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甜椒——小红柚
时间:2018-04-07 14:16:34

 
    “没有。”宴旸硬着头皮,斩钉截铁地说,“我确实是和郝笛住在一起,洗衣机里的内裤是我替他洗的。”
 
    杨桃的眼神像把螺旋刀,她用清冷的光泽,在女儿身上来回抛掷。从小就怕母亲审讯般的目光,每每走到这一刻,宴旸都是穿上囚衣、戴上镣铐的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五一十的交代犯罪经过,才是最好的出路。
 
    在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候,杨桃收回目光,转脸笑得乐不可支:“你懒得出奇,自己的衣服也不见得洗,怎么还有闲工夫管别人的内衣干不干净。”
 
    心脏躲在角落暗自舒气,面对母亲始料未及的疑问,宴旸红了脸颊:“哎呦,洗了就是洗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十几岁的女生总能简简单单的喜欢一个人,为他心神不定,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喜欢着喜欢着,就幻想着天长地久,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杨桃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青绿色的润泽下,曾有人摁着她的脉搏轻轻偷笑。
 
    ——那时,南方的街道还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老围墙外的丁香开了几颗,他一边摁着汽车喇叭,一边偏头对她说,杨桃你是不是傻,心脏跳得这么快,不是得了心脏疾病,就是喜欢上了我。
 
    她唯唯诺诺的抽开手,你别不信,我真有心脏病史。
 
    林嗈摩擦着未剃净的青渣,笑得有些邪气,为什么不信,你心脏病发作的源头不就是因为我吗。
 
    你这人少美。她把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却匆匆摇开车窗,抑制不住笑起来像小逗号的梨涡。
 
    不过二十年,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她的眼睛闪过触手可及的温柔,不过片刻,又荡然无存到漠然。杨桃倒在床上,拽着女儿发梢的分叉:“我在读大学时谈了一段恋爱,历时三年,不长不短,刚好能藏在心底记住一辈子。我性格偏冷偏强,他性格偏强偏冷,太过相似的人总是走不到最后。”
 
    “后来他出国了,临走前想要捎上我一起飞到法国。”她盯着在空气中浮走的尘埃,淡淡的笑,“我去法国能干嘛呢,在他的房子里一日日的等他放学、下班?宴旸,当时我就很清楚,女人如果没有自己的事业,一辈子都是失败的。”
 
    杨桃长叹一口气:“于是我被分配回了家乡,经过相亲介绍嫁给了你爸爸。”
 
    明明她不悲不喜、神色如旧,宴旸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悄无声息的难过,把脑袋埋在母亲的肩膀,宴旸轻轻细细地问:“你爱爸爸吗?”
 
    “不过见了几次面,我们就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了结婚。这样的感情,能有多爱。”杨桃闭上眼睛,“也许爱过吧,但我爱的不是宴中北,只是宴旸的爸爸。”
 
    她顿了顿,认真的说:“宴旸,我要见见你的男朋友。”
 
    宴旸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紧张到瞳孔失焦:“什么时候。”
 
    杨桃还没来及接腔,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宴旸摸出一看,下意识的望了眼母亲。
 
    出租屋的门被人轻轻叩了三下,杨桃耸了耸肩:“看来是要现在见了。”
 
第48章 48.
 
    恋爱谈了三年, 宴旸自然想象过见家长的场景。
 
    会面地点应该是一家高端酒店,双方父母笑意柔和、衣着熨帖,她披着特意拉直的头发,连衣裙是乖巧的藕荷色。程未穿着精心搭配的衬衫,无瑕疵的皮肤归功于连贴一周的的面膜,和宴旸强迫他涂上的素颜霜。
 
    包间顶灯把器皿照出人影,大人开着小情侣的玩笑, 程未偷偷捏住她的手, 顺便把酱鸭塞进她的嘴巴。
 
    幻想的是一出偶像剧, 没有滤镜的现实生活则是一部恐怖片。宴旸打开防盗门,迎面而来的是程未被枕头压扁的头发, 随意套在身上的纯色卫衣,和一颗因为熬夜而长在眉心的痘痘。
 
    凉了。
 
    忍住把门关上的冲动,宴旸挪挪脚步, 用身高遮住杨桃好奇的目光。她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 压低嗓音:“你怎么不事先问一问我的意见,随随便便就跑过来了。”
 
