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他晚来疯急——顾了之
时间:2018-04-07 14:19:15

  “追人就是求快,捎上一队侍卫反倒束手束脚,半道还得等人,我单枪匹马惯了,没什么不行的。真要多个接应的,不如你把林有刀借我。”
  薛璎一向果决,到了这时却有点犹豫,还是魏尝又催促了一次:“你多想一刻,我就难办一分。”
  得,倒还成她的不是了。
  她点点头,说:“你和林有刀一起去马棚挑马。”
  魏尝扭头就走,又被她叫住,见她递来一支袖箭,嘴上却什么都没讲。
  他接过来,想了想说:“如果我把这事办成了,你能原谅我吗?”
  薛璎微微一滞。其实理智点想,她应该可以原谅他。
  首先,某种意义上说,不论卫厉王还是魏尝,都对大陈及她有恩。即便是出于交易,出于各取所需,前者一样是大陈建朝的功臣,后者也确实救过她性命。
  其次,换位思考一下,她认为魏尝的隐瞒无可厚非,换成她,也会作出同样选择。
  再者,身为上位者,哪怕看在策论的份上,也该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礼贤下士。
  但薛璎还是不想轻易原谅魏尝。而且她仔细考虑了下,倘使换了别人,比如林有刀戏耍她,自己可能不会这样。
  薛璎看他一眼,说:“考虑一下。”
  魏尝却似乎觉得考虑就等于答应了,扭过头,神采飞扬,大步流星地走了。
  *
  自他离开公主府的一刻起,薛璎便进入了戒备状态,接连几天,一面紧盯朝堂动向,一面谨防平阳侯可能的动作,也没腾出闲来顾及什么卫一王,卫二王。直到第七日夜里,得到平阳传来的消息,说谢祁被人装在麻袋里捆回了城,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听闻这消息,唇角浮起笑意来,说:“倒算他能耐。”
  前来报信的傅羽自然知道她在说谁,却突然垂了眼道:“殿下,还有个坏消息。”
  她笑意一滞:“什么?”
  “将谢祁捆回平阳的是有刀。魏左监为给他断后,已失去踪迹一日一夜了……”
  薛璎蓦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第39章 
  眼下已入夜, 她本都躺下准备睡了,听闻好消息也并未表现得过分欣喜,然而此刻, 脑袋却霎时变得一片清明。
  但她的声色仍旧平稳, 神情仍旧冷静,披衣起身, 到油灯下缓缓道:“告诉我详情。”
  傅羽将得到的信报大致讲了一遍。
  谢祁离开平阳后一路往东,大约原本计划渡海远逃, 却在常山郡附近被魏尝拦了下来, 随后双方正面交手。而初次交手时, 林有刀因脚程较慢,尚未到达。
  也就是说,彼时魏尝是一个人。
  他离开前说得不错, 没人跟得上他,所以捎上大队人马的意义并不大。
  对方势众,很快有人助谢祁金蝉脱壳,魏尝解决掉断后的一拨, 留下记号再追。如此交手两次后,林有刀到了,扛走了谢祁。但直到他带人回到平阳, 都未见魏尝跟上。并且,谢家护卫也没有。
  薛璎闻言蹙起了眉头。
  对方的目的在于保护谢祁,所以在清楚他已被林有刀带走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主动与魏尝纠缠。也就是说, 谢家护卫没跟上林有刀,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摆平了。
  既然如此,他怎会失踪?
  傅羽说:“咱们的人已经往交手地点附近搜寻了,暂时还未找到魏左监的下落。有没有可能,是他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无法留下记号?”
  自然有可能。但薛璎前几天刚刚得知,他曾经演了一场多么宏大的坠崖失踪戏。如今这一幕,未免太过似曾相识了。
  上次消失了十几天,这回,他又准备出走多久?
