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势一摆出来,旁边的木强就是骤然一惊。他当机立断地起身拔刀,厉声叫道:“鞑子发现咱们了。不必躲了,上马往下冲,杀光这群狗.日的鞑子!”
说完他便一把将林可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时北齐铁甲军已射出第一轮箭,尖利的惨叫声刺入林可的耳中。她咬牙推开木强,搭箭上弦,把弓拉了个大满.
只听得“蓬”的一声,利箭出弦,带着呼啸声破空而去。箭头钉在马匹脖子上,带出鲜红色的血花。一个北齐兵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那身影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潮所淹没。
林可再次伸手往箭篓里摸去,却被木强重重推了一把。什么东西贴着她窜了过去,她只觉得脸颊边溅上了什么东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兵的左眼被敌方流箭刺穿,血盈满了眼眶咕咕流出。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受伤,睁大了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慢慢往后倒去。
木强一边喊着什么,一边把林可推到马上。林可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周边的事物摇摇晃晃,仿佛有一种不真实感。她咬了咬牙,从腰间拔出刀来,狠狠地一甩鞭子。胯.下健马撒开四蹄,直朝前冲。林可长身而起,朝两边用力劈砍。
箭雨如飞蝗一般落下,林可险险躲过一箭,已然到了北齐铁甲军阵前。两军相接,喊杀声连成一片,到了最后,林可的手臂已经没了感觉,只是机械地不住劈砍。在铁鹞子的冲击下,木家军的阵型开始散乱。众人惊惶的面容在眼前闪过,林可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己方撤退的号角声已然响起。
“林大人,快撤!”一个跟着前来的密卫挤到林可面前,伸手拉住林可的马缰:“时候到了!”
林可朝着前方深深看了一眼,随即拨转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重重一夹马腹,埋头跟着将旗往外冲去。
一时之间,木家军丢盔弃甲,沿路逃窜。北齐完颜飞见状,愈发轻视楚人,不假思索地带领人马追击。铁甲军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强兵,追击之时阵型不乱,但铁鹞子毕竟全身都是甲胄,一个个都跟铁罐头似的,这些负重使得他们不擅于长途奔袭。轻骑兵和重骑兵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完颜飞却丝毫不以为意。
见到眼下情景,完颜飞手下一个百夫长忍不住劝道:“将军,木家军撤退时将旗不倒,队列不散,或许是诈败,还需谨慎啊。”
完颜飞抬手给了他一鞭,冷笑道:“诈败?那爷爷我就叫他们真败!怕什么,只管给我追。”
就在这时,木家军忽然停步,纷纷涌上一处高地。完颜飞皱眉,略一思索便以鞭梢指着木家将旗,问左右扬声道:“哈哈哈,这楚狗是打算据守那处土坡,鱼死网破、拼死一搏了。”
志得意满间,他一挥手,便打算让铁鹞子上前强攻。然而此时,后军忽地骚动起来,有呼喊声传来。完颜飞怒上眉梢,正待训斥,就发现有水流从远处漫了过来,深度没过马蹄。
“莫不是文莱河?”先前那百夫长瞪大眼睛道:“楚人难不成挖断了河堤,要对咱们使水攻?”
“慌什么,这点水管什么用?”
完颜飞勒住马缰,强自镇定,冷哼一声道:“这后面就是江陵大片良田,水量再大一点,不用咱们动手,秧苗就该被文莱河给冲没了。楚狗就是水攻,又能把我怎么样!给我上!”
