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开口应了。林可按了按太阳穴,算算时间,今晚大概又没几个时辰能睡了。她要去彭屿也不能说走就走,还有许多事要安排下去。这次云阳保卫战里也涌现了不少战斗英勇的典型,正好趁此机会,把想了很久的军功章系统给鼓捣出来。有两个村子遭难,抚恤工作必须得做好,孤儿院也应该办起来了。另外,若那帮子土豪大户趁着卫所里没有能主事的人闹起来,那也是件麻烦事,临走前她必须得稍做安排…………
方才与十一对峙时,肾上腺素那么一上涌,就把醉意生生给压了下去。如今放松下来,林可又有些昏昏沉沉起来,她晃了晃脑袋,一边整理心中的各种念头,一边扶着墙脚步不稳地走了几步,没看清脚下的石子,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十一从后头揽住她,皱眉想了想道:“我带您回去。”
带回去,怎么带?
林可的反应比平时要慢些,“公主抱”三个字刚从脑海深处蹦出来,她的身体就是一轻。
下一刻,十一稍一用力就把她丢到了肩上,身手极其矫健,动作无比麻利,仿佛他每天都要扛十个八个的麻袋。
林·麻袋·可一脸懵逼。
十一想了想,略嫌弃的补充了一句:“若您想吐,请务必提前告诉我一声。”
林可:…………
好气人啊但还是要保持微笑。她算明白为啥那么多妹子中意她了,都特么是这群不争气的男人衬托得好啊!
不过说实在的,被扛着还真比自己走路要舒服那么一点。眼皮不住地要合上,糙惯了的林可也懒得再矫情,索性破罐子破摔,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一边有些困倦地说道:“算了,不过你回去时记得避着点人,我大小好歹是个官,叫你这么扛回去,若被李飞他们看到了还挺丢脸的。”
她倒不介意了,只是经她这么一扑腾,十一的身体却莫名其妙有些僵硬起来。林可本打算抓紧时间眯一会,发觉十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便觉有些奇怪,睁开眼睛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冷不防地被甩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极重,林可一下就被跌得清醒无比。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危险地半眯起眼睛看向十一,怒火中烧地斥道:“你干什么,我好歹是你的顶头上司,不是他.娘的麻袋!”
十一抿唇一言不发,脸上虽还是没什么表情,耳朵尖却有些泛红。与唐七不同,他早就知道林可的性别,但从未有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顾虑,唯独今日,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奇怪反应。
两人对视一会,林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顿了顿,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但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连锁骨都没露出来。她重新抬起头,皱着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十一默默地移开视线,迟疑片刻,终于开口提醒:“大人,您胸口……以后最好用布带缠上。”
“……”
林可猛地瞪大眼睛。
“您十五岁了。”十一眼神闪烁,缓缓说道:“已经……长大了。”
瞬间听出十一的潜台词,林可一脸懵逼地呛咳了几声,方才缓过神来,很是尴尬地反驳道:“不必你多说,我也早就已经开始缠布条了,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多缠了几圈来着。”
“…………”
十一望向她的胸口,顿了顿,神色明显有些疑惑。沉吟片刻,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复杂、欲言又止地开口问道:“您……缠了几层?”
林可:“七、七八层?”
十一:…………
林可:???
