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婆婆问起来了,她便语带不甘地道:“是谢表姊先出言不逊,说我们卢家都是卑鄙小人,还说她们谢家如何如何,她来我们家做客,却说这样的话……我气不过才与她争起来的。婆婆,我是为了替卢家争口气,但我不该与谢家表姊吵起来,我知道错了……”
卢三夫人听完后面色稍和,转向文玹道:“你当时也在,最后劝和的也是你,事情是否如十五娘所言?”
文玹听卢十五娘这么说,就把挑事的罪名完全按到了谢六娘头上,谢六娘此刻不在这里,不能为自己争辩,真是白白背了这个黑锅。
她想了想后道:“婆婆,今日之事,根源还是在于各位表兄,他们在击鞠时的组队明显有所不公,谢六娘维护其兄长也是常情。至于十五娘,她也是为了维护自家兄长,这才争执起来。起初谢六娘并未出言不逊,只是表达不满而已,双方争辩得激烈了才有卑鄙一词,也只是就事论事,说的是表兄们的做法卑鄙。婆婆,恕文玹直言……”
她吸了口气朗声道:“谢六娘其实说得并没有错。几位表兄这种做法确实鄙下,不够磊落,不符卢氏世家望族子弟该有的言行。而一味掩饰或护短,并不能替卢家争气,或是挽回颜面。人孰无过,有则改之。承认错误并改正,才能真正让人尊重。”
卢三夫人点了点头,赞道:“说得不错。”她转向卢十五娘,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你文姊姊说的可有不符之处?”
卢十五娘默默垂下头,轻轻摇了摇。
卢三夫人叹口气道:“十五娘,你为兄长辩护本无可厚非,但你该时刻记住,你是卢家的小娘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卢家人,今日与谢家表姊却吵成那个样子,哪有半点世家贵女的仪态,平日的礼仪都白学了吗?这还只是一错,可婆婆问你话时,你却避重就轻,将所有过错推到谢六娘身上,这是一错再错。婆婆罚你去跪家庙两个时辰,望你能好好记住你文姊姊的这番话。”
卢十五娘含泪点头道:“是。”
女使过来带着两个小娘子出去。
卢三夫人望向文玹,脸上神色又变得和善起来,招手叫她过去。等文玹走近,老夫人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赞许地点点头,又转向卢筱,笑着道:“筱娘,我喜欢这孩子,你们在考城多住几日吧。以后也常带她来住住。”
卢筱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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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三夫人让人在三房正院后面的浮翠阁里整理出两间屋子让卢筱与文玹三姊弟住,夜里卢筱带着文瑜睡一间,文玹与文珏睡另一间。
这还是卢筱未出阁时住的闺房,她出嫁后亦有三房其他小娘子住过,浮翠阁一直都有人收拾,内里的房间布置得精致典雅。
文玹自回文家,还未和文珏同床睡过,难得今晚姊妹俩抵足而卧,与她说着白天的见闻,笑着议论了几句晚饭时表兄弟闹的笑话,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吹灯睡下。
入夜之后的考城,不见繁华喧嚷,比之京城多了几分静谧安详。
月牙如钩,被层层薄云掩着,偶尔才露出来一小会儿,转眼又不见了。
文玹昨夜没能睡好,今晚居然也一样难眠,白日里周围亲戚长辈太多,应接不暇,娘亲教她击鞠时她全神贯注,也没空分心。到了夜里安静下来,思绪便不受控制,一闭眼,眼前便是两团明亮的火焰,在那对幽黑的瞳子里跃动着……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床内侧文珏那面,忽然见这小妮子的眼睛也睁着,见她转过来了,长睫毛还在微弱的光线中扑扇了两下。
文玹讶异地问道:“你也没睡着?认床吗?”
文珏摇摇头,极轻极轻地叹了一长口气。
文玹听她这口气叹的颇为幽怨缠绵,不觉讶然又好笑:“怎么了?不是认床难道有什么心事么?”
“我今日才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文珏幽幽地道,“心里想着他的时候,比吃糖还甜,可一想到下次再见他不知还要隔多久,心里头的甜就变成了酸,再一想到我在这么想着他的时候,他心里却多半没有想着我,酸就变成了苦……”
文玹含笑问她:“你才第一次见他就知道喜欢他了?其实你只是看他击鞠打得好,心生仰慕崇拜,把这种仰慕之情当成了喜欢而已。”
文珏不觉一愣:“阿姊知道我是在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 何如:咱小单是个讲究的大吃货。
单向彦:民以食为天哪!圣人都这么说。
谢怀轩:这句是说老百姓以粮食为根本,粮食对他们来说是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东西。
孟裴:你这吃货,爱吃就别引经据典找理由,居然还用错了。
单向彦:哈哈哈,菜来了,用餐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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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文玹笑望着惊讶的文珏:“不是谢家表哥吗?”