话音刚落,就听喊杀声响起,竟有另一队木家军自侧翼杀出,隔断了铁鹞子和普通骑兵。原本铁鹞子一个冲击,就能将木家军冲得七零八落,可这片泥地是木家军特意选择的,水淹过之后,土地泥泞,步兵和普通骑兵还好,铁鹞子却被拖在原地,进退不得。
——显然木家军根本就没打算水淹敌军,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完颜飞是打老了仗的,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好,但此时军心已乱,高地上的木家骑兵也在同时冲了下来,与援军成合围之势。
铁甲军阵型拉长,中间又被木家军截断。两侧木家军成紧密阵型冲过来,锋利的矛尖刺入骑兵盔甲的缝隙之中,飞快地收割一条条性命。一时之间戈如苇列,马声嘶鸣,惨叫声四起,哪怕一时逃过长矛,掉落马下的骑兵也会被大刀砍成肉泥。
林可径直穿入两军士兵混战的地带,挥刀砍向马前一个滚落在地的铁甲军,血溅在她的身上脸上,顺着额头流下,迷住了她的眼睛。这一辈子,她都没杀过那么多人,三招刀法几乎要刻在她的骨子里。她全身沐血,仿佛从地狱中杀出的凶煞一般,一步步朝中军杀去。
前方敌军皆不由闪避,但她自己却只觉得疲累,手酸,肚子也不知怎么一抽一抽的疼。
那么多人,怎么杀也杀不完,砍倒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仿佛永无止境。踏着血迹尸骸,林可紧紧握着手中兵刃,用力将误刺过来的一柄长矛挥开,她几次想要往前,却被源源不断的铁甲军挡在原地。乱军之中,林可仰头,透过眼前的猩红看向远处将旗下那个铁甲军将领。
若是能杀了他……
林可脑中冒出这个念头,随即顿了顿,便丢掉手中的刀,抬手取出背后的硬弓,慢慢地调试着箭尖。一个铁鹞子拔刀砍来,那带着腥味的刀风即将刮到她的身上,林可却纹丝不动。千钧一发之刻,那铁鹞子的动作却猛地停止,他不敢置信地往下看去,一柄尖刀自他喉咙穿过。密卫踹了他一脚,借势收回兵器。与此同时,林可松开手指。箭支猛地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飞了出去。
“林大人!”密卫失声大喊:“小心后面!”
林可的气力已所剩无几,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全凭借本能往右一闪,瞬间跌落马下。那密卫双腿用力猛扣马腹,一抖缰绳纵马向她冲来,俯身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给拽上马背。
血从后背一下涌了出来,林可脸色苍白,视线越发暗沉,却咬着牙追问道:“兄弟,我射中了吗?”
“射中了,敌军大乱!”密卫拥着她,声音有些颤抖:“林大人,您可不能有事!统领下了死命令,要咱们拼了命,也得护着您回去!”
“说什么丧气话。”林可呸了一口,恨恨道:“我不会死,那祸害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我要死?”
“您流了很多血。”密卫紧紧抱着她,一边拨开流矢,一边奋力往战场外冲:“多说话,别睡过去!”
“就背上被砍了一刀,我还撑得住。”林可道:“肚子有点难受,那估计也是这会儿被马给颠的,兄弟,你能别一副我快要英勇牺牲、为国捐躯的样子成吗?”
“不止背上,您胯.下流了那么多血,您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密卫终于忍不住道:“林大人,看这伤势,您的命根子怕是保不住了!”
林可:…………
☆、第39章 坦诚
林可的内心是崩溃的。
别人在战场上洒热血, 她却在战场上洒姨妈, 这是何等的卧槽。
虽说这个身体确实是到了青春期发育的年纪了, 但林可装男人装了这么久, 早把有关的女性生理卫生知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根本就没想过遇到这类囧事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本来穿越这事就挺不科学的, 穿越之后年龄变小了, 这就更不科学了。既然如此,索性告别姨妈这操蛋的玩意不是很好吗?偏偏青春期说来就来, 特别的科学,特别的操.蛋。
足足愣了十多秒, 林可才回过神来。北齐军已经开始溃散, 那密卫身手不错, 硬是毫发无损地带着她从敌阵深处杀了出来, 脸色却白得像纸一般,仿佛被血浸湿了裤子的不是林可,而是他自己。
一时之间,林可压根想不出什么借口来解释身上的血迹。她只好抿着唇, 一言不发地任由这年轻的密卫将她带出战阵, 纵马向着后方安全的地方冲去。
能不能把性别的事情糊弄过去,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一旦暴露,林可以往的努力便全都前功尽弃,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所建树。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不会再有, 一切都会被打入尘埃。这个时代对女性堪称苛刻, 女人除了在家绣花带孩子,再也不会有什么旁的去处。更重要的是,林可现在大小已经算是个官,若是她是女人这事泄露出去,被谁抓住了把柄,不光是她自己倒霉,恐怕连举荐她的谢中奇都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路上无数的念头从林可的脑海中闪过,她甚至想自己在屁股上砍一刀,借着伤口将事情给蒙混过去。可这头混过去了,那头伤口却不可能不治疗,而随军的大夫是绝不会舍己为人,替她隐瞒这种要命的大事的。
怎么办?怎么办?
