的性子,颇有吕布一人战三英的气势,不管是谁,来一句怼一句回去。
文玹本是局外人,不想牵扯进卢谢两家之争,但眼看她们这么争下去,话说得越发难听,怕是要难以收场,最后总会有几个小娘子气得哭起来或是愤然离开。好好一个节日里的家族聚会却闹得如此不快,怕是两家的小娘子回去后都得挨罚。
她便起身走到卢十五娘与谢六娘的中间。
两方本来吵得正激烈,见文玹过来,顿时停了下来,全都望着她。
卢十五娘道:“文姊姊,你不是谢家人也不是卢家人,你倒来评评这个理,到底谁是卑鄙小人了?”
谢六娘却瞧见文玹先前是坐在卢十五娘身边的,心中可不觉得文玹会秉公说话,但她即使孤军奋战,也不会怕了谁。想到这里,她一扬下巴,毫不畏缩地瞪眼看向文玹。
文玹见她这般挑衅神情,不由微笑:“听你们争得这么厉害,我都快忘了你们一开始是为何事意见不同了?”
谢六娘一愣,对啊,一开始不是在争谁的击鞠技艺更高么?却被卢家小娘子扯到了谢卢两家哪家的人品更卑鄙上去,自己不知不觉也被带过去了。
卢十五娘忍不住道:“可是后来……”还不是谢六娘先开口骂他们卑鄙小人,她才气不过与她争起来了么?
文玹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截住她的话头:“不是十五娘请我来评评这个理的吗?不如先听我把话说完,如何?”
卢十五娘一时语塞,只好点点头。
第70章
文玹接着道:“要比球技, 自然要实打实地比拼,光靠斗嘴,即使赢了只能证明口才好, 又怎能证明自己这方的球技更高超呢?”
谢六娘心道本就是卢家郎君在比拼中表现不公, 不然何来这场争端?她一瞪眼正要开口说话, 文玹却抢着问她:“谢六娘若是觉得不公,可有公平的比法提出?”
谢六娘道:“有啊, 一对一地比才公平。你们卢家那么多郎君, 随便你们选一个最厉害的出来。只要他能赢过我三哥,那我就输得心服口服。”
文玹又转向卢十五娘:“你们可有更好更公平的比法?”
卢十五娘与其他小娘子都默默摇摇头。
文玹便道:“那好, 就比五局, 先得三筹者胜!”她说完这话, 轻声笑了出来:“我们自说自话定了比赛,还不知道当事之人愿不愿意呢。”
谢六娘闻言朝鞠场方向看去,惊讶地叫了声:“三哥?你怎么过来了?比赛完了?”
文玹一回头,就见棋架边一骑玄衣少年,正在马背上微笑地看着她们,玄衣如墨,更衬得他面若冠玉。再一看, 场上其他少年也都已经停下击鞠, 向着看台围拢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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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谢六娘舌战卢家群娘子, 双方争执的声音颇大,渐渐引起鞠场上少年们的注意。
谢怀轩知道自己这六妹的性子倔强刚烈,绝不会轻易服软, 怕她们争执激烈后把事情闹大,便向其他少年告了声罪,策马赶到看台边,却正听见文玹说服双方,让她们停止争执的过程。
他见文玹看过来,便朝她点了一下头,以示感谢之意,若无她从中调停,六妹在气头上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其他赶来的少年也都听见了文玹最后提出的比赛建议,不由面面相觑。
方才一战,他们都见识到谢怀轩的击鞠之技,确实高超。若是一对一的话,他们中无人有把握能赢过他,甚至战平也要靠些运气才能做到。但此时若是不同意,岂不是要授人以话柄?
谢怀轩却展颜轻轻一笑:“这场击鞠,胜负还未决出,诸位怎么就断定我们紫队会输呢?”他这一笑,朗如出云日月,悦若三月春光,看台上的小娘子们见了,不禁都脸热心跳起来。
文玹赞道:“说得好,不到最后一筹,胜败未分,岂能早早就泄气认输呢?”
