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男神,她也很绝望啊——羽小飞
时间:2018-04-07 14:17:23

  “浙党设下陷阱,我已处于下风,云阳军的建立是我一手推动的,云阳出事,势必牵连到我。天子一向刻薄寡恩,因而这一战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孟昶青不为所动地回视林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开口时语气漠然到近乎冷酷:“阿可,情势如此,以自保为上。此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林可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只觉得有一股凉意透入骨髓,冻得她整个人都要发起抖来:“我们在谈论的是百万流民,是人吧?是人,不是猪狗,也不是数字。你们如何能把这句话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孟昶青挑眉:“所以?”
  林可沉声怒道:“所以我不同意你提出的方案!”
  孟昶青盯着林可,脸上露出一贯的冷淡笑容,似乎在嘲笑她为何在这个愚蠢的问题上纠缠不休:“那你又能做些什么,阿可,那些人无论如何都要死的。”
  那笑容如火星,又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瞬间,林可心底有某种情绪,仿佛潮水般要将她淹没至顶。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孟昶青的衣领,几乎从牙缝里逼出字来:“人都要死,可不是像那样死!”
  “你没经历过,不知道饿死冻死是什么感觉。”
  林可从未忘记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经历,积压了那么久,隐藏在笑脸之下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刹那全部爆发出来。看着孟昶青,她眼底一片血红,咬着牙说道:“你们这些人从出生起就锦衣玉食,有没有试过胃饿得像要化掉,连土都能往嘴里塞的痛苦?有没有看着亲人死去,自己无能为力,甚至要亲手将尸体上的东西全都扒光,任由他们赤身**躺在路边的痛苦?那样的日子,哪怕只过了几个月,我也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梦到那么多死不瞑目的人,他们看着我,一声声地问我,为什么他们死了,我却活着?我回答不了,姓孟的,我回答不了!他们是人,他们原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说的,我在九岁那年每一样都经历过。”
  孟昶青掰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隐去,眼中逐渐浮现出掩饰不住的讽刺与悲凉,仿佛一个蝺蝺前行历经苦难的老人,望着一个因为年幼天真而充满勇气的少年:“可那又如何,阿可,他们是人,我也不过是人罢了。八年,如果我倒在冯远征手中,从前一切的准备、所有的抱负就都变成虚影,云阳也会变成无根之木,无水之源。阿可,你想有所作为,就首先得认清一点,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他的语调既不慷慨,也不激昂。然而林可却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话如此苍白而无力。
  千言万语,不过归结于一句世道如此。
  看不透,放不下,死者安,生民苦。
  林可后退一步,垂下眼睫,袖中的双手用力握起:“对不起,我……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说罢将二人丢在房里,忽然转身朝着门外快步走去。
  冬景萧瑟,朔风卷地,寒气灌满肺部,让林可觉得胸口生疼。她猛地停住脚步,发现天空暗沉,一弯勾月挂在树梢,远处万家灯火,炊烟袅袅,衬得静处愈静,夜色愈黑。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可曾经无数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却没有一次令她这样痛苦。
  她想要力挽天倾,她想要拯救黎庶,她想要,她以为,她觉得,可人力终究有限,一切不过是幻觉。
  她从来都不是英雄。
  不知在面对那场烧尽繁华的大火时,被逼退位的光宗在想些什么?
  能面不改色提出那些冷酷建议的孟昶青又在想些什么?