沉默良久,十一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七分同情、十分微妙的意味:“大人,您……为了避免露陷,您以后最好还是少缠几层吧。”
☆、第67章 联合
随着年龄的增大,林可女扮男装的难度也在直线上升。没办法,上辈子在街头惊呼一瞥时被人当作男人是一回事,这辈子与军营中的将士朝夕相处时要瞒天过海又是另一回事。
说实在的,林可很想改造这个世界,让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社会提前出现,免得自己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藏头露尾。但女权,或者说平权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一定的社会学基础与经济基础,哪怕每天上街游.行搞个大新闻喊破了嗓子也是白搭。所以林可也只好继续顶马甲,装男人,听十一瞎BB。
林可与十一就如何缠好布条这一重大课题做了充分与深入的探讨,等说完该说的之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沉默,无尽的沉默。
尴尬,无尽的尴尬。
林可首先坚持不住了。她头仍旧晕晕沉沉的,还指望十一能送她回房,让她赶在天亮前好好睡一觉呢,于是只好随便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糟心的气氛:“你们密卫一个个都挺多才多艺的啊,那什么,好像没什么你们不会的。”
十一:“嗯。”
林可硬着头皮继续尬聊:“有女扮男装这项技术,你们密卫里是不是也有姑娘啊。”
“……”
十一木着脸看了看她,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没有,但初六精通男扮女装。”
林可:…………
十一干巴巴地补充:“初六是我哥。”
林可:…………
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知怎么的,林可也许好像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比如,十一是怎么熟练掌握女扮男装这项难度SSS的技能的。
烛火噼啪一声。
沉默,无尽的沉默。
尴尬,无尽的尴尬。
林可被他们密卫圈的真性情给深深感动了,默默扭头干咳几声,当机立断地决定还是艰苦奋斗,自己爬回卧房算了。
但福无双临,祸不单行,这显然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林可扶着墙还没走出几步,三子与李飞就兴兴头头地冲了过来。这两人手里破天荒地拎着公文,脸上挂着几十步远就能看到的傻笑,望见林可眼睛就是一亮。
“林哥!”三子几步甩开李飞,顺利占据了有利地形,手里那本公文差点戳到林可脸上:“你让我拟的表彰名单,我叫人连夜给赶出来了,嘿嘿嘿嘿,你瞧瞧,嘿嘿嘿嘿,你快瞧瞧!”
林可觉得胃隐隐地疼了起来:“这么快,好,我看看。”
“林哥,先看我们二营的!”李飞也赶了上来,不爽地瞪了三子一眼:“我们二营这次各个奋勇啊,三队长还伤了一只眼睛,林哥,你可要给他弄个一、一……对,一等功!还有那个什么冲锋勋章!”
“呸,熊胖子你想得美。”三子不乐意了:“林哥之前就跟咱们说了,冲锋勋章总归也就只有十枚,凭啥你们营就这么占一个?凭你脸大啊?”
李飞丢给他一个藐视的眼神:“上回你们四营在对战演习里是不是输给咱们二营了,嘿,手下败将就别得瑟了,趁早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吧。”
“那是因为林哥把新制好的长.枪给你们装备上了!”三子愤愤道:“哪能每回都让你们占便宜,我不管,这次勋章咱们四营至少要占一半!”
这两人针尖对麦芒,越吵越凶,因为跟着林可久了,嘴里还一串一串的新词往外冒。
林可发现自己的胃好像真的开始疼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都闭嘴。你们只管把名单递上来,后面记得附上详细事迹。具体选谁,怎么评,我自然有我的考虑。”
李飞倒还是很听林可的话的,但三子却有些委屈,他小心翼翼地扫了林可一眼,弱弱地抗议道:“林哥,咱们四营这回是真立了大功的,兄弟们大出血,好些银子丢战场上都没找回来呢!”
“我知道。”
林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他:“这些因素我都会考虑进去的,猴急个什么劲。放心吧。你们两个都得学学人家十一,一营烧了广川号,这也是大功吧?他站旁边这么久,说什么了吗?对了……”
她索性转向十一,和颜悦色地问道:“你的公文准备好了么?你觉得一营哪些人能申请冲锋勋章?”
“……”
十一想了想,淡淡开口:“全营。”
林可:…………
她错了,她特么就不该指望十一有温良谦让这种稀缺品质。
“你们这帮兔崽子。”
心累无比地揉了揉太阳穴,林可问道:“还有三营的呢,叫明晨把公文也一起拿过来算了。我斟酌一下,尽早给你们答复。”
三子和李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李飞从怀里又掏出一份公文来,嘿嘿笑着说道:“明晨那小子叫我一块带过来了,这一吵架,我就忘了拿出来了。”
没想到李飞这浓眉大眼的也会玩这种小心机,林可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行了,都给我滚回去等着。谁再敢瞎吵吵,小心本大人翻脸啊!”