谢六娘也笑了:“三哥,是我的错,比赛还没完呢,我不该就认为你们输了。”
谢怀轩笑着望了她们一眼,轻带马缰,返回鞠场,其他少年们亦重回场中,让球僮发球。
文玹忽听身边的文珏幽幽叹了口气,讶异地回头瞧她,见她一脸向往倾慕之色,脸颊微红地望着谢怀轩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低语:“嫁人当嫁谢家郎……”
她这句说得甚轻,犹如耳语,只在她身边的文玹听见了。
文玹不觉讶然失笑,这孩子才多大点年纪啊,就想着要嫁怎样的郎君了?再看看周围,如文珏这般眼神迷离,满脸倾慕之色的小娘子,委实不在少数。
文珏失神了会儿,突然发现文玹望着自己,眼睛里带着笑意,再想起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顿时满脸绯红。
文玹笑着摸摸她的头,知慕少艾,瞧见好看的郎君心生欢喜,乃是天性,实属正常,并非坏事啊。
不过这谢三郎确实长得好啊,难怪会迷住这么多小娘子了。文玹不由自主拿他和孟裴比较起来,若说孟裴是带鞘的宝剑,偶露锋芒,谢怀轩就是精琢的美玉,含光流韵。
接着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三剑客中的单向彦,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他在树枝间纵跃攀爬的模样。
嗯……上树的猴儿,身手敏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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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彦突觉鼻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喷嚏,急忙抬笔转身,等打完喷嚏,回身再看桌上的金雕风筝,见金雕圆睁怒目,鹰嘴如钩,并未被画坏,这才松了口气,喃喃道:“万幸万幸,这都画了大半天了,若是失手画坏……”
他揉揉鼻子,打了个呵欠,抬眸看了眼另一边闲坐翻书的孟裴:“昨晚玩得太晚了,今早又大清早被你拖起床,我别是染上风寒了吧。”
孟裴轻哼一声:“才打一个喷嚏而已,离得风寒差得远呢,等你打完十个八个喷嚏再担心染上风寒吧。”
他将手中的书合上:“你家就这几本话本可看么?”
单向彦看看他身边那叠一尺多高的书册,讶然道:“这么多还不够你看吗?”他搁下手中的笔,走到孟裴身前,伸手去摸他额头。
孟裴把他手打开,诧异道:“你做什么?”
单向彦一脸认真地望着他:“我看看你是不是病了,从昨日淋过雨之后,你就开始不对劲了,这世上哪儿有讲玄奘法师收徒弟降妖伏魔的话本啊?他是个念经打坐的和尚,不是开坛作法的道士。你是不是昨日淋雨时着了凉,发烧烧糊涂了?”
孟裴不以为然道:“话本而已,写来博人一笑的,哪有那么严谨,和尚就不能降妖伏魔了吗?”
单向彦双手抱胸,皱眉侧头打量着他:“据我所知,修佛之人需要克服的是心魔,我看你从昨日与文小娘子避雨回来后就不对劲了,倒是和着了魔差不多。”
孟裴俊脸一红,把话本放回桌上,没话找话道:“怀轩今日又去了哪里?”
单向彦摇头道:“不晓得,他昨晚还说今日无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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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城卢家的鞠场边,黄队几名少年听谢怀轩说仍要将这场胜负悬殊的比赛进行下去,便纷纷回到场中。
谢怀轩却不急着回到场中央,向紫队的队员低语了几句,接着才不疾不徐地策马过去列队。
球僮发球,四名少年上前争球。一番激烈争夺之后,这一球传到谢怀轩的马下,他带球摆脱围堵,疾驰至门前,挥杖急射,红球应声而进。
看台上的谢六娘高兴地跳了起来:“三哥打得好!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她身后的女使与小厮们也一个劲儿地叫好。
卢十五娘不甘示弱,亦找了好几名性子活泼的卢家小娘子,带上女使或侍女一起,为自家兄长欢呼助威。
谢怀轩与其余紫队少年共同打了大半场比赛之后,配合渐渐默契,他的马术与球技又精湛,在他的带领之下,紫队又再得两筹,竟然追平了黄队!