文珏羞涩地垂着眼皮道:“是啊……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击鞠也打得那么好!”
“谢家表哥是长得好看。可是真正的喜欢一个人, 不是单单因为他好看,也不是因为他在哪些地方表现得比别人出色。若是单论好看,总有比他更好看的, 若是单论出色, 总有比他更出色的, 等你看到比他更好看的,击鞠打得更好的, 你就喜欢上别人了。”
“我不会的!”
文珏急了, 一下子从床上撑坐起来:“我只喜欢他一个!就是再看见有比他好看的,我也不会喜欢别人了!阿姊, 你不知道, 我第一眼喜欢上什么人或是物件, 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娘那时候给阿姊买的多宝盒,我一眼就喜欢上了,直到如今都是我最心爱之物。你那时候把多宝盒送给我,也不要我的回礼,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现在也是。”
文玹只觉她说得天真耿直,好笑地同时, 亦感动于她最后那句。她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笑着摸摸文珏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阿姊也喜欢你。”
“但是呀, 喜欢一样东西和喜欢一个人是不同的。”文玹轻轻摇头,“你都不清楚他真正是什么样的人,那不是真的喜欢, 那只是一时的心动而已。”
文珏轻声问道:“阿姊,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听了她这一句,文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张清隽的脸庞,那双透澈的墨瞳深深地凝望着她……
胸腔里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跳得她心慌意乱,怎么就会想到他了呢?!
文珏没听见她回答,也不追问,只低低声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去,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文玹也用手背按着脸重新躺回床上,默默想着还好是夜里,文珏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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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之后两日便是清明。
这一日孟裴寅时不到就起来了,沐浴更衣。今日,他得陪母妃去京郊薛氏功德坟寺墓祭。算下来昨夜至今晨不过合眼了一个多时辰,但更衣时他心情很是不错。
替他梳头的女使也看出来了,替他戴上玄冠时,还说了几句凑趣的讨好话。
孟裴嘴角弯了弯,站起身走到房间中间,两名女使过来,为他披上玄色深衣,正要为他束带系结,却听孟裴道:“我自己来吧。”
女使便低头退到一旁,取了素色白罗大带静静立于一旁,待他系好衿带,走近去双手送上。孟裴仍是取过来自己在腰间系了,女使再上前为其整理。
最后女使退开两步,上下看看公子身上还有什么需要整理之处。玄冠玄衣,广袖宽袍,全身玄黑之色,只腰间一道素带。
照理这样的装束会显得肃穆而端严,偏偏女使心中想到的却是风流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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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韶还犯着困,女使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始终闭着眼,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脑袋往下猛然一点。女使生怕扯疼了她,慌忙撒手,一头乌云般又黑又浓的长发便又披散下来,盖了她满额满脸。
孟韶一脸懵然地睁开眼,从披散的头发间隙中往外看,双眼只是半睁半闭,眸中仍带着浓重睡意。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孟韶回头去看,见是孟裴立在外面,立即瞪大了眼睡意全无,笑着叫了声“二哥!”从凳子上跳下来,提着裙摆一路雀跃着奔向门口,浓密乌发在脑后翻飞。
女使急忙叮嘱道:“郡主不可疾奔,以免失了仪态。”
孟韶闻言猛然止步,改奔为走,只是步子仍然迈得飞快。
孟裴走进屋子,孟韶到了他身前,还记得女使的叮嘱,福了一礼才道:“二哥。”
孟裴好笑地揉揉她一头乱发,扶着她的肩头把她转过身去,轻轻推了一下:“还不快些把头梳好,出发要迟了。”
“嗯!”孟韶用力点点头,再回到凳子旁。
女使给孟韶梳完头,替她披上玄色祭服,更衬得她一张小脸如雪似玉,唇若朱丹。
孟裴微笑望着她,伸出一手,孟韶便握住了,跟着他去薛氏房里。薛氏也早已将祭服穿好,正端坐在屋里等着他们,见兄妹俩来了,便起身缓步走出门口。孟裴与孟韶跟在她后面。
时未过五更,天色尤暗,廊下点着一盏盏细木为骨,绢纱精绘的宫灯,将廊子连同庭院都照得通明。
顺着抄手游廊而行时,薛氏略放慢步子,转头望向孟裴,“这两日你都没怎么在家,是和谢三郎单家大郎一起么?”
