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孟全咬了咬牙,便已做了决定。
等寅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孟全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翻身出去,爬上屋顶,左右看了看,就打算点燃烟火,发出信号。
然而他刚一动作,斜下里却突然蹿出一个人来,重重地扑到了他的身上,同时扣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全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只觉得生命一点点流逝,全身都使不上一点力气。
待他四肢都软了下来,那人才微微松开手。孟全弓起身体,大大地吸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孟全,真巧啊。”林可半跪下来,对着他爽朗一笑:“你半夜上房顶,打算干什么?”
那笑容看得孟全心头一凉。
他还想狡辩,就听林可说道:“唐七,压住他。”
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孟全看着自己掉在瓦上的大拇指,脑子里完全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行了,说吧。”林可脸上仍然带着笑:“说之前,想想你到底有几根手指。”
“你、你不能……”孟全下意识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食指也跟着被锋利的匕首削去。
他是个兵痞,能压着别人就靠一个狠字,打架斗殴从来不曾嘴软气短,刀上也不是没有沾过血。但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窜上来。
太狠了。
他望着林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真正的狠人,人命在这人眼中,恐怕连个屁都算不上。
“还不说?骨头还挺硬的嘛。”林可挑了挑眉,不快道:“算了,怪没意思的。唐七,拧断他的脖子,咱们下去吧。”
孟全的心脏重重地一跳。开口时,他的嗓音嘶哑到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不,等等,我什么都说!”
“不用了。”林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其实谢二不止收买了你一个,队伍里还有一个人,之前就已经招了。我本来想看看你能不能说出点新鲜的东西来,可你嘴这么硬,算了算了,这么忠心耿耿的我都有些敬佩你了……义士,你就安心上路吧。”
“不,我就是个小人!”
孟全嘶吼道:“让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不用了吧。”林可为难道:“都在冷风中蹲了一个晚上了,我想回去睡觉。”
孟全奋力挣扎起来,只差抱着林可的大腿哭了:“我知道很多事情,肯定比那个人知道得多!求求您了,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什么都说!”
林可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重新蹲下来:“成吧,你说,我听着。”
孟全生怕林可一个不耐烦就转身走了,哪敢藏着掖着,滔滔不绝地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一旁唐七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可一眼。
他酉时到了林可房门前,就被林可带着蹲守在院子里,直到孟全中套为止,根本就没挪过窝。
其实哪有什么第二个被谢二公子收买的人,全是林可编出来骗孟全的。轻轻松松就把话给诈了出来,这少年真是好手段。
听了孟全的话,林可脸色微沉。
没有千日防贼的,如果那群响马一路跟在后面择机动手,那还真是不好办。
“那是群山匪,寨子在青州府靠南的老鹰山上。”孟全吓破了胆子,只要是知道的都往外倒:“官府以前派兵剿过一次,吃了个大败仗。我听人说,那寨子里有不下一百的精壮汉子呢。”
“才一多百人?”林可有些疑惑:“这么点人,官府也打不过?”
孟全自然是不知道。
唐七犹豫了一下,开口解释道:“其实也不奇怪,这一百的数目可没把山寨里的老弱妇孺算进去,百个丁壮组成的队伍,也能算得上是支了不得的力量了。而比较起来,对付这群山贼,官府派一个千户的兵马过来算是顶了头。可近年来吃空饷的多,一个千户拉出来,有几百人就算好了,那群兵老爷又靠不住,而山寨易守难攻,山贼们熟悉地头,以逸待劳,打得过官军也不奇怪。再说了,要是真打不过了,这群山贼转头就跑,过了几天官兵走了再回来——确实不好对付。”
“原来如此。”
林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可真不知道什么小路,而从官道上走,看来是避不过这伙人的。这粮食,我看是怎么都保不住了。”
唐七已经决定要把林可拉进密卫了,闻言便道:“实在不成,咱们就回去吧。只要粮食没有折损,这罪过就不算太大。有了孟全的证词,在谢总督面前也有说道。”
“回去?”
林可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唐七一眼,开口说道:“你不明白,我根本就没有退路。”
她眼底的东西让唐七微微心惊。
他心旌动摇,愣愣地看着林可,再说话时,不自觉的已成了请示的口吻:“那我们该怎么做?”