  林可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缓缓说道:“十七,孟昶青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一个身影从树丛中缓步而出,看轮廓是个清瘦的少年。
  “属下知道的不多。”
  没能保住张友财,犯了这样致命的错误,十七原本逃脱不了一死。他的命是林可保下来的,自此之后,孟昶青索性将他彻底拨给了林可使用。但对原来主子的残存忠心,让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去。然而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轻声回答:“主子……统领原本家境殷实,在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却突逢大变。听传言说,是流民攻破了宅子,烧杀抢掠,灭了统领家满门。沈夫人求了天子,派人寻访多日却没能找到一个幸存的活口。那时谁都以为统领死了,可大概是一年之后,他却通过一个到外地采买的太监,自己找了回来。”
  “一年……”
  林可怔怔道:“他一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人知道。”十七说道:“因这段经历,朝中一些大人看不惯孟大人,背地里喊他讨饭吃的小杂种。”
  回想起与孟昶青的初见,林可无论怎样也没法将他与“讨饭的小杂种”联系起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能真正了解这是个怎么样的人。
  穿越未必就是优势,孟昶青比她更能理解这个世界。
  带兵千里迢迢前往西原,她必败无疑。在浙党的全力打压下,这一败,将会葬送孟昶青的政治前途。而孟昶青一倒,木家堡、汪直等势力必然各自散去,各家缙绅早已磨刀霍霍,云阳覆灭就在眼前。
  这个世界并不温情,也没有奇迹。
  “让大哥替我拟份文书。”林可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忍与软弱都深埋心底,淡淡开口道:“出战时日,拖得越久越好,至少也要到十二月底。”
 
☆、第82章 喜欢
 
  沉浸在某些情绪中, 对当前的处境毫无意义。在干一碗心灵鸡汤之前, 林可还有很多需要立刻处理的麻烦。
  云阳的发展刚刚起步,前景光明,目前的实力却不算雄厚。林可模仿秦朝的军功爵位制, 用土地和荣誉捆绑麾下的士兵, 但土地是有限的, 荣誉也不能当饭吃。经历彭屿一战, 人心思安,要让云阳军前往番峒打一场与他们无关的战争, 士气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反正那些流民又祸害不到云阳来, 为什么要天寒地冻去番峒,跟那帮光脚不怕穿鞋的牲口拼命?
  别说底层的士兵, 就是李飞、许三子、明晨几人也同样是这么想的,云阳上下, 其实不过是出于对林可的尊崇与信任才保持沉默而已。
  毕竟在这乱世, 同情是一种少见的奢侈品。照许三子私底下的话来说,“祖坟都哭不过来,哭什么乱坟岗子”?
  这些人没读过几本书, 也不懂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他们自己从前过得太苦,因而对旁人的苦痛格外孰视无睹,不是因为多么麻木冷漠, 只是怕无端受到连累, 失去自己现在辛苦得来、尚算安稳的生活。
  这不是靠个人的威信, 或是一两句口号就能解决的问题。
  谢中奇擅长按部就班处理繁琐的民政, 对这些大方向上的事却提不出什么太好的建议。思来想去,林可意外地发现,即便已经回到云阳,能和她一起商议这些事的,竟然仍旧只有一个孟昶青。
  林可忙昏了头,到这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孟昶青今天似乎是要走。毕竟出了浙党这一档子事,初一压不住场子,他这尊大佛必须即日返京坐镇。
  千里黄云白日曛,冬日萧瑟,与送别的情景格外合衬。
  林可赶到的时候,孟昶青一行人正走在乡间小道上。路尽头草枯霜白,孟昶青转身看向她,微微睁大眼睛,眼底刹那间有许多情绪闪过,仿佛一颗石子落进湖心,止不住地荡起了阵阵涟漪。
  但这动摇也不过一瞬。
  挥手让随从先退下,他垂下眼眸,不着痕迹地将所有的心思都压下去,神色淡定,表情自然,十分宠辱不惊、波澜不兴地开口客气道:“我过段时间便会回来,你若是事务繁忙,其实不必前来相送。”
  “其实我本来是懒得来的。”林可耿直地回答:“就是有些事想不透,希望你临走之前能帮我理一理思路。”
  “…………”
  孟昶青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好半晌才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牵起嘴角,说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笑问道:“是么,何事这般重要?”
  林可自顾自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忍不住叹道:“忠心是一种消耗品,我不能逼着他们上战场,一次可以,两次或许也可以,但若是一直如此,恐怕会人心尽失,众叛亲离。必须想点办法,将他们和云阳真正绑在一起,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她一向满口的新奇词汇,孟昶青早已习惯,因而也不甚在意。沉吟片刻,他开口提醒道:“利益……对云阳上下来说,不外乎钱与地两样而已。”
  “但分钱、分地都是有后遗症的。”
  林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分析:“人的胃口会越养越大,这次给了,下次给不给?若是给了,这就成了一种惯例与习惯。我从不高估人性,这么下去,当有一天我不能满足他们的时候,他们不一定能体谅我的难处,说不定反而会心生怨恨,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除此之外,分地还有一项隐患。俗话说无恒产者无恒心,其实换个角度,这句话还有其他的意思。有了恒产之后,士兵就会一心扑在自家的田亩上,失去原有的锐气。长此以往,云阳军的战斗力只怕会越来越弱,”
  孟昶青顿了顿,皱眉问道:“若是只奖赏钱财,同时制订军规,让奖罚有章可依呢?”