孟裴走上两步,与她并肩而行,接着道:“趁着节日与怀轩向彦他们聚聚。”
薛氏目光关切,语气却略带责备:“这几日你每晚都迟归,早晨又那么早起,听闻前夜甚至未曾入寝,偶尔一次贪玩也就罢了,若是长此以往可是会伤身的。”
孟裴顺从地点点头,应道:“母亲教诲的是。”
薛氏见他听从劝告便也不再多说此事,转而轻声问道:“前日里,三娘那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孟裴淡淡微笑道:“三妹本是好意送皇祖母赐下的蔷薇露来,是我有些不耐,话说得重了,三妹又是那种性子……此事是我不对,今日回来我会和三妹好好说说。”
薛氏听他说得语焉不详,不禁眉头微扬,本来还想问问明白,转眸见孟赟从游廊另一头过来,也就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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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祭结束,一行人回到端王府已是午后申时初刻。
穿过澹怀堂的前厅后,薛氏停步,对孟赟孟裴浅笑道:“今日你们也十分疲累了,不用相送,各自回房休息吧。”
孟赟这便行礼告辞,孟斐又与薛氏孟韶一起顺着游廊走了一段,才向她们告别。薛氏牵起孟韶的手,往北面正屋而去。
孟裴折而向东,信步往东小院走,仰首看看天际,今日一整天都阴着,却也没下雨。昨晚听怀轩说她跟着文夫人在学击鞠,今日应该也会继续练习吧。
明日也许可以说服怀轩再去一次考城?也不知她们还会在考城住几日……
走出没多远,他忽然听见孟韶的惊呼声:“娘!娘!你怎么了?二哥二哥!!”尾音已带着哭音。同时传来女使们纷乱而慌张的尖叫呼喊:“娘娘!快扶着娘娘!”
孟裴猛然回身,与此同时扯开不便奔跑的祭礼服,随手掷于地上,循着孟韶的哭喊与女使们的尖叫声,顺着游廊疾奔至靠近正屋的地方。
只见团团一群女使中,被围扶着的薛氏双眸紧闭,颜面潮红,无力地倚靠在几名女使怀里,竟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孟韶吓得大哭,摇着她的手臂哭喊着“娘……娘!”
“立即去请太医过来!”孟裴沉声吩咐,边说边将薛氏小心地横抱起来,快步往正屋而去,同时尽可能地稳定双臂,不让薛氏的身子晃动。
孟赟几乎是同时赶了过来,见状惊诧地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关切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孟裴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不知!”
两名女使加快脚步奔至正屋前,替他推开房门。
进门时孟裴抱稳了薛氏,稍许侧转身,小心地避开门框,脚下却速度不减。孟赟则一路都用双手虚护着薛氏的头部。
一路到了东次间,孟裴将薛氏轻轻放在床上,再去试她鼻息,待觉指端仍有微弱的气流拂过,这才稍许缓和下了脸色。但数息之后他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她的呼吸显得比平时急促得多,且忽长忽短十分紊乱。
见孟裴一直没说话,孟赟便转首,向一旁神色慌乱惊恐的女使问道:“母亲是如何晕倒的?将情形仔细说来。”
“是。”那女使应了一声,接着便道,“娘娘起初还好好的,边走还与郡主说笑,可没走几步娘娘就站住了,捂着额头说头晕胀痛,奴婢们上前询问时,娘娘已经站立不稳,奴婢们急忙相扶,娘娘却昏了过去。接着公子就赶来了。”
孟裴凝眉不语。
孟赟却仍然追问:“母亲是突然就说头痛的吗?之前还好好地谈笑风生?”
那女使点头应是。
少时,小高氏听闻薛氏晕倒过去,带着孟涵匆匆赶来看望,另外几名侍妾所出的小娘子也跟着进来,行完礼后便立在门口附近。小高氏走近床边,满脸关切之色询问病情。孟赟便对她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小高氏与孟赟对话时,孟涵抬眸看了孟裴好几眼,孟裴却根本没有留意她,只是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薛氏。
忽觉有一只软软小手拉住了自己的手,孟裴回过神来,看向身边,见孟韶仰着脸怯生生地问:“二哥,娘是怎么了?”
孟裴自己又何尝知道母亲是怎么了,但面对满脸泪痕的幼妹,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不安,柔声安抚她:“母亲只是病了,只要请来太医,替她把病治好便没事了。”
孟韶忍着泪道:“就像我上回得了病一样吗?只要喝很苦很苦的药就能治好了?”
孟裴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母亲可不像你,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肯喝药。她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他接过女使递来的帕子,轻轻擦去孟韶脸上的泪痕,让孟韶的女使带她离开这间房,去吃些点心。
床边,女使们用细棉布巾沾上温水,在薛氏脸上轻按擦拭。薛氏眼睫微颤,忽而发出极低的“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