    初夏的江城犹如火焰山, 程未扯着宽大的衣领, 汗水顺着下颚线噼噼啪啪的落:“郝笛告诉我, 阿姨在洗衣机里发现了一条男式内裤, 照这个形式,她觉得你极有可能被打。挂了电话, 我实在放心不下, 就从宿舍跑了过来。”
 
    少年大口喘着气, 惹人困倦的日光,把脸颊上的绒毛照成金丝桃。宴旸把他拽进屋,心软成稀巴烂:“你放心,被打的不是我,可能是你。”
 
    “哈?”程未挠了挠翘起的头发,匪夷所思。
 
    迎着他错愕的眼睛,宴旸抽搐着唇角:“我妈要见你。”
 
    杨桃拨开女儿的肩膀,唇角轻勾,掖在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在脸颊。她随意打量着程未,目光不算友善:“最近天气闷热,我刚本想约个西餐厅,请小程先生喝杯咖啡小坐片刻。还没来宴旸转告你呢,小程先生倒不请自来了。”
 
    “现在正是睡午觉的时候,程未不通礼数,还请您多多见谅。”
 
    他顿了顿,笑意温顺,“至于西餐厅...阿姨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江城又是我上学的地方,怎么说也该让我请客。听说小区对面新开了家咖啡店,种类丰富,服务、味道都还不错。不如我请您喝杯茶,全当赔礼道歉。”
 
    杨桃睨他一眼,由冷转淡:“也好,有劳小程先生破费了。”
 
    “您肯赏光,已是程未荣幸之至。”突然想起什么,他右手插兜大大方方的笑,“阿姨,既然我是宴旸的男朋友,您也不必生疏客气,叫我小程就好。”
 
    即使程未阳光俊美,举手投足间是淡然若之的大气,杨桃仍然眯起眼睛,口吻透着固执:“小程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男朋友身份,尚未得到我的认定。”
 
    这样决绝果断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早恋的中学生,程未哑然失笑:“阿姨,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那又如何,我在二十世纪度过了将近三十年的岁月。”杨桃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不光是我,就连你的父亲母亲,也在这里藏着根深蒂固的东西。你想改变我们,恐怕很难。”
 
    -
 
    正值上班时段,咖啡厅没有什么客人。花花绿绿的游戏机叫嚣着杀招,老板控制着按钮和手摇柄,全神贯注地打着拳皇。
 
    随意又中二的老板,让这家咖啡厅怎么看也不像有格调的样子。生怕给杨桃留下不好的印象,程未悄不做声地望她一眼,幸而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装修环境比想象中好上许多,软塌塌的碎花沙发陷下一只橘猫,红格子桌布摆着灰皮铁桶。服务生转着托盘,放下两杯蓝山咖啡,又依次端上华夫饼和抹茶慕斯。
 
    杨桃撕开砂糖包,把这些中和苦味的粉粒一股脑的倒进咖啡杯,她用勺子搅了搅,看着黑色的液体,渐渐变成了太妃棕:“每次喝咖啡宴旸都会笑话我老土,她说我又放砂糖又放奶精,喝的不是咖啡而是咖啡味的奶茶。”
 
    程未嘴里正咀嚼着奶油,他顿了顿,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她不知道从哪看的减肥秘方,说早晨一杯黑咖啡,配上全麦面包能燃烧脂肪。说实话,我喝不惯这个味道,太苦太涩像嚼了一块干布。”
 
    “她每天都吃这些?”杨桃追问。
 
    他摇摇头,十分真挚的接腔:“宴旸经常节食到胃痛,我就逼她喝现磨豆浆,多吃水煮蛋和蓝莓,网上说女孩子要多多养生。”
 
    其实,男人的细腻,大多只体现在还未追到手的时候。这些粗枝大叶的生物,很少能留意伴侣的生活习惯,更别提唠唠叨叨的告诉她养生。杨桃对程未的印象不算差,但作为女儿的男朋友,还是要多多观察。
 
    华夫饼被程未很细心的分成六份,杨桃用叉子戳了一块,克制住想把它放在咖啡杯里泡软,再捞起来的冲动。她继续问:“你也在考研吧?正在准备什么专业?想和宴旸填报一座学校或者同一座城市吗?毕竟你也知道,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异地恋的坎。”
 