“只有一个办法了。”
林可深吸了口气,唇角缓缓上翘,笑得像是野兽在杀气腾腾地呲牙:“唐七,眼前有个到手的功劳,你要不要拿?”
☆、第20章 破寨
林可最后没有杀孟全。
而经过那一晚上,孟全已然吓破了胆子,林可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第二天,孟全便用烟火联系上了那伙山贼,说林可有所防备,带的那群家丁很不好对付。他还自告奋勇地出了个主意,从山贼那里拿了一包蒙汗药,说是要趁林可他们不备,下到饭食里去。等运粮队里的人都倒了,他再叫山贼们过来收割胜利果实。
林可带的几个家丁看着确实悍勇,真打起来指不定要折损人手。山贼的小头目转念一想,便同意了孟全的提议,还与孟全商定了几个暗号,约定时机一到,就立刻动手。
——这当然是林可拖延时间的计谋。
凭着这个小小的计策,车队一路走来,颇为平静。只是时间久了,林可带给孟全的恐惧便渐渐消散,仇恨与懊悔反而涌上心头。
这兵痞回过味来,越想越是不对。
若是啥都不做,就这么回去,谢二公子少不得要给他排头吃。那才是真煞神,活阎王!过了这些天,林可对他的看管已是松懈了不少,若是小心些,暗中做些手脚或许也不难?
心思一活络,孟全就开始偷偷地寻找机会。他装得十分乖巧老实,等到了青州府境内,连唐七都懒得时时刻刻再盯着他瞧。
终于,这一天晚上,孟全借口小解离开了人群,然后在官道边上,偷偷地用石子摆下了一个暗号。
这回很幸运,直到他挨着粮车睡下,也没人发现他干了什么。可到了后半夜,他却冷不防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一个黑暗无人的角落里。
“好啊,没想到啊!”林可勉强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蓬勃的怒气:“我算是栽在你的手里了。”
这情形与那天晚上何其相似。
孟全望着她,顿时就想起了那久违的恐惧。他哆嗦了一下,立刻就又后悔了:“我、小人这就把石头给丢了去。”
“太晚了!”林可冷笑道:“那些人回回都是亥时左右来,怕是早看到记号了。明天一大早就有大队人马杀到,我看我是跑不了了。”
说到这里,她表情阴森地拍了怕孟全的脸颊:“不过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孟全拼命地向后退,却被唐七死死压住。
“别怕啊。”
林可恶狠狠地咬牙道:“我不杀你,你好好睡上一觉,那些山贼就到了。粮草我守不住,索性就都烧了吧。我倒要看看,那伙贼寇辛苦一场,却发现什么都得不到,会不会把你千刀万剐出口恶气!”
孟全心底发寒,求饶不止。然而林可根本不理他,只朝着唐七点了点头。唐七立刻就动手卡住他的鼻子,孟全呼吸不畅,只能长大嘴巴。林可顺手就将一包蒙汗药给倒了进去。
见孟全倒在了地上,林可拍拍手站起身来,看向唐七道:“药量对吗?”
“不会有错的。”唐七道:“粮草堆里已经埋了带暗火的草木灰,埋得深,火头透出来慢,但天一亮就能彻底烧起来。”
林可呼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把人都叫起来吧。”
人全走了,只留下一个孟全。
第二天早上,孟全是被烟给熏醒的。想到昏迷前林可的一番话,孟全吓得脑子中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孟全身体一震,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想要跪下,却因为跑得太急一下子趴在了泥地里。
“大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不好了,事情泄露了。林可他们点燃了粮车,跑了!”
这群山贼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也是一惊。
一个小喽啰上前一看,对头目说道:“二当家的,火烧得不旺,粮草还剩下许多。”
“那还等什么?!”
二当家一脚踹翻他,怒斥道:“都傻楞着干什么,给老子灭火去!”
然而官道中央,没有水也没有足够的砂土,想要灭火哪有那么容易。二当家带了大队人马出来搬东西,这么一来,这七十余人就全给拖在了这个地方。
而另一边,林可他们已经上了老鹰山——土匪们的老巢。
唐七走得比大队伍快些,此时已到了山寨外面。
他早换上了官兵的衣服,独自拍门大喊:“我是孟全!谢二公子安排的人!有人吗,快开门,我有事情要向大王禀报!”