  得知前因后果,发现其中疑点后,薛璎初起的紧张感消减下去。她的指关节一下下轻轻叩着桌案,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殿下?”傅羽不知她脸色何故变得这般,出言试探了一声。
  她却只说了五个字:“尽全力搜寻。”而后重新踱回榻子。
  傅羽本以为,按她得知魏尝出事那刻浑身紧绷的样子,怕要挑灯等消息了,眼下见她似乎预备就寝,倒有些不解,只是也不敢多问,替她熄烛后便退了出去。
  薛璎却在一片漆黑里睁了一夜的眼睛。
  谢祁被逮了回去,平阳的局势暂且稳定下来,这几天不得闲细究的问题,在面对魏尝失踪的消息时,再次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前几天,她已派出人手,对他当日提供的证据进行确认。
  宗耀改名籍的纪录已被证实,正如魏尝所言,是在卫厉王假死当年;而钟氏一门与卫厉王生母的主仆联系,一样得到了印证;他口中那座府邸也确实存在,且恰在他逃离那处不久后被人转卖,显出销赃目的。
  再加上此前的澄卢剑,以及除她以外无人知晓的简牍宝册,还有王锦与傅戈的态度……这些证据,魏尝实在不可能伪造得出。
  所以她认为,他的身份没有问题。之所以成为无籍黑户,很可能是因卫厉王本人不欲暴露身份。
  之后,薛璎又回忆了与魏尝的初见。她记得,他看见她的第一眼,神情很复杂。
  他当初确实是来与她碰头的,但因半道遭人重伤,雪洞相见就成了偶然,所以他首先感到不可思议。接着,又为目的终于达成而如释重负。再然后,因他与养子彼时命在旦夕,碰上她得了生机,便又险些激越落泪。
  所以,他的表现除夸大了些外倒也说得过去。而夸大这一点,毕竟他有病是真的,情绪确实比她这时时刻刻像一碗水的人多很多起伏。
  再然后,他跟踪她,救她,替她断后,伪装坠崖失忆,便都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接近她了。
  那么,他的动机也成立了。
  仍叫薛璎感到疑虑的,反而是魏尝的感情。
  倘使他当真失了忆,因她收留而对她生出情愫,倒不难理解。可他明明没有,且城府,心机,头脑一样不缺,这样的人,不过与她相识寥寥几日,就说自己喜欢她到了可以抛却一切的地步。
  会不会太狂热了点?
  可能因为没体会过吧,相比人与人之间那点儿女情长的维系,薛璎更相信利益。所以她觉得,魏尝的感情是夸大其词了的。他兴许还是心系卫氏,说喜欢她,就是为了麻痹她。
  既然如此,他如今使苦肉计,该是为了叫她心软,好得到她的原谅,以期继续待在她身边,实现振兴卫国的伟业。
  想通这一点后,薛璎满心都是被人用花言巧语蒙骗的恼意,整整一夜不曾入眠,以至晨曦未露,傅羽来与她回报最新进展的时候,她感到头昏脑涨,身心都很不舒畅。
  傅羽说,还是没有魏尝的下落,又问她精神头瞧上去很不好,昨夜可是没歇息好。
  她点头承认了,而后说:“不找了。”
  “啊?您知道魏左监在哪了?”
  “不知道。可这是苦肉计吧。”
  之前查探证据一事,就是傅羽着手办的,所以她清楚魏尝的“罪孽”,闻言问:“苦肉计?为了得到您的原谅?可对您来说,原谅得建立在信任之上。这么耍心机,被您拆穿,应该适得其反吧?就像眼下这样。”
  傅羽这话一语惊醒局中人。
  是了,疑点那么明显,他又有过前例,碰上薛璎这种遇事必先冷静分析的人,倘使真使苦肉计,绝对就是被拆穿的份。
  就像眼下这样,完全适得其反。
  魏尝既然聪明,就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后果。
  薛璎愣了愣,飞快下了榻:“那他失踪是真的?”
  傅羽摸摸后脑勺:“原来您昨夜突然不担心了,是觉得魏左监使了苦肉计?微臣一直以为是真的,记挂了一整夜呢。”
  薛璎干巴巴地眨了两下眼,嘴唇开始发颤。不知何故,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离开公主府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昨夜非但不担心,反倒感到厌恶和生气,确实是因为觉得他使了计。可是现在,要她作出他当真失踪的假设,她怎么觉得,自己宁愿被他戏耍了……
  因为失眠一夜的缘故,她精神很不好,脸色微微苍白,出口声音也发了哑:“搜寻没有丝毫进展吗?”
  傅羽忙给她斟了一盏茶水,叫她润嗓,边说:“三处交手地点,都发现几件淬了毒的暗器,是对方的。”
  傅羽一句句慢慢介绍暗器的种类,薛璎却开始不停喝水,越听喉咙越干,到最后干得冒火,连水也压不下去。
  傅羽说完,久久没听见她的答复。
  半晌后,她才道:“加派人手,继续搜,仔细点,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讲了一句废话。即便她不说,她手底下的人也有这样的自觉。
  但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魏尝说他单枪匹马惯了,她却恰恰相反。她从来不是个能够单枪匹马的人。就像现在这样,她确实担心他了,却也不可能头脑发热,一骑快马赶到事发地点,亲自去找他。
  平阳不太平,她去了就是以身犯险。她的身份,她肩上的责任不允许她任性冲动。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喝水,维持镇定。
  傅羽见她状态不好,应下后说:“您之前就已经绷了好几日,赶紧再歇一觉吧,有进展了,微臣第一时间跟您说。这节骨眼,您可千万别病了。”
  薛璎点点头。看,她连病倒也不被允许。
  她扭头回了榻子,强迫自己休息。但越是不想的事,越是要来。待她终于因疲倦陷入沉睡,却发起了低烧。
  醒来的时候,她头重脚轻,看见外头已经一片漆黑,孙杏儿捏着块湿帕,在给她擦额,见她睁眼,说道:“殿下,您烧病了,已经睡了一天,您要吃点东西吗?”