离军营越近,林可便越焦急,自穿越以来,她从未向此刻这般无助过。
为了尽可能快地救治她,密卫抄了近路,那是一条小路,偏僻,安静,适合杀人。
林可的箭篓里还有羽箭,如果她此刻出手,那密卫绝不会有任何的防备。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充满了诱惑力,自古成大事者都要狠得下心肠,只要轻轻一下…………
林可的手动了动,她吃力地仰起头,阳光如此刺眼,刺得她眼睛疼,一直疼到心口。
然而注意到她的视线,密卫却回望过来,脸上竟露出三分讶异,七分慌乱来。他猛地勒住马,手足无措地说道:“林大人,您怎么……您别哭,大丈夫……不,不是……其实我认识宫里的太监,他们过得也挺好的,就是得蹲着尿尿…………对不起,别哭,你别哭!不会有事的,是不是疼?要不、要不…………”
顿了顿,密卫一脸视死如归地说道:“你要是疼,就拧我的…那什么吧!我陪你一起疼!”
“…………”
林可愣愣地望着他,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只这么一打岔,杀意便从她心中一点一点褪去。
她不是有精神洁癖的圣人,却也做不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事情来,这辈子,她怕是当不成什么枭雄了吧。
见她发愣,密卫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林可醒过神来,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嘲地一笑,随即垂眸淡淡道:“暂时不回木家军的军营,去把孟昶青找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孟昶青没有上战场,他留在军营中,遥遥望着战场,外表看似平静,内心却比以往都要焦灼。
八年来,林可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合作对象。他对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寄予厚望,培养他,训练他,亲手将他推向战场。若是林可活着回来了,他准备了多年的计划便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若是林可死了,那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与那些扶不上墙的兵油子打交道了。
至多半个时辰,林可是生是死,就会有一个确定的结果。孟昶青一直在等这个消息,然而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
“阿可……”
挥手让带路的密卫退下后,孟昶青眉梢微挑,居高临下地望着倚坐在一棵树下的林可,语气古怪地问道:“听说你胯.下受了伤?”
“放屁。”
林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周围都是你的人吧?”
孟昶青颌首。
林可干脆利落道:“我没受伤,我是来月事了。”
“月事?”纵是孟昶青,一时之间也没能反应过来。他疑惑地皱眉,喃喃说道:“但这不是姑娘家才会…………你是个丫头?!”
“丫头”二字像是有千钧重,孟昶青吃惊之下失了平日里的冷静淡然,愣了片刻,原地转了几圈,忽然俯身,往林可胸前摸索了两下探不出什么来,竟然转手去解她的衣带。
“别摸了,没胸!”
林可一巴掌拍开孟昶青乱伸的爪子,恼羞成怒道:“可我确确实实是个丫头,女人,母的!”
因为刚刚哭过,她的眼圈此时仍有些发红,黑黢黢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孟昶青看得一怔,随即皱了皱眉,站直了后退一步,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林可,许久不发一言。
林可肚子一抽一抽的疼,暴躁得很,一点不想跟丫废话:“我是女的,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孟昶青挑了挑眉,又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你是个丫头,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阿可,我说不定会杀了你的。你把我叫来,是已经想好怎么说服我了吗?”
林可压下生理期时那种莫名其妙的焦躁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道:“我要是用美人计,你看成吗?”
孟昶青微笑道:“我看,恐怕不成。”
林可啧了一声,直直地望向他,开口说道:“我杀了北齐大将,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与谢中奇、木强有着过命的交情,跟白鹿书院也有联系。这些势力对你来说很有用吧,尤其是谢家和书院,在你之后的计划中,恐怕还有大用。那么,我对你来说,肯定有不小的利用价值,不然你也不会花大力气培养我了。”
孟昶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的计划?”
“你要插手漕运的事情。”林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陶然居,张起,书生。”
孟昶青眯起眼睛,脸上忽地带出些缱绻的笑意:“你说的没错。阿可,但你是个姑娘。我不在意这些,天下人却在意。”
“是啊,一个巨大的把柄。”林可淡淡说道:“只要这把刀还在你手里,我就逃不出你的手心。孟大人,你从哪里能再找出一个我这么好用的傀儡来?你已经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了,不会希望之前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吧。”
孟昶青道:“此事风险也同样很大。”
林可弯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你怕么?”
孟昶青脸上的笑意缓缓加深:“自然是不怕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阿可,既然还要互相利用,那么你难道不该更坦白一些么?阿可,你身上有皇家血脉,此事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林可:…………
等等,什么鬼血脉?她祖上八代贫民,哪儿来的皇家血脉!?
孟昶青却误会了她表情代表的意思,施施然道:“阿可,你难道不曾发现,普通人的牙齿都是参次残缺的吗?像你这般整齐的牙齿,唯有从小到大顿顿□□米才能养的出来。你的出身决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