有这一帮让人操心的手下,林可觉得自己简直要短寿十年。不过……林可苦中作乐地想,他们争得这么厉害,说明这套机制还是行得通的。
林可上辈子就是个小老百姓,对现代军队是怎么样的,也只有一个非常直观而浅薄的印象。一切从头开始,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过河。在林可看来,一支有军魂的军队才能拥有真正的战斗力,培养军人的荣誉感,就是养成军魂的第一步。所以她尝试着提高军饷额度,建立战功与勋章制度,甚至花了大笔银子订购军服,力求将士兵打造成为一个人人艳羡的职业。
孟昶青曾说过,用人之道在于一个利字,利益能够保证忠诚,若在保证足够利益的同时,还能让人看到光明的前景,那么任何人都会变得死心塌地。
但利益可以将人绑上战车,却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使出死力。只有同时满足人们精神上的需求,让他们相信自己做得是一件高尚的、有意义的事情,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目前来说,虽然的手段依旧稚嫩,但林可已经试着踏出了关键一步。
其代价是——苦逼的林可又双叒叕一次变穷了。
军服、赏金、授勋仪式、赔偿张起的损失…………一项项支出简直要把林可掏空。
黑吃黑会上瘾的,讲真,她已经开始期待把彭屿的物资搬回来的那一天了。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的速度是很慢的。只有等蔡九头战败的消息传到彭屿,彻底发酵,林可才能前往那个海盗窝,攫取属于她的那一份利益。
与此同时,扶桑。
一处草屋伫立在梅林之中,花季未到,满园只有枯枝嶙峋,别有一番清寂的意味。一个身穿大楚服饰的中年男子跪坐于狭小斗室里,轻嗅杯中袅袅茶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元夜,你这一手茶艺可是愈发精进了。”
“汪兄。”
对面的吴元夜叹了口气:“若非与你是老交情,我可真不愿意招待你这个俗人。”
“若跟你一样,千里迢迢来扶桑学这些东西才叫雅。”汪直装出一脸牙疼的表情说道:“那我还是俗着吧。”
“夏虫不可语冰。”
吴元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扶桑茶道,以‘和、敬、清、寂”四字为骨,称为茶禅一味,其中.共有七大美…………”
“停,停!”汪直这回是真的牙疼了:“元夜,你就饶了我吧,我就是一唯利是图的商人,真听不懂这一套一套的茶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有别的事情想跟你求教。”
吴元夜叹了口气:“说吧,谁让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呢?”
汪直笑眯眯道:“你也知道,我一直想要往南洋走一走。可小尾老跟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一样挡在那里,谈又谈不拢,踢又踢不掉,我实在是很为难。我前段日子稍稍试探了一下,发现彭屿的实力虽衰减了些,轻易却还是拿不下来。我是个商人,不喜欢动刀动枪的,你看看能不能像个办法,兵不血刃端掉小尾老的老巢。”
“若早个五年,我会劝你放弃。张友德是一头老虎,杀性太强,一力降十会,正是你这种人的克星。”吴元夜说道:“但如今,这只老虎年纪已经太大了,他的五官不再敏锐,爪子不再尖利,无法震慑住那些潜在的敌人。坟墓已经筑好,你只需要推上一把。”
汪直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在南洋,我需要一个盟友。刘凡还是不行,上寨看着不肯出死力。”
“海上不行,你或许可以去岸上找。”吴元夜摇了摇头,提点道:“大楚朝廷对海盗从不肯手下留情,只是一向以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你每年奉上那么多银子,如今又捧过去这样大一份功绩,想必总有一两个官员肯配合你的。”
汪直一拍大腿:“好,还是你歪主意多!待我回去研究研究,这次定要叫小尾老好好出一次血!”
“小心!”
吴元夜心疼地看着溅在地上的茶水:“我就不该叫你饮茶,牛嚼牡丹,纯属浪费!”
汪直哈哈大笑:“得了吧,我哪次来,你不乐颠颠地煮茶给我喝。元夜,我是真缺不得你,你若有心,随时都可以回到船上来。”
吴元夜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良久才道:“我数独落榜,早已心灰意冷,替你谋划也不过是为了报救命之恩。钱财名望与我都是虚妄,如今只盼你能平安到老,年年到我这里喝上一杯茶,如此罢了。”
“这是第几回了,我到底劝不了你。”
汪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愤愤道:“早晚我要把你这个破草屋给烧了。”
说着,他朝门口一挥手,语气不怎么好地说道:“山本,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给我滚进来!”
一个形容猥琐的扶桑人立刻躬身进屋,颧骨突出,做的是武士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