  她捏了捏眉心,觉得乏力,也没胃口,但还是点点头,知道自己必须吃。
  孙杏儿吩咐婢女准备吃食,随即听她哑着嗓子问:“阿羽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呢,殿下。”
  她“嗯”了一声,又问:“谁来给我诊的脉?太医?”
  孙杏儿摇摇头:“傅姐姐说不能传唤太医,眼下朝野不太平,您生病的消息传出去不好,所以请了别的医士。”
  薛璎点点头说“好”,说完又似突然记起什么,费力将自己撑了起来,说:“为什么不请宗太医?”
  “傅姐姐说,宗太医以后不能用了……”
  她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这次可以用……把他叫来,给我诊脉,快点。”
  孙杏儿不明白向来从容不迫的薛璎怎么突然急成这样,赶紧叫人快马加鞭,连夜去请宗耀。
  宗耀来了,见她病倒,一阵慌手慌脚,替她诊脉时,手都是抖的。
  薛璎整个人都裹在被褥里,一边却还在问帘子外的傅羽:“有魏左监消息了吗?”
  宗耀闻言,手抖得更厉害。
  傅羽答:“没有,殿下,已经两天两夜了,您得做好准备。”
  薛璎沉默一晌,哑声哑气道:“明日一早再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去平阳……”
  宗耀慌了:“殿下,平阳路远,您这身子撑不住风餐露宿,马上颠簸的。”
  她把手抽回来,赌气似的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而后翻了个身,往里侧一转,“你开了药方就回去吧。”
  宗耀只得默默退下。
  待他走远,傅羽悄声靠近薛璎,说:“殿下,您还是怀疑魏左监可能使计?”
  薛璎抿了抿嘴。她不知道。又过了一整天,至今消息全无,也没找见尸首,她自然又往苦肉计的方向想过。
  只是,与其说如今是怀疑魏尝使计,不如说是希望魏尝使计吧。
  既然如此,就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让宗耀知道她病了,看魏尝会不会现身。
  她没答话,只说:“不论如何,搜寻一刻也不要停。”说罢便因着实无力,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又是破晓时分,她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似乎有谁非要闯进来,却又被谁拦着不让,嘈杂的人声里,夹杂着刀剑相击的脆响。
  她摁了摁太阳穴,将自己支起,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房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接着,一股兵甲气息迅速蔓延靠近。
  薛璎抬起头,看见个人高马大的身影。
  满身风尘仆仆的魏尝。
  她一瞬恍惚,随即清醒过来,苦笑着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随之落下,哽咽着说:“魏尝,你行啊……”
 
 
第40章 
  她并未打算真去平阳, 昨夜不过与傅羽一道,在宗耀跟前演了出戏,结果就套出了看起来毫发无损的魏尝。
  现在真相大白, 证明他又在骗她。
  实在是好手段啊。知道自己此前的不诚恳, 已令她难以信任,所以刻意露馅, 叫她一开始就怀疑他使了苦肉计。之后,又料准她会因疑点太明显而自我否定, 深陷于误会他的内疚与自责, 从而放大对他的紧张和担心。
  一招非常漂亮的“反其道而行之”。
  他在逼她。逼她看清楚, 自己到底有没有对他动心。逼她选择,究竟是被他欺骗更难受,还是看他死更难受。
  然后她看清楚了。
  在无法确信他是不是使了计的情况下, 她更希望他在骗她,宁肯被戏耍,也好过到头来发现他真的死在了平阳。
  他赢了,而且赢得有点残忍。
  换作一般姑娘, 受骗到底也就罢。偏薛璎活得清醒,结果就是眼睁睁目睹自己被泥沼拽下去,越拽越深, 无法自拔。
  “算计我高兴吗?”她的眼泪一路顺颊落下,最终挂在下巴处,凝住了一般悬而不落。
  魏尝知道她在委屈。委屈他就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把她逼成这样。
  他杵在她榻前, 身形也似凝成了一块石头,攥着佩剑的手却一直打颤,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其实他的脸色一样不好看,毕竟几场恶仗是真的,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加之来回奔波,眼下简直面如菜色,毫无精神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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