    连连抛出的问题,让程未怔愣一下,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他放下勺子,一五一十的说:“我在备考应用新闻的研究生,学校、城市都和宴旸一样,就在首都新闻大学。”
 
    “复习的怎么样?”杨桃瞥了他一眼,“应该还不错吧。”
 
    他把玩着杯底,笑容像在阳光下晾晒的白衬衫:“不敢声称不错,却能保证尽了百分百努力。毕竟我们属于三跨,考研之路注定不会简单。”
 
    “尽人事听天命,人生的种种境遇,老祖宗都总结透了。”宴旸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慵懒的动作并没有蔓延进眼底。
 
    线织窗帘被光照成米色,落地窗黏着过时的、圣诞老人的贴纸,咖啡馆正对着小区,能看见黄蓝相间的健身器材。也许考研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程未接了几句,随后只剩勺子碰触杯沿的叮咚声。
 
    沉寂的氛围让人浑身不自在,杨桃轻咳几声,突如其来的问他:“小程,你想过结婚吗?”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被呛了几口咖啡,一边咳一边抽出纸巾拭了拭唇角。程未的皮肤不算很白,却被眼底的薄红衬得清透极了,他诚恳的回答:“阿姨,我想和宴旸结婚。”
 
    杨桃望着他的眼睛,绷紧的唇角渐渐舒张:“你爸爸妈妈知道你们的事吗?”
 
    “在我们谈恋爱的第一天,爸妈就知道了。”程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是相得益彰的俊美,“我藏不住事,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女朋友,肯定第一时间就要跟他们说。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他们喜欢宴旸喜欢的不得了,一心只想我早早毕业,抓紧结婚。”
 
    在亲爸亲妈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傻丫头居然不声不响的见过男方父母了,杨桃冷着一张脸,想着应该怎样数落宴旸。
 
    察觉出杨桃微妙的变化,程未忙不迭地补充一句:“阿姨您别误会,是我爸爸妈妈专程赶到江城,想要见见她。”
 
    她勉强嗯出一声,把面色复原到得体的地步,静了一会儿,杨桃说出最难启齿,却又不得不盘问的话题:“我和宴旸爸爸都是公务员,一辈子为国家做事,没有什么本事也赚不了什么大钱,平平淡淡过的也算舒适。不知道令父令母...”
 
    早就料到会这一步,他如实回答:“我妈是高中英语教师,我爸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和您也算半个同行。”
 
    心里大概有了数,杨桃点点头,把最后一块华夫饼推到程未的手边。相互推辞一番,鸡蛋和黄油最终溜进了男生的胃。
 
    睡醒的橘猫在沙发上爬上爬下,游戏机响着‘继续加油,再接再厉’,程未掏出手机,发现自己的微信和QQ被宴旸刷出了99+。
 
    是时候该走了,杨桃系上柠檬黄的丝巾,把皮包拉上拉链。她望着早就穿好外套、却一直等她先起身的程未,淡淡的笑:“青春期缺失的父爱,被同学嘲笑的屈辱,让宴旸的性格敏感又脆弱。我希望你能待她很好,好到让她忘记那些沉重的往事。”
 
    随她一起站起来,程未郑重的说:“我会的。”
 
    “我不是相信你,只是尊重宴旸喜欢的人。如果做不到,我一定毫无情面、像泼妇一样揍你。”笑着说完,杨桃捋起湛蓝色的衣袖,瞟一眼玫瑰金的表盘,“时间不早了,我去超市买些水果,至于你...”
 
    “趁着现在,去安抚那个心神不定的人吧。”
 
    一路跑到居民楼下,程未风风火火的爬上楼,敲门无人,他又跑下楼朝周围环顾。天空的蓝被直接热成刺眼的白色,他扣上灰色棒球帽,在衰败的春花下,找到了垂着脑袋荡秋千的她。
 
    程未踢了踢黄色的运动设备,冲她笑:“你怎么在这晒太阳?”
 
    他的声音是沙漠飞尘里,最后一汪清澈的水。一句废话也没多说,宴旸抬起红凄凄的眼睛,直接抱住他。
 
    初夏衣服单薄,程未感觉到肩头的衣料湿了几片,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好的心情怎么说哭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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