  林可摇头,微叹了口气:“现在还好,但若以后扩军,我恐怕掏不出那么多钱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迟疑了一会,她轻声说道:“我想要的,是一支完全脱产的职业军队,这意味着什么,你大概也可以想像。钱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都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花。”
  “或许你不该想得太远,暂时将这一关过去再说。此次先以钱财激励士气,这是权宜之计。”孟昶青道:“海贸有暴利,假以时日,你或许不必再为钱财发愁。”
  “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出了事再去处理,恐怕就晚了。”林可摇摇头,郁闷地说道:“难道就没有……”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猛然一亮:“养老金和保险!”
  孟昶青疑惑地望着她,默默地等解释。
  然而林可压根顾不上他,兴奋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又能作为福利,同时还能回笼资金,提前享受人口红利,什么钱啊地的,哪一样比得上这个!”
  “养老金和保险到底是什么?”孟昶青终于忍不住问道。
  “对,你没听说过这些东西。”
  林可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兴奋的情绪,随即三言两语将这两个名词解释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想过了,只有在云阳军中有正式编制的人才能缴纳养老金和保险,按照军功提升额度作为奖赏。有了方向,大哥应该能很快将细则给定出来。退伍和伤兵抚恤的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如此也能一并给解决了,这叫一箭双雕。”
  许多人往往忽视了这一点——现代文明的先进不仅仅体现在科学技术上,也体现在社会制度上。
  林可觉得这些东西司空见惯,因而不以为意。然而养老金和保险在这个时代,却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
  孟昶青猛地停住脚步,瞳孔微缩。
  他在大楚中枢摸爬滚打许多年,比林可更能体会这条制度的可怕之处。兵士们每月需要上缴一定金额的银子投入到各项“保险”中去,别人吃空饷喝兵血,辛辛苦苦才能捞到几个钱,林可轻描淡写就省下了一大笔军费的开支,云阳上下却还要对她感恩戴德。与此同时,由于“保险制度”只在云阳内部施行,只有云阳一直屹立不倒,士兵才能拿到林可许诺的回报,这充分保障了麾下军队的忠诚度。不但如此,倘若深挖细想下去,其中微妙的不可言之处还有许多……
  王者御制,以利诱之,以情动之,恐怕由此开始,云阳会逐渐成为一个“国中之国”。
  死死地盯住林可,孟昶青开口:“这些,都是你在方才一瞬间想出来的?”
  意识到他情绪的突然变化,林可愣了愣,随即微微皱眉,下意识地隐藏起穿越这个最大的秘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怎么了?”
  她整个人明显紧绷起来。
  一开始的震惊与战栗的感觉远去,注意到林可显而易见的防备,孟昶青呼吸瞬时一窒。
  “阿可,我不准备打探什么,只是……”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他顿了顿,方才缓缓说道:“你的想法很好。不过任何制度的关键都在于人,商鞅立木建信,方有强秦一统六国。空口白话不能取信于人,或许你可以先挑几个人,小范围地施行‘养老金’与‘保险’制,等效果出来了,再逐步推广为好。”
  “你说得不错。”林可满怀疑虑地打量了他一会,半晌后才接话道:“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钱。只是彭屿一战,直接的收益算起来,其实不过就是张友德的那几船货物,然而其中多是些新奇却无用的东西。我看了大哥理出来的清单,里面居然还有一船仓的香蕉。”
  在赚钱一事上,云阳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第二年大概就会有不少进项,但就目前而来,林可比出兵彭屿前恐怕还要穷上那么一点。
  此时此刻,能直接变现的船货就格外重要。林可坑了张友德一把,小尾老看来却也未必就有多么厚道。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谢中奇借着他总督公子的余威,总算是找到门道卖了出去。唯有这香蕉……
  “香蕉?”
  孟昶青回忆了一下:“你是指那些弯月形状的青色果子?”
  “那是没熟,变黄了就能吃。大概是小尾老从南洋鼓捣来的,大楚和北齐都没有,物以稀为贵,我本以为能卖上点价钱,谁能想到会砸在手里?”
  林可愤愤地抱怨道:“香蕉味道明明很不错啊,可我找了好些人试吃,都说有股怪味,糊糊的吃着不习惯。许三子还说吃了泛恶心,放屁,甜甜的软软的又有营养,哪里恶心了?!”
  孟昶青笑了笑,开口问道:“很难卖出去?”
  “卖得太便宜了,总觉得吃亏,还不如给云阳军上下加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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