文珏看得热血沸腾,每逢谢怀轩接球带球的时候,她都兴奋地站起来,跟着谢六娘一起高呼助威。
若是紫队进了球,她定要欢呼:“谢三郎!打得好!”也不管这球是不是谢怀轩打进球门的,还叫上文瑜与芸巧、丽娘一起欢呼。
谢六娘听见这边文珏为谢怀轩欢呼之声,探头一瞧,倒是认出了文玹。之前文玹过来调停时十分公正,并没有偏帮卢家,让谢六娘对她颇有好感,再见与她一同的小娘子小郎君亦为三哥助威,便索性带着女使与小厮过来了。
谢六娘也不管卢十五娘直朝她翻白眼,带着大队人马昂首挺胸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到了文玹三姊弟身边,笑着问她可否一起观赛。
文玹也颇喜欢谢六娘爽朗直接的性子,便让阿莲她们往后退一些,让出地方给谢六娘坐下。
看台上为两方队员助威呼喊的人渐多,除了文珏,亦有其他卢家郎君或小娘子加入,不断有人喊着:“谢三郎!打得好!”
“卢十二郎!冲啊!”
“传球!快传球!”
“夺筹!夺筹!再夺一筹!”
文玹看着有趣,亦被这气氛感染,只觉颇有前生在现场看球赛之感,一同跟着有节奏地欢呼。
黄队与紫队分别再得一筹,双方都各得十一筹,也就是说,任一方只要再进最后一球,就能赢得最终胜利。
这之后,红球又到了黄队控制之下,黄队的卢九郎正欲带球往球门去,却见两名紫队队员朝他夹击过来,他看准无人防守的空档,挥杖击球传向最近的队友,谁想球还在半空,一柄球杖陡然伸过来,一挑一勾,便将球带了过去。
卢九郎定睛一瞧,截球之人正是谢怀轩。方才明明是看到他还在侧旁三丈之外,卢九郎才放心传球的,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赶到,就在卢九郎低头瞄准挥杖的短短时间里,从三四丈外疾驰过来,左脚勾住马鞍上的铁环,右足抵住马腹,在马背上侧悬大半个身子,竟然硬是把球半路截走了。
“好——啊!!”“谢三郎!!”
瞧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场边爆发出一阵如涛般地叫好声,并不仅是原来为紫队叫好之人,就连原先支持黄队者也都不由自主地为这一下极为精彩的截球而大声喝彩!其中最响亮也是最自豪的声音,自然非谢六娘莫属了。
卢九郎气得怒吼一声,拍马去追。
谢怀轩带着球奔了一小段,见连带卢九郎有四名黄队少年,分别向他前后包抄过来,便用球杖往上一挑,待球跃至半空时,再挥杖从下至上地斜斜一击,红球高高飞起,越过包抄而来的黄队少年头顶,远远落在另一边,有名紫队少年正朝这方向疾驰过来。
包抄谢怀轩的四名黄队少年见状,分出两名去夹击那紫队少年,卢九郎与另一人还是盯紧谢怀轩,一左一右在他两边跟着疾驰。
却见谢怀轩猛然勒马,一个急停,卢九郎与另一名少年亦跟着急停,却已经冲过头十数步。
第71章
谢怀轩摆脱了卢九郎与另一名少年, 横斜向策马,赶到被两名黄队少年纠缠得难以脱身的紫队少年附近,从他侧后方驰过。
那紫队少年听见他一声轻啸, 这是早前约定的暗号, 便循着声音方向, 朝着自己后方把球击出,紧接着便用马身堵住两名黄队少年前行的方向, 不给他们机会拦截谢怀轩。
谢怀轩稳稳用球杖弯处接住球, 轻轻一带,将红球推送出去, 自己则纵马越过紫队少年, 一路向球门前加速而去。
此时球门前再无阻挡, 只有一名守门少年,见谢怀轩一骑当先过来,紧张地双手出汗,握紧球杖,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突见他挥杖,急忙向他挥杖方向拦截, 却不料谢怀轩只是虚晃一枪, 第二杖才是真的击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