有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孟全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但真人却没见过,跟孟全接头的一直都是二当家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唐七只孤身一人,那喽啰犹豫片刻,便打开山寨大门把他迎了进来。
唐七喘着粗气,一副跑了许多路的样子:“快,带我去见能管事的!不好了,林可那厮早有准备,山寨里先行去劫粮车的兄弟,此刻已中了埋伏!”
这是大事,喽啰不敢擅专,立刻将唐七请到了议事堂里。山寨里的大头目听完他的话,心里信了五成,往远处一看,官道那里果然有滚滚浓烟升起,心里又信了五分。
他不再迟疑,当下就点起兵来,留下十余人守寨子,率领另外二十多个人就往粮车那里赶了过去。
唐七这里的行动,正跟着林可爬山的那些人全不知晓。
林可只告诉他们,前头官道上可能有一伙土匪等着劫道,他们必须走一条小路绕过危险。但这条小路不大好走,把粮车推进来前,他们必须先过来探一探路。
几个官兵和那些民夫心中狐疑,却不敢反对。
林可的手段他们是领教过的,她是运粮官,占着名分,手下又有十几个高大粗壮的家丁,谁能有这个胆子对她说个不字?
他们只好乖乖跟着林可上山,又走了一段路,林可神情一凛,忽然叫众人都俯下身子。
这样一来,民夫倒还好,官兵们却微微骚动起来。很快有眼尖的便看到了一伙山贼列队而来,一个方脸络腮胡子的士兵吃了一惊,眼看就要叫出声来。
林可利落地踹了他一脚,那士兵滚到一旁,周围的家丁总算反应过来,掩住了他的口鼻。
可这个时候,就算是家丁,神色中也开始透出惊恐。人群微微骚乱起来,好在最初的不知所措已经过去,大家都知道压低声音,免得被那些山贼发现。
又是一个官兵开口道:“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林可笑了笑:“我带你们到了土匪的老巢,咱们已经被土匪包围了。”
那官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土匪?!”
林可神色淡淡,语气没有半点波澜:“没错。粮草已经没了,咱们都需要挣点功劳出来,才好将功补过。”
“你这个疯子!”有人怒道:“你竟带着大伙送死,老子杀了你!”
“杀了我可以,但你们也会一起死。”林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环视一圈,嘴角上翘:“动手之前想清楚了,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带你们走出这个绝境?”
这句话说得极其自信,这四十余人,竟没有一个能够出言反驳。
片刻后,差点叫出声来的那个官兵颤声问道:“你真能带着我们活下去?”
林可静静地看向他,无比郑重地点点头:“当然。”
这些官兵和民夫以为自己被一伙土匪给包围了,其实情形比他们想象中要好上许多。唐七将老鹰山的地势提前告知了林可。此时此刻,他们正埋伏在土匪的必经之路上,唐七领着这伙山贼,一步步地迈向死亡的陷阱。
一切都那般水到渠成。山寨大当家满心焦急,根本分不出心力防备身边那个报信的官兵。唐七突然出手,即便是在密卫里,他的暗杀本领也是数一数二的。匕首顺顺当当地没入大当家的胸膛,唐七抓着匕首柄重重一搅,那土匪头子嘴里便吐出血沫来,缓缓地软倒在地。
旁边的山贼一下炸开了窝。一个独眼的壮汉怒吼一声,举起斧头就朝着唐七砍去。一支箭裹挟着风声而至,干脆利落地穿过他的喉咙。唐七一闪身,避过他倒下的巨大身躯,顺便抽出匕首,又抹了一个山贼的脖子。
血腥气刺激了众人。这里的山贼只有二十余人,林可这边人数占了优势,打的又是顺风仗。人们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纷纷跟在林可身后冲了出来。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浪响起,零星的反抗不足为惧,接下来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本就是背水一战,林可这一方的人几乎杀红了眼。很快战场就平息下来,清点战果时,林可才发现他们没有留下一个俘虏。
这不是林可第一次面对战争,但她的手仍在微微发颤。她不动声色地把手隐藏在衣袖中,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唐七吩咐道:“把山贼头子的脑袋割下来。其他人换上山贼的衣服,动作快。”
一场战斗下来,林可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众人根本没有多想,条件反射便照着她的话去做。
“用泥土把脸抹得脏一些。”林可停了停,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道:“走吧,咱们去把山寨的门骗开。等进了寨子,大把的金银财宝等着咱们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